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十字軍的後續軍隊已經來了,領軍的是法王的弟弟阿圖瓦大公。”拜巴爾在薩利赫耳邊低聲彙報著,看著閉目養神的王者難看的臉色也有些不忍心打擾他。畢竟這個男人已經爲阿尤布盡心盡力到了這般地步,若不是有必要,真不想拿其他的事務煩勞他。
前線暴亂是自己和魯肯丁的失誤,他本不需要前來督戰,這般的話,也許盛夏和哈利勒小王子也不會出事……
但現在想什麼都已經遲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在這場戰爭上用更多心,早日將十字軍驅逐出境,好讓陛下快些回去開羅好好養病……但目前的戰況真的非常不理想。
“近日尼羅河的水位已經開始漸漸下落了吧?”薩利赫倦怠地睜開眼,低聲問著身邊的拜巴爾。拜巴爾抿脣不語,他知道薩利赫的意思,現在的阿尤布暫時佔領上鋒不過是因爲尼羅河的汛期使十字軍不敢渡河進攻,一旦尼羅河的汛期過去,十字軍便會浩浩蕩蕩地攻向東方,直取開羅。
他們剩餘的時間不多了,若是強行一拼,就以阿尤布現在內部間諜衆多、蘇丹重病的情況,是極爲不利的。
“我們的母親也就只能幫我們到這裡了。”薩利赫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護符,緊緊捏住。
薩拉丁說的,阿尤布王朝將在他手上終結的預言果然就要實現了嗎?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會迎來這個結局,但是果然還是會感覺不甘心啊。
“……預計三日內,由阿圖瓦帶領的十字軍的後援部隊也將會到達達米埃塔港。”拜巴爾沒有迴應薩利赫的話,因爲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無奈地將一切最新消息告知薩利赫,讓他定奪。
之前的幾次交戰中,十字軍和埃及軍都瞭解了對方的套路。他手下的那些新兵也都成了飲過血老兵,面對敵人不再害怕膽怯,而十字軍也對埃及馬穆魯克軍隊的策略有了一定的瞭解,並且在一次次交戰中磨練出了一套應對的手法。
雖然這是埃及和路易九世的十字軍第一次交戰,兩個陣營隔著尼羅河遙遙相望、提防已達數月之久。
“拜巴爾,你覺得等十字軍來後,我們的勝算還剩幾分?”
拜巴爾擡頭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向來自信而狡猾的男人,現在從他臉上看到的卻只有無奈和妥協。
不明白,難道這個男人想要向命運低頭?明明他一向都是這樣的胸有成竹,運籌帷幄……
似乎從拜巴爾眼中讀出了他的想法,薩利赫輕輕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覺得我不該這麼早就說這麼喪氣的話?”
拜巴爾想要搖頭否認,但停頓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是的,陛下,我認爲即使面對比自己強大十倍百倍的敵人,阿尤布的馬穆魯克也是不會退卻的……”
“也覺得,換了以往,我應該給你們信心鼓動你們的士氣,讓你們覺得自己會贏,對不對?”
“……對。”拜巴爾點頭應道,“在我心中陛下一直不是個這麼容易放棄的人。”
薩利赫對此只是一笑,然後轉而問他別的問題,“拜巴爾,我一直沒有問過,對於成爲我的屬下,你和魯肯丁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拜巴爾愣了一愣,然後沉思片刻,如實答道:“雖然一開始是爲了讓陛下您給我們救出盛夏的力量才臣服於您,但之後見到您爲阿尤布的付出之後便覺得您是一位值得我們效忠的王者。”
對這個老實的答案,薩利赫不置評價,只是又反問道:“你,其實一直愛慕著盛夏,對嗎?”
拜巴爾的臉色一變,隨後他立刻下跪磕頭,卻被薩利赫止住,“盛夏這麼優秀,你會喜歡她也是正常的,不算什麼失禮之事。”
確定薩利赫確實沒有責怪之意,拜巴爾這才略略鬆了口氣,“不過見到陛下對盛夏的一片真心,又見到盛夏對陛下的傾心不悔,屬下自然知道自己卑微的愛慕是算不得什麼的。”
所以纔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全都隱藏起來。當初知道薩利赫提前對盛夏下手俘獲了她的心時的憤慨,不滿全都隨著時間和他們眼中越來越堅定的神情而漸漸散去。
最適合站在她身邊的人是他,雖然他狡猾卑鄙又無恥,但卻盡一切可能保護她,讓她幸福。
正是因爲明白這一切,所以纔會甘心退了下來,選擇以默默守候的方式呆在她身邊,看著她與愛人相守、結婚、生子……雖然這一切都並不容易得到。
薩利赫臉上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後用自己略冷的手握住拜巴爾的手掌,“我的時日恐怕不長了,以後盛夏就要靠你們來保護了。”
拜巴爾的臉色大變,“陛下,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知道薩利赫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但在他看來遠遠還不至於到撒手人寰的地步!
