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是太后的壽誕, 皇帝在前朝的壓力太大了,便回過頭溫柔孝順的討好起太后來。
宮中早半年前就開始爲太后準備壽宴,皇宮也撥下一筆銀子, 該修繕的修繕該翻新的翻新, 務必要使得太后目光所及處沒有半點不順心的地方。
太后如今正好滿五十大壽, 說來可笑, 她只不過比皇帝大個幾歲而已。
太后壽宴那天, 宮中十分熱鬧,人人臉上都帶著固定的笑容,這樣的日子是沒有人敢哭喪著臉的。於是人來人往, 個個都喜氣洋洋,等時候一到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善領頭給大家散了喜錢後, 衆(zhòng)人臉上的笑意便真摯了三分。
太后的壽宴不僅僅是一場宴會, 來的人很多從王公貴族到官員內眷, 都進宮對太后一一參拜,壽禮更是流水一樣的送進慈寧宮。大家嘴上都說著喜慶的話, 可卻各有各的心思。前朝後宮風向說變就變,前兒他勢強,今兒我力壯。煜王一朝乘風起,皇帝的心中便不安穩(wěn)了。
有時候想想,權利的爭鬥真是煩人……尤其是在各方都勢均力敵, 永遠難以壓倒對手的情況下。昨天還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今天再見就有求於人禮賢下士。
煜王想當太子, 皇帝是斷斷不準的。因爲這個兒子從各方面來說都太過優(yōu)秀了一些, 論文, 陳寧淵在士林百官中素有賢名,論武, 他也曾掛在幾位大將軍座下在軍中歷練過。如今流賊蜂起家國不寧,內又有宦官勢大魚肉百姓,陳甫雖然一副萬事不管的模樣,卻也明白自己這個皇帝是不得人心的。若是給了煜王儲君的名分,那轉眼自己就得‘退位讓賢’,搬出乾清宮當個真正萬事不管的太上皇去。
自古‘退位讓賢’的皇帝有幾個是好下場,皇帝人心不足蛇吞象,永遠不可能明白知足常樂這四個字的。如今國庫裡空得能跑馬,他還藉著劉德的手大撈特撈又修了一個園子,置無數(shù)珍奇異寶奢華玩物於其中,取名爲‘玉殿’專供他和心愛的貴妃玩樂。
眼看本來應該早就死透了的錢雲(yún)來又安然無恙的回到了皇宮,再加上御前侍衛(wèi)禁軍統(tǒng)領衛(wèi)白蘇的證詞,已經(jīng)向皇帝傾斜的天平又重重的倒向了別人那邊,皇帝怎麼可能還坐得住。
——太后便是個很好的,可以短暫結盟的人選。
皇后雖死,四皇子陳寧陽,也是如今的寧王卻已經(jīng)發(fā)配去了外地就藩。從此以後除非皇帝有旨意召回,否則寧王是不可回京的。就算遇上諸如太后壽宴這樣的大事也需要先上摺子徵求皇帝的同意。寧王半年前就上了摺子,皇帝理所當然的給拒了,並且將其嚴厲的申斥一番。誰讓當時皇帝穩(wěn)站上風呢,對這個本來就不喜歡還愛找事的兒子自然是沒好臉了。
不過現(xiàn)在情況又有所不同,皇后死於宮廷鬥爭皇帝知道太后定然恨毒了自己與貴妃,可太后既然是太后便不能以個人喜惡爲行事準則。煜王若成了太子,不僅對皇帝的地位產(chǎn)生威脅,對太后和她身後的鄭氏一族更是一記沉重的打擊。
若是讓煜王成爲了諸君,或者更甚——登基爲王。那鄭家想當然的很快就會退出權利中心。太后不年輕了,身體又不好,煜王更加不是什麼容易拿捏沒有主見的小屁孩。光看他頂著個不受待見的庶長子身份,又沒有能依靠的母族,卻仍舊能屹立不倒這麼些年還闖出了自己的名頭便知他絕不是臥榻之側可容他人酣睡的人。若是流著鄭家血脈的皇子不能得登大位,那曾經(jīng)把控朝政數(shù)十年的鄭家怕是很快就要銷聲匿跡了。世事往往如此,當初多麼聲勢浩大,一朝落敗便會剎不住車停不住腳,一跌再跌直到其影響力完全消失,這才能讓新的勝利者安心。
皇帝打的好算盤,如今煜王來勢洶洶,他一個人有些支撐不住,一向在前面擋風擋雨的老師張宸生又藉口病倒不理朝政。他便打算探探太后的口風,這次壽誕便是很好的機會。大家雖然一直鬥來鬥去,可如今出了個風頭正猛必然會危及雙方的,那暫且結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
皇帝的要求很低,只要太后不助煜王一臂之力就夠了,最好和她站在一起的麗嬪屁股也擺正一點。
雖然煜王登基對他們三人都沒什麼好處,可耐不住皇帝明白自己和貴妃招人恨啊。萬一這兩個背後都站著不可小覷勢力的女人突然腦子一熱,決定先對付他這個皇帝,那可就糟糕了。
晚上的家宴上,除了太后皇帝他的一衆(zhòng)妃嬪和可以組一隻球隊的孩兒們就沒有其他外人了。
