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何笙是個姑娘,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了,她生長在一個貧困落後的小農(nóng)村,父母健全爺爺尚在,還有一位長姐和小她三歲的胞弟。
這個小地方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還很盛行,何笙這兩字多少也帶著點這意思,何笙,何必生。
何笙的性格很老實,每天上完學(xué)便幫著家裡放羊餵豬或者下地除草,這個年齡的孩子對累這個字並沒有多大概念,面對相對比而言稱的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弟弟也沒表現(xiàn)過嫉妒的意思。
只在吃飯時看見對方能拿兩個雞蛋才稍稍舔舔嘴脣,顯得有些羨慕,她沒什麼大志向,也不認(rèn)爲(wèi)自身在未來能有何作爲(wèi),運氣好點讀到初中畢業(yè),然後被家裡安排著相親結(jié)婚生子直到老去,這是這個村子裡全部女性一輩子的人生足跡,她也心安理得的等待著這樣的命運安排。
何笙沒有大姐長的漂亮聰慧,也沒有幼弟那代表性別的把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否被熱切期待過,但她明白現(xiàn)在的自己在這個家是很不受待見的。
唯一稱的上對她好點的可能就是上了年紀(jì)的老爺子,年歲大了,一輩子走到了尾巴上,很多東西便也想通了。
他最常對何笙說的話就是,要知足,知足常樂!
老爺子年輕時上過戰(zhàn)場,也有過很多肝膽相照的好兄弟,甚至在某個關(guān)頭還救過一位將軍,他常把這些事拿出來對小輩講,重複一遍又一遍,混沌的眼珠裡還能看出對當(dāng)年熱血的嚮往。
他們在貧瘠的角落裡,過著最普通的生活,沒人想過改變,也沒人奢望去改變。
村子裡最有錢的便是村長家,很早就蓋起了兩層的瓦房,養(yǎng)了三頭牛,村裡沒什麼勞動力的人家會去他家租牛,價格還挺貴,前年的時候還買了輛拖拉機,車頭‘突突突’的冒著黑煙,走在小道上別提多拉風(fēng)。
有一天村子裡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車身乾淨(jìng)的能印出人臉,陽光下散發(fā)著使人望塵莫及的光芒,車子一路駛到了何笙家的破院子門口,令周邊都蓬蓽生輝起來,這樣的高貴完全是呆頭拖拉機所無法比擬的。
駕駛座下來一位身著黑西裝的年輕男子,架著金邊眼睛,一派的溫潤儒雅,他緩步走到後方開門,微俯身含笑說了句什麼,隨後又走下來一個人,年邁些許,臉上已經(jīng)有了淺顯的細(xì)紋,挺拔的身子所展現(xiàn)的風(fēng)度卻絲毫不遜於年輕一輩。
他擡頭看了眼門牌後對眼鏡男點了下頭,對方打開汽車後備箱從裡面拿出幾隻禮品袋走到他身邊。
何笙的母親錢召娣這時也聞風(fēng)走了出來,腰上繫著碎花圍裙,溼漉漉的雙手在上面搓著。
來人的氣勢讓她震愣著顯得有些呆滯,她小心翼翼道:“你誰啊?”
“你好,這是何勇爲(wèi)先生的家嗎?”
何勇爲(wèi)是何笙的爺爺,錢召娣點頭,“沒錯!”
“我是來拜訪何老先生的?!?
雖然沒聽老爺子說起過這號人物,但錢召娣依舊將人迎了進(jìn)去,因爲(wèi)她看見了對方手中矜貴的禮品袋,也注意到了圍觀羣衆(zhòng)表現(xiàn)的驚訝和傾羨,這讓她幾十年沒得到過滿足的虛榮心空前膨脹起來。
同樣在觀望的大苗用袖子抹了下鼻涕,對一旁的何笙道:“阿笙,這是你家親戚啊?”
何笙不認(rèn)識來人,他們家親戚少的可憐,就連過節(jié)都甚少走動,真是親戚?
她說:“我去看看!”然後抱起出來放風(fēng)的小羊跑了進(jìn)去。
把小羊扔進(jìn)咩咩叫的羊圈,轉(zhuǎn)身去廳堂,大人都在,父母坐最外側(cè)沒說話,只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老爺子穿著一身黑色大褂正在摳菸斗,那位極富氣勢的中年男人坐他對面道:“父親上月去世,臨終囑咐我一定要來過來一趟?!?
