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280年,新楓郡邊界。
將近秋末的肅殺節(jié)氣,四處寂靜,萬籟無聲。一輛馬車疾馳而過,駕車之人輕風傲骨,眼眸如玉。宛如秋景中最後一片落葉,一瞬而過。
馬車中,正坐立有兩位少年。
“扇琯,你就這樣一走了之麼?”說話之人衣著褐色雲(yún)紋衣袍,眉眼微皺,如月如光。眼中囊括萬物,淡了一切光彩。輪廓瘦削,嵌滿無盡憂思匯成冬日的一股輕風。
許扇琯笑了笑,一身白衣,發(fā)如青絲,隨性飄逸。拿起手中的摺扇勾起一角的車簾,簾外落葉繁飛,遠處的楓林染紅了半邊天際。“御醫(yī)而已,誰又會在乎。”
“此行怕是……”少年頓了一頓,言語中透著擔憂和無奈,“兇多吉少。”
許扇琯依舊笑,眼角帶著樹林間氤氳而生的氣息,毫無雜質,“靳弦,你不是一直想逃離麼?”末了又望著他,輕聲說了一句,“若你不在,我留在朝裡又有何意?”
“你還有仕途?”靳弦的眼中藏著百般情緒,有猶豫,有迷茫,有不忍,有悽落。還是被生生地壓了下去,他望向遠方,幾日前的一場鉅變,一切都已變化。
爲官爲臣,一朝風雪一夕雨。
許扇琯打開摺扇,若有所思地說道,“御醫(yī)算是什麼仕途,那般毫無溫暖之地,我早已不眷戀。後宮朝野,不過都是些將死之人,我又如何能救?”
靳弦還未說話,趕馬的少年接過話來,“大人,許御醫(yī)同你是兄弟,當然生死與共。”緊接著話鋒一轉,“朝裡突然調大人爲新楓太守,不知其中是何緣由?”
靳弦緩緩說道,“總不是什麼好事。”
此時天氣早已寒涼,許扇琯依舊微微扇著風,笑著說道,“靳弦,現(xiàn)在這樣可不像你,以往的自信沉著,都跑到哪裡去了?”
“許御醫(yī)說得對,大人不必太過掛懷。” 趕馬少年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豪邁和歡愉,“你們若是得空,不如幫著趕馬,掃盡心中煩惱。而且,天黑前或許還能趕到新楓郡,一舉兩得,豈不是好。”
許扇琯收起摺扇,盤腿而坐,輕笑一聲,“抱歉,離荒,入靜的時辰到了。再說我是修道之人,心中本沒有煩惱,你找靳弦吧。”說完閉起雙眼,靜坐調息。
連離荒臉上盡是無奈,回頭看到正在打坐的許扇琯,將求助的眼光望向靳弦。可憐巴巴地說道,“大人……”
靳弦看著連離荒,慢慢將手伸進袖口,拿出一塊雪白色的手巾。
連離荒趕緊搖頭,暗自嘆口氣,“算了,我還是自己趕吧。大人,別把你的手巾拿出來。你那般愛乾淨,若拿著它趕馬,指不定多久才能到呢?”
