在祁剛看來,祁震拜入蓬壺三山是不得已而爲之。
仙道修士鬥法的場景,祁剛想象過無數次,卻未曾能真正見識過,如今烏道人出手,不見如何風吹草動,言語之下,中州三家宗門來使顯然就稍遜三分,甚至連玄天宗的仙長都古怪地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光憑眼前情況,祁震成爲蓬壺三山的門人弟子,自然是莫大的機緣福分,但無形中也與中州仙道對立起來。
這樣一來,就算玄天宗等諸位仙長無心去尋紅石城祁家的麻煩,光是流露出對祁家不滿的隻言片語到世俗中去,天南之地就有足夠多的家族與山寨會針對祁家,試圖討好中州仙長。
但是祁震不拜入蓬壺三山又如何?這位烏道人臉色看似平淡,可是要動手也是眨眼之間的事,一看就不是真的脾氣恬淡的主,而是無心與旁人泄怒罷了。
世俗凡人面對仙道修士,實在太過脆弱無能了,祁剛不希望自己兒子的舉動,而波及整個紅石城祁家。
“勞煩仙長指點吾兒!”祁剛趕緊上前對烏道人行禮說道。
“有甚隨身的必要物件,去收拾便是。”烏道人擺擺手,左臂中的五色蓮花微微以顫,身後的關毅便恢復了自如。
一念之間察覺到的異狀,以及周圍環境的突然變化,關毅便明白自己方纔遭遇到什麼,看著烏道人抱拳說道:“不愧是蓬壺三山的高足,可是我奉勸一句,像你們這般橫行,未來只會被仙道反撲,好自爲之,告辭!”
關毅說完之後,也沒有理會祁剛欲上前挽留的動作,一抖袖袍,沖天而起,轉眼便不見蹤影。
“呵呵,看來這裡也沒有我們長留的必要了。”長機子說道:“蓬壺三山這樣接連招惹玄天宗,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少年郎,若你真有心仙道,自己來中州找尋蒼雲劍宗山門所在,這是試煉、也是機緣?!?
長機子說完,身後負劍微微跳動,鏗鏘聲響伴隨著劍意飆然,御劍沖霄,其速更快。
而萬寶閣的鐘太白則是態度溫和得多,取出一枚非金非玉的灰黑令牌,遞給跪在地上的祁震,說道:“就算小道友日後沒有拜在萬寶閣門下,我們萬寶閣也願意交好,莫說需要什麼天材地寶、靈丹法器,就是要兼修諸派修法,萬寶閣也能相助?!?
聽見萬寶閣這般友好,祁剛趕緊上前道謝:“仙長大恩,不若暫留片刻,好讓我等隨侍左右、接風洗塵?!?
鐘太白搖搖頭,說道:“世外之人,本就在風塵之中,令郎有蓬壺三山接引,實乃最最難得之仙緣,萬望珍重。”
仙道修士顯然也無心讓世俗中人侍奉,對祁家衆人與烏道人稽首之後,便身化光華而去,甚是翩然。
待得三位中州仙長都離去之後,烏道人將祁震扶起,說道:“你尚未正式拜入蓬壺三山,我亦非你的尊長,未來尚有諸般試煉等著你,當一一通過之後,你方是蓬壺三山的弟子……若無俗務纏身,便準備隨我一同前去。”
這時,有些手腳利索的下人已經給祁震收拾出一套備用的日常事物,烏道人見狀,微微搖頭,沒有說什麼,五色蓮花光芒閃動,幾樣事物便射入蓮花之中不見蹤影,然後對祁震說道:
“世外仙府,與塵俗斷絕,無需樣樣齊備,你就在此地與家人道別就是?!?
說不清烏道人這算是雷厲風行還是爽利直接,但這般超然物外的氣質,顯然非世俗凡人所能有,祁震也不好說什麼,當即就與家人道別。
望著如同五色蓮花綻放開來,捧託著烏道人與祁震,飛天而起,不過轉眼數息之間,就已經成爲了天空中一處小小光芒,朝著北方而去。
本來自以爲已經做好準備、拜入仙道宗門的祁震,只感覺眼前經歷的事情如白駒過隙,根本來不及回味,與家人的分別甚至都沒有太過清晰的感覺,然後自己就已經遨遊在高空之中,俯瞰腳下飛掠而過的萬里山川。
烏道人駕馭五色蓮臺飛馳的速度極快,但祁震身在蓮臺之中,卻沒有感受到鋪面而來的呼嘯狂風,轉眼間便已經離開了天南之地,腳下是接連廣袤的平原與耕地。
比紅石城要巍峨壯闊無數倍的巨大城池,祁震在天空看見了不止一座,中州的繁華昌盛他早有耳聞,卻沒有想到遠比自己的猜測更加多姿多彩,可惜自己只能在空中一目掃過。
烏道人側眼看了看祁震,沒有說話,五色蓮臺就這般朝著東海之濱飛去。
比陸地更遼闊的,是海洋。
祁震出身天南之地,對海洋從未有直接的瞭解,甚至一些比較寬大的湖泊在天南之地便可以稱作爲大海,像東海這般,一望無際、海天一線的茫茫大海,祁震已經是看得目瞪口呆了。
大海雖大,可是從高空望去,海面就像一張鋪展開來的湛藍錦繡,粼粼波光是細緻精美的織造,實乃天工而成。
祁震從未聽說過蓬壺三山,看見眼前的東海汪洋,很難想像此處居然還會有山峰聳立。
然而當烏道人將五色蓮臺從高空降落,以平穩緩慢的速度行進,祁震就莫名感受到一股厚重莊嚴的壓迫感,並非讓自己畏懼膽怯,而是某種龐然偉大得無可揣度的存在,在自己面前出現。
五色蓮臺的光芒突然閃過一陣難以捕捉的微顫,隨即眼前景色一變——
海上突然浮現一座三峰並立、恢宏璀璨的島嶼。
祁震出神地望著遠方的蓬壺三山,千萬瑞氣寶光從島山散發而出,彷彿自己就以及處身於世間最美妙之地,無論身心都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完滿,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拋下。
“此處便是蓬壺三山,乃世外洞天。”烏道人介紹說道:“你將在此接受試煉,若能通過,便落足於此修煉?!?