“難爲(wèi)老兄弟這麼惦記。”
“父親說您幫了他很多,要沒有您估計早不在了。”
“那樣一個環(huán)境下能活下來都是運氣,我的功勞也不大?!?
“應(yīng)該說那樣紛亂的年代還有人肯出手相助,反而更難能可貴,否則父親也不會記這麼久?!?
老爺子笑了笑,“生前事太多都快記不清了,我也是數(shù)著日子在過的人,時候一到再找他喝酒去?!焙斡聽?wèi)抽了口煙,又道:“至於你說的幫忙,還是算了,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生活?!?
錢召娣這時不滿的叫了聲,“爹!”
男人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要麼您晚上考慮考慮,我反正明天才走!”
何勇爲(wèi)連著抽了好幾口,爭相涌出的濃煙刺鼻的不行,他點頭,“好吧!”
男人起身理了理筆挺的衣領(lǐng)走出來,那位戴眼鏡年輕人則緊隨其後,何笙立馬往旁邊躲了躲。
到門口男人下意識看了她一眼,目光平淡到?jīng)]有絲毫意外。
何笙扒著門框看著他頭也不回的坐進(jìn)車裡,隨後車身隨著啓動聲緩緩後退著出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再往屋子裡一瞅,轉(zhuǎn)而重新跑到羊圈抱起小羊又去找大苗玩了。
村裡不大,前後幾十年也就這麼些家,一戶家裡有個風(fēng)吹草動,不出幾分鐘就能傳個遍,今天的消息便是何笙家來了一個有錢老闆。
何笙出去碰見路上的鄰居阿姨大媽,看見的每個都問上一句:“阿笙啊,剛來的是你傢什麼人呀?是不是什麼走大運的遠(yuǎn)方老表老堂的?”
何笙千篇一律的搖頭,憨憨的回:“不知道。”
猶是如此也止不住他們問上一問的熱情。
另一邊,老爺子依舊自顧自的抽大煙,錢召娣則時不時給自己的丈夫使眼色,何三壯縮著腦袋沒啥反應(yīng),他並不是個有出息的男人,也沒什麼野心,窩在這個窮山旮旯裡再大的志向都能給抹平了。
錢召娣恨鐵不成鋼的跺了下腳,轉(zhuǎn)向何勇爲(wèi)討好的笑著:“爹,既然有人肯幫咱們一把,爲(wèi)什麼不抓著這機會呢?您看咱家情況也不好,勞動力少,還得養(yǎng)三個孩子,做父母的都希望讓自家小孩過的舒服點,自己累也就算了,總不能累了孩子,您說是吧?”
老爺子嘴不離煙,眼睛通過微黃的煙霧盯著門外漸暗的天空,含糊不清道:“是不是還要加一句連我這老不死的也得讓你們來養(yǎng)?!?
他結(jié)婚遲,育有三個兒子,老大餓死了,老二掉水裡淹死了,最後只剩了老小,養(yǎng)老義務(wù)和責(zé)任都落在了這一家上面,錢召娣平時就有怨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錢召娣有些尷尬,“看您這話說的,怎麼可能這麼想?!?
“想沒想你自個心裡清楚,做人要做的正,咱們和人家非親非故的不能要人東西,這是原則?!?
錢召娣不樂意了,聲音也大了些,“怎麼就非親非故了?您當(dāng)年打仗不還護(hù)著人家老子了嗎?這是報恩,這是應(yīng)該的,如果不找上門那纔是他們失禮。”
何勇爲(wèi)敲了敲菸斗,“那也是他爹報恩,不是他。”
“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
何勇爲(wèi)冷冷的看了這個勢利的兒媳婦一眼,“我最後說一遍,不能拿人分毫。”
錢召娣一拍桌子,這時也冷下臉來,“我也把話落這了,聰明人就該順勢往上爬,你什麼都不要,行,以後家裡開支我們都不來,你自己想著辦?!?
何三壯這時拉了媳婦一把,小聲道:“夠了,少說點?!?
錢召娣推了他一把,指著鼻尖教育,“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一天到晚只知道做縮頭烏龜,該吭聲的時候怎麼連個屁都不敢放?現(xiàn)在說夠了,你夠什麼了你夠了?”