太后坐在首位,今天這樣的日子就連皇帝也乖順的坐在太后下首,可錢雲(yún)來卻受到優(yōu)待,被太后緊緊的帶在身邊,彷彿一個吉祥物絲毫不吝嗇於給衆(zhòng)人展示。
皇帝有十幾個兒子,女兒更是多達三十幾個,除了遠嫁的早夭的還剩下二十來人,此時濟濟一堂十分熱鬧。
皇子中除了外地就藩的老四其他也都到齊了,十四十五被新?lián)Q的奶孃抱著,一直待在貴妃身後,直到衆(zhòng)皇子向太后賀壽詞時才被牽著來到錢雲(yún)來面前。
“這兩個孩子可真是見風長,”寧雲(yún)寧中一到太后面前就被扣下了,“這纔多久不見,距離上次彷彿又長開了些,如今是越發(fā)像麗嬪了。”
程纖的臉色很不好看,甚至有兩分憔悴,看來這段日子她過得也並不好。
春獵一事錢雲(yún)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主意,可知道她一定脫不了關係。如今皇帝被前朝連消帶打弄得焦頭爛額,恐怕對程纖這個貴妃也不如以往百依百順。
錢雲(yún)來便笑了,很是真誠開心,她拉過兩個糰子中一直循規(guī)蹈矩的一個,仔細打量了一番。
“是長得越發(fā)像,太后瞧瞧,這眉眼是否與臣妾有幾分相似。”
太后自然點頭。
皇帝揮揮手,讓兩個奶孃退下,然後端起一杯酒。
“母后今日大壽,朕只隨大流送了些壽禮聊表心意,一杯水酒敬上,還請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臉上的笑意很是敷衍,伸手製止了皇帝:“酒,今日已經(jīng)喝得太多,哀家一向有頭痛之癥,太醫(yī)有囑咐不可多飲。”
皇帝從善如流:“既如此,朕便不強求,今日壽辰兒臣祝母后——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皇帝的話倒是說得很合哀家心意。”
皇帝臉上帶笑:“那便好……”
太后的話沒說完:“可行事卻未免往哀家心上扎刀子。”
皇帝的笑容頓住了:“母后此話何解?”
太后便拉住錢雲(yún)來的手,眼中立刻泛起一些淚花:“自……皇后去了,哀家膝下寂寞,我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老婆子,也只有雲(yún)兒肯來常常陪我。雲(yún)兒十五歲進宮,在這宮裡著實吃了不少苦頭……”
皇帝似乎猜到了太后要說什麼,目光不由得朝貴妃那邊看了看。
“當初你執(zhí)意要廢她惠妃的位置,卻不過是因爲一些查不出原由的小事,”太后嘆了口氣,“並非哀家多事,可錢家世代忠良,錢威年爲國戰(zhàn)死,雲(yún)兒的哥哥也是征戰(zhàn)半生,如今邊關可就靠他維持了,雲(yún)兒沒有親近之人在京身邊更是冷清,她本有兒子卻是母子相隔,皇帝,你於心何忍啊?”
皇帝有什麼不忍的,錢雲(yún)來如何想有什麼感受他統(tǒng)統(tǒng)不在意。除了他的貴妃,其他女人在陳甫眼中不過就是解悶的東西和生育工具罷了。
其實這事早該拿出來說道了,既然錢雲(yún)來複位那自然證明她以前的‘罪過’都是無稽之談。何況當初錢鳳英戰(zhàn)敗,程纖陷害錢雲(yún)來的手段可謂簡單粗暴,所以也十分容易被推翻。
當初因爲她被廢打入冷宮,兩個兒子也被奪走。理由就是她無才德,無法養(yǎng)育皇子。可現(xiàn)在還有誰敢說一句她錢雲(yún)來無才德?
換而言之,她的兒子,該還回來了。
“謝太后體恤,”錢雲(yún)來站起身緩緩走到程纖面前對她輕輕一笑,十二分陳懇的說,“也謝貴妃娘娘替臣妾照顧寧雲(yún)寧中將近兩年光陰,只是寧雲(yún)嬌縱禮儀也欠缺了些,想必是娘娘代理六宮實在太過操勞了些……”
程纖美豔的臉上勾起一抹笑容,紅脣一掀……
“娘娘不必開口,”錢雲(yún)來恰到好處的打斷了她,然後走到太后和皇帝面前俯身拜下,“今日臣妾逾越,可母子連心,臣妾實在是無法忍耐了,還請?zhí)笈c陛下做主,讓寧雲(yún)寧中能在臣妾身邊,也讓臣妾盡一盡做母親的職責。”
皇帝臉色不怎麼好看,但錢雲(yún)來顯然是不會去看他眼色的。
“麗嬪,今日乃是太后壽宴……”
太后笑意盈盈:“若是陛下?lián)陌Ъ夷堑勾罂刹槐兀屖氖屦B(yǎng)在雲(yún)兒身邊也不錯,畢竟是生母,日子久了和母親生疏了可怎麼辦?”
“不錯,”錢雲(yún)來微微一笑:“煜王年輕有爲賢名傳天下,想必便是淑妃教養(yǎng)得好。”
這話說得十分噎人,皇帝冷冷的盯著錢雲(yún)來,錢雲(yún)來神色自若也回望著高臺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