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丘細酥撫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卷地風來忽吹散,煙波空濛雨亦奇。
大啓王朝九百零五年春,四月。
陸凡南行,入流州頓丘城。
他並未選擇御劍飛行,而是轉道殃城,憑藉腳力,一路沿著官道進入流州,沿途所見風土人情無不開闊著他的眼界,令他對腳下的這片土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當來到頓丘城時,剛好迎上一場淅淅瀝瀝的青酥細雨。
陸凡沒有用護體罡氣將雨水隔開,而是漫步在這如同如煙似霧般的雨幕之中,任憑細雨將衣衫沾溼。
地處中原的人,對這種綿綿細雨早已見怪不怪習以爲常了,就如這隊把守頓丘城北面城門的兵丁,僅剩下兩個站在城門前裝裝樣子,其餘的人早就貓在門洞當中躲避著初春的料峭寒風。
頓丘雖爲流州北面門口,卻是商賈雲集,物流集散之地。
北面長,元二州的貨物若要流入中原,皆要途徑頓丘,因此別看頓丘遠離中原繁華,卻自有一番繁榮興茂。
所以進城的人羣中,各式各樣的都有:有身裹皮毛攜弓帶刀的獵戶,有趕車架馬的商人,有挑擔背粟的農夫,有推著小車的小販,還有風塵僕僕行色匆匆的旅人。
在這些人當中,一身月白輕衫的陸凡尤爲顯眼,那種舉手投足間的風流寫意,與周圍之人截然不同。
那兩個把守城門的兵丁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口裡不再叨咕著勞什子地鬼天氣凍死個人哩之類的話,心裡面猜測著眼前這位又是哪個名門大派的高足,亦或是哪個世家貴族的子孫。
至於爲何加個“又”字,原因就是這些日子以來,頓丘之中忽然出現好些舉止奇特,氣質異於常人之人,上面的長官還特意叮囑過,若見到這樣的人,只要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一律不予理睬。
爲何如此,長官沒有細說,只是說了一聲惹不起,既然惹不起,咱們哥倆就當做看不見吧,二人完成一番眼神交流。
進出城門需要收稅,進城要收進城稅,出城要收出城稅,陸凡走在隊伍當中,前面的人都被收過了,輪到他時,那兩位兵丁兄弟卻做出了一致的表情,不單對他來了個視而不見,而且還連連催促後面的人快點交進城稅。
饒是陸凡修爲不俗,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走進頓丘城,熱鬧的場面立時撲面而來:並不算寬廣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皆是行人,街邊兩側支滿了簡易的攤子,那些剛進城的人們立時分散到各處攤子前,而攤子的後面,街道的兩側,那些密集的店鋪卻被這些進城的人很少光顧。
陸凡隨意地看了看,見這些攤子上面的東西很是齊全,瞥到一家賣包子的攤子,他住了腳步,然後轉身走了過去。
“麻煩給我兩個包子。”陸凡說道。
“好嘞!包子兩個,公子您拿好嘍,這包子不是咱自誇,滿頓丘城時獨一份,那味道就連城裡最好的酒樓醉雲天都做不出來,保準公子您吃了之後還想再吃!”瘦高挑的男攤主一邊麻利地從蒸籠裡撿出包子,一邊對陸凡笑呵呵地說道。
陸凡遞過兩枚使錢的同時接過包子,然後遞到嘴邊咬下一口,瞬間愣了一下。
“怎麼了公子,是包子不好吃嗎?”那攤主緊張地問道。
“不是,很好吃,只是味道有些熟悉,不知老闆可在北疆中有親人?”陸凡隨口說道。
卻哪知那乾瘦男子瞪著眼睛,吃驚地說道:“公子怎知的,我還有一個胞兄生活在殃城,與我一般皆是家傳的手藝,莫不是公子您……”
陸凡點了點頭,腦海中想起了那位好心的包子大叔。
“哎呀,那可真是太有緣了,說來慚愧,自從我與胞兄分開之後已經差不多有十年未見了,不知公子見我那兄長可還安好啊?”
“我見他時,一切安好,不過你們看起來可不太像,你的兄長可比富態多了。”陸凡笑道。
“嘿嘿,嘿嘿……是嘛,那就好,那就好!”乾瘦男子又從蒸籠裡面撿出幾個包子,不由分說地塞到陸凡的手上,說道:“還要多謝公子告訴我兄長的消息,這幾個包子不值錢卻是我的一番心意,還請公子收下!”
陸凡見狀,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
手裡捧著包子,邊走邊吃,心中卻是憶起了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也不知她在乾坤門那裡過得好不好?