何勇爲(wèi)端起茶杯就砸了過去,怒道:“閉上你那臭嘴!”
杯子沒砸到人,但多少濺到一些茶水,錢召娣尖叫一聲,瘋子似的吼:“好啊,現(xiàn)在兩父子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一個女人,你們行,你們喜歡過窮日子你們過,我告訴你們,明天那人來了看我怎麼鬧,這張臉我也不要了?!?
錢召娣的潑辣是出了名的,周邊一圈敢真正惹她的很少,除非是些丟的起臉的。
老爺子氣的直抖,佈滿黑色溝壑的雙手緊緊握著椅子把手,他絲毫不懷疑這婆娘口中的真實性,她什麼做不出來?這就是一個神經(jīng)病院跑出來的瘋子。
喘了口粗氣,往椅背上一靠,擡了擡手,“你行,你狠,要錢是吧?成,明天給你錢,我看人能給你多少。”
錢召娣擼了把自己額前的頭髮,臉色漲得通紅顯然也氣的不輕,她時不時看一眼老爺子,踢開地上的陶瓷碎片重新坐到椅子上。
“也不是非要錢不可?!彼D了頓,“但不管怎麼樣都得減輕些家裡負(fù)擔(dān),近些年收成不好,幾口人都填不飽肚子!”
何勇爲(wèi)冷眼睇著她,果然她又接口:“讓他帶個孩子走吧!”
何勇爲(wèi)猛地瞪大眼,氣的沒背過氣去,“你這說的是人話?”
一聲不吭的何三壯這時難得搭了口,“爹,她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外人的孩子我們也已經(jīng)養(yǎng)了這麼多年,害得自己孩子過不上好日子,能送走幹嘛不送走!”
錢召娣冷哼了聲:“那男的有錢,想來生活也不會差,小孩跟著他肯定不會受苦,絕對比呆在我們這好?!?
“我看著長大的孩子看你們誰敢動?!焙斡聽?wèi)激動的敲著煙桿,怒意昂然,“你們想要錢就去討錢,送孩子想都別想?!?
“我現(xiàn)在還真就不要錢了?!卞X召娣託著腰,一臉豁出去的樣,“留著誰養(yǎng)?你養(yǎng)?你有那個資本嗎?你連自己都養(yǎng)不過,我今天把話落這了,這別人家的孩子我是肯定不會接著養(yǎng)了,你要留下她那就留下,以後吃穿用度想我們出錢,做夢吧!”
何勇爲(wèi)是一隻腳踏進(jìn)棺材裡的人,就算現(xiàn)在拼了老命也活不了幾個年頭,錢召娣不是個有良心的人,這個認(rèn)知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那會他還有老本,這才稍微收斂些讓何笙活了過來,現(xiàn)在都被挖光了她也沒什麼可再顧忌的,有這麼個燙手山芋丟出去的機會又怎麼可能會放過。
何勇爲(wèi)手指劇烈顫抖的指著自己的兒子兒媳,好半晌脫力般的往椅子上一靠,臉色灰敗的搖頭,咬牙切齒道:“你們遲早會遭報應(yīng)的啊報應(yīng)!”
錢召娣拍了拍滿是污漬的圍裙,“爹,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隨後給自己丈夫使了個眼色,一塊退了出去。
回到房裡她拖出一隻蛇皮袋快速給何笙收拾衣服,邊囑咐一旁的丈夫,“千萬別和那人說何笙不是我們親生的,等咱們婉悅和阿俊長大了說不定還可以靠她幫襯一把,當(dāng)然如果那時她混的好的話。”
何笙是在何婉悅兩歲那年何勇爲(wèi)從村口撿回來,當(dāng)時爲(wèi)了這孩子的撫養(yǎng)問題吵過很多次,後來還是他將自己的棺材錢拿出來交給這個兒媳婦纔算作罷,附帶條件則是不能把孩子的身世捅出來,這也是爲(wèi)了給何笙一個相對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
錢召娣本就不待見何笙,現(xiàn)在有這麼一個絕好的機會,她怎麼可能不把人踹了?
何三壯點頭,“知道。”可能也有些愧疚,又道:“走的時候給孩子留點私房錢,以後估計也不會見了?!?
錢召娣白了他一眼,“給什麼給,你錢多?錢多給我?!?
何三壯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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