“如果無法通過呢?”祁震小心問道。
“無法通過者,重則形神俱滅,輕則神智失常、淪爲瘋癲?!睘醯廊溯p飄飄地說道。
祁震微微打了個冷戰,他可不希望自己沒能拜入仙道宗門,反而變成了一個瘋癲呆傻之人,然後又問道:“那蓬壺三山裡,有那種可以治療天生經脈堵塞病癥的仙丹嗎?”
烏道人看了祁震一眼,說道:“這一切,讓你通過試煉再說。”
五色蓮臺緩緩落在岸邊,烏道人手裡又拎著原本模樣的五色蓮花,足不沾塵地帶著祁震走入島嶼內中。
遠看蓬壺三山是一處瑞氣千條、寶光萬道的仙境,當步入其中之後,更覺得其不尋常之處。
散之山野間的林木花草,看似任由其自如生長,散漫中帶著一絲逍遙,但也能夠感悟到一種無法直接描述而出的玄妙格局,好像自己每踏出一步,就有一股力量傳遞到身上。
然而這種力量,既是在不斷加強祁震的身體,讓祁震覺得自己變得越發強壯,甚至好像能夠一拳砸倒一片城牆,但同時這股力量也讓祁震感覺步伐的愈加沉重。
烏道人的步伐不疾不徐,飄然若風,甚至沒有腳步聲,但祁震卻感覺自己距離烏道人好像越來越遠,有些跟不上對方的步伐。
祁震張了張嘴,想表明自己跟不上烏道人,可是轉念一想,不過跟隨對方而已,自己在祁家好歹也是以力氣見長,哪裡有因爲步履遲鈍就呼喊求救的道理?
自己日後是要修煉仙道的人,困難與阻礙只多不少,哪裡可以就在此處停步?自己還要爲祁雨求得救命治病的仙丹,自己家族的興旺還要有所承擔,若是就此駐足不前,連試煉都無法參與,那豈不是太讓仙長失望?
昂然邁步踏出,祁震就已經覺得雙腿灌鉛似的沉重,骨骼筋肉之間,有一股糾纏扭曲的力量在不斷滋長,好像自己是接連幾個月在追獵一頭猛獸。
不僅僅是雙腿四肢,祁震甚至開始覺得疲倦睏乏,眼皮不住地往下掉,脖頸上的頭顱如山之重,甚至連喘氣都覺得乏力。
到最後,祁震只得咬著牙關,看著眼前烏道人的背影,忽閃忽現、若遠若近,鼻息的噴吐與心臟的跳動,成爲祁震耳邊僅存的聲音。
幾乎誤以爲要將地面踩得塌陷的沉重步伐,每一次的邁出,都要比舉起鐵虎困難數十倍,這種完全不似人間力量的壓迫,不斷衝擊著祁震的心防。
好像有無數個迷離的聲音與呼喚,在祁震腦海中迴盪——
“放棄吧、放棄吧,何必這般疲憊,林間小憩亦無不可?!?
“你只需呼喊烏道人一聲,這位仙長自然會來助你。”
“如果修煉要比這樣更累,那何必修煉?你在祁家遲早要成爲家主,在蓬壺三山卻什麼都不是。”
“做人何必這樣對待自己,休息一下,也能夠繼續上路。”
最開始是一兩聲,到後面則是千萬句無可抵禦的交疊之音,讓祁震的意志從根本上不斷被削弱、衝擊。
祁震恨不得自己要放聲大吼,將這些不斷起伏的聲響統統擊潰、粉碎!
不僅如此,還要將眼前的所有事物全部毀滅,砸爛!燒燬!撕裂!斷絕!
死死死死死!
殺殺殺殺殺!
當烏道人的身影已經在遠方光芒中幾近消失不見,祁震只感覺到來自身心的所有方向,都有一陣狂亂躁動的力量向自己壓迫而至,似乎要講自己碾爲齏粉。
無限遙遠的路途,終於踏上最後一步。
忍受了身心無數此毀滅與重生的祁震,茫然地站立在一處空曠平臺上,看著眼前數人面對著自己。
烏道人上前一步,輕輕鼓掌,顯得有些孤單零落,但又充滿著認可與讚許。
“恭喜你,祁震,你已經通過了蓬壺三山的考驗,從今天開始,你便是蓬壺三山的一員。此處無有師徒傳承,你所見的任何人事物,都是你的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