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後院,
五娘院子,
有大門口的喧譁聲隱約傳了進來。
正屋屋頂的煙囪,正朝外冒著青煙,青煙飄蕩,很快就被北風吹的無影無蹤。
這時,
有腰繫紅綢頭戴紅花,一身喜氣的小女使穿過月門進到院子。
來到正屋門前,
小女使先是撩開一道錦緞棉簾進到抱廈內,沒了風吹,體感瞬間就沒那麼冷了。
越過抱廈後又是一道棉簾,穿過後,左右兩邊乃是用隔扇封起來的檐廊。
此時陽光正好透過隔扇照進了檐廊,周圍一片暖色。
又朝前邁了三四步,再次穿過一道棉簾,小女使這才進到了正屋內。
正屋中燒著地龍,又有三道棉簾隔著,所以哪怕是正屋外間,依舊很是暖和。
棉簾後,數位穿著體面的女使侍立在旁,手裡都搭著披風、斗篷、圍脖等禦寒的東西。
看到小女使走進來,屋內幾位笑著說話的貴女們,紛紛將視線投了過來。
“大門情況如何?”身形微胖的顧廷熠笑著問道。
小女使朝著屋內的柴錚錚、榮飛燕等貴女們福了一禮,笑道:“回大娘子,申家哥兒掰手腕贏了齊小公爺!”
“此時幾位儐相,正準備陪著鄭二公子過最後一關呢。”
話音方落,
和衆人隔著一道屏風的裡間,有人出聲問道:“最後一關是什麼?難不難?”
“噗嗤!”榮飛燕和一旁的幾位姑娘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咳!”柴錚錚無奈的輕咳了一下,笑道:“我說張家姐姐,咱們還是要矜持一些的好。”
“錚錚說的是。”顧廷熠笑道。
聽著外間衆人的笑聲。
“我你們!”
屏風內的貴女欲言又止。
“你們等著!”
“等著就等著,我們還怕你不成?”顧廷熠笑著道。
其他幾位貴女們紛紛點頭附和。
“廷熠姐姐,你成婚了,自然不怕!其他人麼,嘿嘿.”
聽著屏風後張家五孃的話語,屋內幾位貴女紛紛對視了一眼。
榮飛燕眼睛一轉,看著剛進門的小女使,問道:“最後一關是什麼?很難麼?”
屏風內的張家五娘瞬間安靜了下來。
小女使笑著搖頭:“回飛燕姑娘,奴婢來的時候還不知道,只聽說是和酒有關!”
“和酒有關?”坐在衆人身邊的一位年紀不大的小貴女,驚訝的嘆道:“那得小心徐家五哥哥!”
“之前榮家公子娶竇家姑娘,徐家五哥哥,他可會發壞作弊了!”
“華裳,這都三年多了,你還記得呢?”一旁的榮飛燕笑著問道。
晉陽侯陶家的小貴女連連點頭。
畢竟當初榮顯成親,在竇家院子裡,派她們去打聽徐載靖消息的表姐們,如今大多已經成親了。
聽著幾人的對話,海朝雲朝著門口的抱岫擡了下下巴。
抱岫會意,就要朝外走去。
這時,有另一位女使走了進來。
“紫藤,如何?最後一關是什麼?”柴錚錚笑著問道。
紫藤朝著衆人福了一禮,道:“回姑娘,張家大公子說,幾位公子都是武勳子弟,這馬上的功夫一定要過關才行。”
“所以,這最後一關是讓幾位公子用長槍挑著酒罈,堅持上小半炷香的功夫。”
紫藤說著比劃了一下酒罈大小,道:“奴婢來的時候,幾位公子正扎著馬步,大呼小叫的堅持著呢!”
海朝雲略有些疑惑的看著衆人,問道:“爲什麼要大呼小叫?這很難麼?”
“嘶!”顧廷熠倒吸了口氣,點頭不停的說道:“朝雲妹妹,你有所不知,這長槍本身就有十斤多重,扎著馬步平舉就很費力。”
“槍頭上要再挑上一個空酒罈,這重量增加的可不止一點。”
海朝雲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
“不過,有我二哥和徐五哥哥在,應該沒什麼問題。”顧廷熠信心滿滿的說道。
站在衆人前面的紫藤,聽到此話後,欲言又止的看了下顧廷熠。
“紫藤,怎麼了?有話你說就是。”柴錚錚笑著道。
看著衆人的眼神,紫藤朝著衆人福了一禮,道:“是,姑娘!”
“就是.奴婢來的時候,鄭家幾位公子還好說!而喊苦叫累聲音最大的,就是徐五公子和顧二公子!”