他正這般想著,忽然聽到前面不遠處傳來陣陣喧譁之聲,見許多人圍在一家酒樓前,好奇之下便走了過去,站在人羣中,聽著人們地紛紛議論。
“林老爺家的小姐這是又犯病了啊!”
“是啊,估摸這次還病得不輕啊,這不連松紋山上的一念大師都來了嘛!”
“誒,你們說這林小姐的病會不會跟她爹有關?”
“可不行胡說!”
“我可沒胡說啊,聽說早些時候林老爺在外面是做過無本買賣的,這是年歲大了想著落葉歸根,纔回到咱們頓丘的。”
“你打哪兒聽說的?”
“那你們就別管了,不過我估摸著這是林老爺年輕時候殺孽造得太多,冤魂野鬼不敢找林老爺,就都找上林小姐了。”
“纔不是呢,我聽說啊,這林小姐是去過孤山後才變成這樣的!”
“你們這幫嚼人舌根的傢伙,那林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們是哪隻狗眼看見的她去孤山的!”
“嘬嘬嘬……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牛娃子啊,我說牛娃子啊,你就別做夢了,那林家小姐就算瘋了傻了,也不可能跟著你這個給人家放牛的窮小子的!”
“嘻嘻……”
“哈哈……”
“你們……你們胡說八道,林小姐那仙女一般的人兒,我牛娃子是想也不敢想,況且小姐她菩薩心腸,對我牛家有大恩,牛娃子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決不允許你們在背後說林小姐的壞話!”
陸凡在一旁聽著,然後看了一眼那個叫做牛娃子的人,見其是個半大小子,嘴角上還有一圈未曾變成鬍鬚的絨毛,不過體格倒是健壯得很。
將周圍的話聽得差不多後,他不動聲色地施展身法,如同游魚一般在人縫之中穿行,等有人反應過來後,他早已進入酒樓。
一進大堂,便有店小二迎過來,賠笑道:“這位客官對不住了,小店今日被林老爺包了場,概不對外迎客,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陸凡看著這小二也不說話,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二樓。
那小二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他,見他年歲雖小卻不慌不忙,身上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當下不敢怠慢,以爲又是林老爺邀請來的一位仙師,忙不迭地將他引到二樓。
陸凡僕一上樓,立時察覺數道目光朝他看來。
偌大的二層上面,只擺放著六張桌子,上首左邊那張後面坐著一位中年男子,方額闊面,身材魁梧,不過臉色卻有些難看。
上首右邊那張桌子後面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披大紅色的七寶袈裟,胸前掛著一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顆。
餘下四張排放在下首,同樣是左邊兩張,右邊兩張,座位上面皆有了人。
陸凡這般突兀地出現,令場面立時清冷下來。
那位中年男子不悅地看著店小二,中氣十足地說道:“不是告訴你們今日這悅賓樓被我林某人包下了嗎,怎麼還有不相干之人上得二樓來?”
“啊?林老爺,這位難道不是您邀請來的貴客嗎?”小二苦著一張臉,看向身邊這位少年。
陸凡卻對店小二抱歉地笑了笑,說道:“我只是路過,一時好奇而已,在外面聽不著看不見,所以我就進來了。”
那小二聽到他這話,掐死他的衝動都有了,這……這不是害人呢嘛,你說你一路過的瞎湊什麼熱鬧啊,完了,完了,這次可讓這個小子給害慘了,說不得連這份差事都要丟了!
中年男子聽了,肝火大動,心道:我這裡急的都快冒煙了,你這不知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小子居然特地跑過來看熱鬧,登時就要將他轟出去!
陸凡卻笑道:“遠來是客,林老爺忝爲此間地主,連杯水酒都不招待,未免也太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哼,隨隨便便來個阿貓阿狗就要林老爺招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沒有那個斤兩。”未等林老爺說話,坐在他下手左側的一個長瓜臉的男子便搶先挖苦道。
那個男子說話雖不中聽,但其他人都沒有出聲,陸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罷了罷了,既然林老爺小氣,那還是我自己動手吧。”
說罷,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靠在牆角的一張桌子忽然朝他這邊滑了過來,緊接著椅子,酒壺,酒盅,菜碟,竹箸一應物事都飄了過來。
這一手直接震住了場面,在場的諸人皆驚疑地看著他。
陸凡坐下,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哼了一聲,然後伸手倒了一盅酒,送到脣邊淺淺地抿了一口。
坐在林老爺右側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忽然開口道:“衆生迷惘浮塵世,諸界輪迴琉璃心。真經原來無一字,能度衆生出大羅。”
陸凡舉杯飲盡,笑吟吟道:“人人自有長生藥,自是迷途枉把拋。甘露降時天地合,黃芽生處坎離交。”
那老和尚聞言之後深深看了一眼陸凡,雙手合十,誦唸道:“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