“盛夏是個很好的女人,聰明,美麗,耀眼,善良……擁有這世間所有一切美好的品質,與我完全不同。”薩利赫沒有理會拜巴爾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臉上的表情在表明著他是有多以擁有這樣的愛人爲豪,“我被她吸引著,但是還是沒有學會她的一星半點無私。我用最卑鄙的方式騙到了她的心,將她佔爲己有,但是她明明知道我的算計,卻還是原諒了我的這種卑劣手段,依舊愛著我,爲了奉獻著生命,甚至還有更多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明明忘了我,離開我與她而言會更幸福,更平安。”
拜巴爾不由得苦笑,“陛下,您這是在和我炫耀嗎?”
難得聽到這個耿直的屬下的揶揄,薩利赫跟著輕笑,“當然不是,我只是在告訴你,她是這樣美好的人,明明我也沒有資格擁有她,卻還是擁有了她。而不遠的將來,我卻又要再一次不給她任何解釋地離開。”
“而且,是永遠。”
看著男人寧靜的雙眸,拜巴爾終於明白他說的話全都是真的,他在將盛夏託付給他。
“拜巴爾,你是有資格成爲王者統領阿尤布的。如果我走了,暗藏在阿尤布陰影中蠢蠢欲動的傢伙們肯定會蜂擁而出,而盛夏在這樣的波動中,飄搖如無根之萍。她雖然強大,但到底也是一個女人,我希望你能代替我保護她。如果能夠說服她,請她離開這個泥濘的深潭,我將她拽入這個深淵,卻沒有能力護她全身而退,但至少希望她能少受一些磨難。如果運氣再好些,你能夠成爲阿尤布的王,而那時她又可以放下我,或許還會發現身邊的你是這樣可靠,而你又還愛著她,我想自私地請求你,替我護她一生一世。”
薩利赫淡淡交代著,然後從書桌上拿起一個卷軸,“如果你能做到,那麼這份文書將在我死後公佈。在這場戰爭中擁有最大的功勞的人將會有權繼承我的王位。我相信比起其他任何人,你將會是擁有最大的優勢的人。”
看著薩利赫輕輕放在自己手上的卷軸,拜巴爾的手不由開始顫抖。七尺男兒終於忍不住顫抖著嗓子開口道:“陛下……我並不希望這份文件生效。”
因爲生效的條件是您將會在這場戰爭中死去……而我,並不希望看到盛夏哭泣的面龐。
即使,我有可能因爲這份文書而得到最能夠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薩利赫看著他輕輕笑了,隨後夜出現在他身邊,俯身在他耳側低語幾聲。薩利赫點了點頭,然後轉頭望向一直注視著他們的拜巴爾,“十字軍與我們有個秘密會談,我不得不去。這裡就暫時託你管理了。”
像是永別,像是一個得不到迴應的諾言。
心中不知爲什麼忽然慌亂起來,拜巴爾看著年輕的蘇丹,想要上前阻攔,卻終是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似乎懂了,今天薩利赫和自己說這些話的意義所在。
這是一場持續到不知從何起又要何時纔會終止的鬥爭,這場鬥爭中,所有的人都在不斷轉換著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前一秒的贏家,後一瞬的敗者。成功,失敗,死亡,存活,誰都不能料到自己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輸了,便是被剝奪繼續活下去的資格;贏了,便是留下一條茍延殘喘的命。
這一局,他不能賭自己贏,所以下一居,他賭他贏。
他是知道的,自己這一去極有可能不能再返,就要離開自己心愛的人兒,失去自己的江山政權,但是他義無反顧。
因爲他是王,這一場戰爭不論是輸是贏,他都必須去經歷並且親眼見著。
“陛下,法國的王后與您約定的地點就在不遠處了。”夜將馬趕至與薩利赫並駕之處,對他說道。
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的薩利赫經過這一番連夜奔馳,臉色已經有些明顯的不適。但他還是一言未發,聽到夜的話也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荒原上的霧氣和夜色將一切掩藏,隨著馬蹄聲,隱隱的火光終於從霧氣中透出。兩人遞了個眼神,放緩速度,下馬步行。
隨著距離的靠近,隱藏在霧氣中的景物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只見一個將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女人正站在篝火邊靜靜等待。
“是法國的王后陛下嗎?深夜相約,不知何事?”薩利赫率先出聲,用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面對著談判的對象,好像並不在意對方的任何條件一般。
女人聞聲轉身,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眸在薩利赫和夜身邊轉了一圈,“陛下果然守信,只帶了一個侍衛前來。”
“這點承諾總是要遵守的,何況王后陛下可是連一個侍衛都沒有帶來。”雖然眼裡還有些幾不可察的提防,但薩利赫嘴上還是說這佩服的話,“王后陛下的膽識讓我敬佩。”
“比起您的王妃,我這點膽識可算不了什麼。”女人輕輕一笑,將臉上的面巾移開,原本含糊的聲音也清晰起來,帶著幾分嬌媚的腔調,“畢竟王妃殿下可是擔著喪子之痛,依舊可以與我們抗爭這麼久的人吶。”
喪子之痛?!
薩利赫的眼眸一縮,與此同時,他身邊的夜也緊張起來,猛地將薩利赫推開數米,“陛下快走!”
看著夜緊張的臉色,薩利赫心中不由震撼。身爲阿尤布的第一高手,夜素來淡定穩重,他何曾在自己面前露出過這樣緊張的眼神?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這個女人是阿拔斯的阿薩辛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