“什麼?”
“怎麼會呢?”
屋中大娘子和姑娘們紛紛面露疑惑的問出聲。
紫藤點頭:“因爲申家公子一直讀書,不會扎馬步舉長槍,但卻又在儐相之中,所以徐五公子兩手各舉了一根長槍!”
“啊?”
“怪不得!”
“苦了徐五哥了,爲了我和驍哥哥.”屏風內,張家五娘感激的聲音傳來。
顧廷熠嘆道:“聽著前面的幾關,我還以爲張家大哥不會爲難他們!誰知道,這厲害的在後面呢。”
“哦呦!這樣徐家五哥哥,應該不能投機取巧了吧?”陶家華裳姑娘附和的說道。
屋內衆位姑娘們紛紛點頭。
與此同時,
張家大門口,
“哎喲——”
“哎呀——”
鄭家儐相們,連同鄭驍一起,都用力舉著槍頭墜著酒罈的長槍。
“張大哥,還”
話說了一半,扎著馬步的徐載靖趕忙‘十分費力’的,將搖搖欲墜的兩根長槍舉平。
忙活完,徐載靖這才問道:“張大哥,還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也就還有個十幾息而已!”張方顏笑著道。
顧廷燁一副胳膊痠痛無比的模樣,喊道:“張大哥,我要求把香爐搬到我們跟前,讓我們看個清楚!”
“張伯伯,你可別因爲我們背對著香爐看不到,你就忽悠我們!”鄭家鄭江,皺著眉頭喊道。
樑晗看了眼滅了好一會兒的香爐,笑著喊道:“江哥兒,沒了沒了,線香這就要燃盡了。”
徐載靖回過頭,喊道:“我瞅瞅!”
看到此景,齊衡和樑晗不顧徐載靖的眼神,立馬擋在了香爐前。
“不讓我們看,我們就當時間到了哈!”顧廷燁蹙眉喊道。
“哈哈!二郎厲害,這線香燃盡了!”張方顏笑著道。
聽到此話,
徐載靖、鄭驍等人,趕忙小心的鬆勁,先讓酒罈落地,再將長槍放下。
看著揉著發酸肩膀的鄭驍等人,張方顏笑著伸手作請:“走,裡面請!”
大門外面的小廝僕婦們,看到此景,趕忙拋灑著銅錢、乾果、吃食等東西。
張家大門口,瞬間更加喧譁熱鬧了。
朝院內走去的路上,
張方領走在徐載靖身邊,隔著厚厚的衣服,捏了捏徐載靖的胳膊道:“我說五郎,方纔看你喊的那麼慘,聽著好似胳膊要撐不住了一般!”
“可按你的本事,就這麼兩桿長槍和兩個酒罈,不應該這樣的呀!”
在附近跟著的盧澤宗,連連點頭的同時,好奇的看著徐載靖。
徐載靖微微一笑:“我自然得喊的大聲些!要是我一副淡定輕鬆的樣子,張大哥不知道要怎麼整治我呢!”
一旁的顧廷燁笑著頷首:“對對對!我也是聽到五郎的喊聲,纔想到這些的。”
張家兄弟聞言,都有些無奈的笑著搖頭。
衆人朝院內走去的時候,自有女使跑到後院通傳。
五娘院子裡的衆位大娘子和姑娘們,也都披上斗篷披風,戴好圍脖護耳,提前朝著正廳趕來。
五娘則在女使的服侍下,穿上厚實的喜服,戴好鳳冠,手持團扇,深呼吸了一下後,準備前往正廳。
“敬茶!”
徐載靖站在屋外,看著鄭驍恭敬的將一盞茶端到了英國公跟前。
鬚髮皆白的英國公,一臉笑容的看著鄭驍,啜飲一口後朝著鄭驍點了下頭。
英國公夫人接過茶盞的時候,徐載靖看到,英國公夫人顯然是在努力的控制情緒。
敬茶結束,五娘和鄭驍朝外走去的時候,英國公夫人差點忍不住站起身。
但,英國公夫人最終沒動,只是眼含熱淚的目送女兒出了門。
看到此景,
徐載靖胡亂想到:不知原來的故事中,沈國舅來張家迎親的時候,英國公夫婦心中是什麼感受。
想來是心疼更多些吧。
本來待字閨中的女兒有著很好的將來,
但爲了家族和國家,和鄭家好好的姻緣,被沈國舅的妹妹佔了。
她自己則不得不嫁給一個喪偶、有兒有女的中年國舅。
也就是有明蘭在,不然五娘要麼被鄒小娘害死,要麼心若死灰的早早去世。
場中其他人,
如白氏這般的,女兒出嫁了的夫人大娘子,感同身受。
而如柴夫人這般,女兒雲英未嫁的,則有些感慨的看了自家女兒一眼。
心中可能是在想:自家女兒出嫁的時候,自己又會是一副什麼模樣。
想著這些,柴夫人看向柴錚錚,卻發現自家女兒正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徐載靖。
柴夫人順著柴錚錚的視線看去,正好看到徐載靖用頗有感觸的眼神,看著堂中的景象。
看到此景,
柴夫人不得不感嘆,
年輕英俊的徐載靖本就很引人矚目,可眼神卻不怎麼像年輕人那樣輕狂十足。
許是之前戰場的經歷,反而讓這孩子顯得極爲成熟穩重。一眼看去,就讓人感覺可以依靠。
自家女兒之前和這孩子,又有那樣的緣分。
“唉!”柴夫人心中暗歎了一聲後,輕輕扯了一下柴錚錚的衣袖。
反應過來的柴錚錚,看了柴夫人一眼後,便害羞的低下了頭。
不遠處的榮飛燕沒柴錚錚這麼‘大膽’、‘囂張’。
而是如同小鳥喝水一般,看上兩眼後,就趕忙轉向別處。
靜待片刻後,再看上徐載靖幾眼。
雖然心中有些期盼徐載靖能和她對視一眼,但真對上了,大庭廣衆之下,她心中又怕徐載靖盯著她看。
沒等榮飛燕多想,
屋內新婚夫婦便被送出了屋子。
衆人趕忙笑著跟上。
出了英國公家大門,
五娘在女使的攙扶下登上了喜轎。
張方顏等人,又送了不少紅包銀錢,喜轎這才起轎。
迎親的隊伍不能走回頭路,繞了好大一圈後,這纔來到了鄭家。
去鄭家的路,繞圈不能繞小了,
不然張家龐大的送嫁隊伍,隊尾還沒出府,前面的隊伍都要抵達鄭家了。
雖然天冷,
但沿路依舊有不少看熱鬧的百姓,站在街邊對著迎親的隊伍指指點點。
銅錢、糖果、饅頭等東西拋灑的時候,也會引得一片百姓們歡呼叫好。
抵達鄭家,
一番儀式後,
張家五娘舉著團扇,和鄭驍一起來到了正廳前。
拜堂的時候,
徐載靖和顧廷燁等人,看到了不怎麼露面的鄭老夫人。
鄭老夫人常年臥榻,但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瞧著面色很好。
不僅面色不錯,
鄭老夫人身上還沒有那種常年臥榻的鬱郁神情,
顯然老人的大兒媳,也就是鄭大夫人,侍候老人侍候的極好。
新婚夫婦拜堂之後,便被送入洞房。
喝了合巹酒,鄭驍便被徐載靖等人給拖了出去。
飲宴之後,徐載靖回家的時候,跟著的馬車中又多了兩個鄭驍親自送他手裡的禮盒。
鄭家喜事過後,
徐載靖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兩點一線的樣子。
臘八節前這日,
下午,
徐載靖如往日那般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看著身前幫著自己解開大氅的花想,徐載靖疑惑道:“怎麼了?瞧你倆一臉的笑容都掩不住了。”
跟著他去盛家的雲想,也是一臉疑惑的看著青草和花想。
“公子,尋書的婆娘生了。”
“啊?”
徐載靖一愣。
“上午開始的,下午就生出來了。”花想笑道。
“得了消息,嚴國公府杜家,還派人送來了些銀錢和養身子的好東西呢!”青草補充道。
徐載靖笑著點頭:“那,你們的賀禮可送過去了?”
“回公子,送去了!送了三份!”青草笑道。
“嗯,滿月酒的時候,你們三個倒是可以一起去。”徐載靖笑道。
三個女使連連點頭。
到時尋書家小孩兒的滿月酒在正月十五前,徐載靖還未開學。
幾日後,
臘月初八,
盛家學堂並未放假。
中午時分,
崔媽媽帶著僕婦,將房媽媽精心熬製的臘八粥擡到了學堂。
坐在後面木臺上的小廝女使,趕忙上前幫忙。
知道徐載靖和顧廷燁等人的飯量,崔媽媽特意帶了幾個大海碗過來。
熱氣騰騰的臘八粥被盛到了大海碗中。
徐載靖享受的嗅了一下:“真香!房媽媽的手藝真是好!”
聽到此話,
不論是莊學究,還是長槙,都同意的連連點頭。
吹了幾下後,
徐載靖直接站起身,端著大海碗朝屋外走去。
“幹嘛去?”顧廷燁疑惑的問道。
徐載靖笑道:“外面冷,涼得快。”
看到此景,崔媽媽無奈的笑著搖頭。
顧廷燁想了想,也跟了上來。
齊衡本想起身,他後面的長楓道:“小公爺,咱們出去麼?我感覺今日外面可冷了。”
齊衡想了想,還是坐回了凳子上。
屋外,
“呼!”
徐載靖長呼了一口氣。
隨後,徐載靖用勺子舀了些粥,晾了片刻後,便能直接入嘴。
一旁的顧廷燁如法炮製。
吃粥的時候,顧廷燁還不時的看幾眼徐載靖。
原因無他,實在是徐載靖吃粥的時候,看向學堂院兒的眼神,讓顧廷燁感覺他有些.太過感慨。
顧廷燁剛將一個埋在碗裡的、煮熟的乾果舀進嘴裡,
“嘶嘶!燙!”
說著,顧廷燁又將乾果吐回了碗裡。
看了眼旁邊一臉享受,悠然吃粥的徐載靖,顧廷燁微微一笑,道:“五郎,想啥呢?”
徐載靖看了顧廷燁一眼後,低頭吹了吹勺子裡,被他發現的一大塊兒瘦肉,這瘦肉一看就很好吃,不禁讓一旁的顧廷燁嚥了口口水。
隨後,顧廷燁攪了攪自己碗裡的粥,盼著也能發現些好吃的。
徐載靖則繼續晾著肉塊兒,擡頭看了看藍天,又看了看高過屋頂的,光溜溜一片樹葉都無的大樹,淡淡道:
“二郎,你想沒想過,其實,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在盛家喝臘八粥了。”
顧廷燁攪粥的動作一停。
從手中熱氣蒸騰,白氣迅速消散的海碗上收回目光,顧廷燁順著徐載靖的視線朝大樹看去,道:“是哦!明年咱們就要會試了。”
“呵!”顧廷燁輕笑了一下,繼續道:“這麼多年下來,咱們可要見真章了。”
徐載靖點頭,心中還是有些捨不得,於是他看著海碗,說道:“嘖!得讓人去找房媽媽請教,學會這熬粥的法子。”
顧廷燁笑著點頭:“五郎說的是!”
屋內,
愜意的喝著熱粥的齊衡,回頭朝著明蘭的位置看了一眼。
雖然明蘭桌後空無一人,但齊衡依舊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轉眼之間,
又過了幾日,臘月十五,盛家學堂如往年那般放了假。
放假時,
莊學究只留了四道課業,
唯一的要求是,徐載靖等人得按照會試的標準來做。
借住在盛家大房宅邸的李家兄弟,也請莊學究留了題目,過年期間專心鑽研。
過年前,
似乎知道徐載靖如今學業爲重,所以不論是樑晗還是榮顯,都少有前來打擾徐載靖。
臘月二十四,
交年節的時候,徐載靖不過才做完了一道課業。
不同於在學堂中,做題的這三天中,徐載靖停了早晨的鍛鍊,書房裡地龍也是滅掉的。
一切都按照會試的作息來。
不得不說,寒冷的環境,的確有些影響他的思緒。
大年三十,
本應去廉國公府過年的徐載靖,被廉國公老公爺以科舉爲重的理由,給按在了徐家。
盧澤宗被送到了徐家,陪著徐載靖一起過年。
晚上,
徐家院子裡絢爛的煙花,映進了徐載靖的雙眸中。
聽著周圍連綿不絕的爆竹聲,
知道今晚過後便是新的一年的徐載靖,心中罕見的有了些緊張的情緒。
深呼吸了一下後,緊張情緒消散一空。
與此同時,
興國坊,
齊國公府,
院子裡煙花炸開,鞭炮聲陣陣。
濃郁的煙火味兒中,看著身邊眼神異樣,嘴邊似乎唸唸有詞的齊衡,不爲低聲道:“公子,您在想什麼呢?”
齊衡看了眼不爲,笑了笑,擺手道:“沒什麼。”
深呼吸了一下,不爲回頭看了下屋子裡的齊國公夫婦,低聲道:“公子,您不會是在想,前兩日問過小人的事兒吧?”
齊衡神色一滯。
不爲心中瞭然,趕忙道:“公子,您還是重新思量斟酌一下吧!在陛下跟前提出來,您可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國公爺好說,娘娘知道您敢瞞著她這樣做,定然是要震怒的!”
“到時.便是陛下應允,您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齊衡聞言,臉上有了遲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