靳弦點點頭,細細地將手巾疊好,不留一絲褶皺,笑著說道,“那就辛苦你了,離荒。”
連離荒一手扶著額頭,繼續(xù)嘆氣,邊趕馬邊小聲抱怨道,“今生得遇大人和許御醫(yī),離荒真是……”
“是什麼?”靳弦和許扇琯同時開口問道。
“死而無憾……”連離荒苦著臉,望了一眼許扇琯。入靜的時候,聽力還那麼好。
許扇琯閉著眼,停頓一刻,不慌不急地說道,“離荒,別再稱我爲御醫(yī),我已不是宮裡的人,只叫扇琯便是。”
連離荒趕緊搖頭,“我又不像大人,稱你爲扇琯,感覺太過詭異。”
許扇琯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那就叫許隱士,你選一個。”
“扇琯……”連離荒馬上改口,直直地盯著他,許隱士更叫不出口。
許扇琯滿意地點頭,依舊閉著眼,深吸一口氣,“離荒啊,你別妨礙我,好好趕馬。”
“駕……”連離荒面無表情地大喊一聲,重重一鞭打在馬上,瞬間加快速度。
許扇琯絲毫不在意突如其來的顛簸,繼續(xù)入靜,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表情。想道,靳弦,前方的路不管是什麼樣,肯定會很精彩。
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馬車一路揚長而去,留下一幅美如詩畫的景色。落葉飄飄落落,飛花沉沉浮浮。
靳弦看著窗外,遠處的楓葉如火,四散飄寂,倒是極好的時節(jié)。眉雖微微皺著,嘴角也揚起了一個幅度。
“籲……”馬車緩緩停下。
連離荒掀起車簾,“大人,水泉驛到了。估計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新楓郡,先在此地稍作歇息。一連十餘日的奔波,也不必急於一時。”
靳弦點點頭,“你不下去麼?”許扇琯依舊緊閉著眼,調息靜坐,“人多,我會不自在。”
靳弦下車之後,望著不遠處的小楓樹林,“離荒,我去逛逛。”
“大人……”連離荒剛想攔他,耳邊卻響起許扇琯的聲音,“隨他去吧,他性子雖冷,卻不喜表露。靳氏一族出了這等事故,他心中必定不是滋味……”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如今能幫他挺過的,也只有他自己。”
連離荒擔憂地看著靳弦,不知不覺握緊雙拳,激動地說,“大人,何嘗吃過這種虧。都是因爲……”許扇琯突地睜開雙眼,望著他,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你也應該懂得忌諱,稱他爲太守大人,小心隔牆有耳。”
連離荒自知失言,自顧自地牽著馬去喂草喝水。
靳弦獨自步入楓林中,透著難得的靜謐和安心。風過,楓葉從天飄落,無心無語,實在自由。突然感覺前方落葉堆中有些許響動,雖不十分起眼,但靳弦馬上能地捕捉到那一點異動,輕聲問道,“誰?”
落葉堆中卻沒有一絲迴應,連響動都沒有。靳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蹙起眉頭,從袖中拿出手巾,小心地拾起地上的楓葉,赫然有四滴血跡,看樣子也不出一日。紅色的血跡在楓葉上十分不易發(fā)覺,再加上這裡鮮有人來,更不易被察覺。再走兩三步,已有四五片楓葉上沾著血跡,都是四滴血跡。
難道有什麼預兆靳弦只覺得,這血跡倒比楓葉的顏色更豔,更加刺眼。
靳弦腦中閃過一股不好的預感,這樣的流血量,血跡卻規(guī)整清晰,像是有人故意而爲,莫不是有命案發(fā)生再走幾步,卻再無一點血跡,連面上的楓葉都是新落的。
此時,落葉堆中傳來一絲悉悉簌簌的響動,靳弦冷靜地走近。只聽得一聲喊叫,從裡面滾落出一位少年裝扮的人。
“啊,咬死我了,咬死我了。”靳弦淡然地看著此人,渾身都是掛滿落葉,狼狽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邊滾還一邊喊叫。
只見一隻老鼠從落葉堆裡爬出來,落荒而逃,原來是被老鼠嚇到。
卻見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葉,理直氣壯地盯著靳弦,“你是誰,老是看我?guī)致铮⌒奈掖蚰恪!?
靳弦不覺好笑,蹙起雙眉,“在下只是覺得,性格如此激烈,愛鑽落葉堆,又被老鼠咬的姑娘,很少見。”姑娘二字倒著實把對方驚了一跳,緊張地摸了摸自己周身的裝扮,沒有什麼破綻,又是如何被識破的
“你,你怎麼知道?”
靳弦發(fā)現(xiàn),剛纔被這姑娘一鬧,倒是掉落出許多楓葉,都與先前的一樣,沾了四滴血跡。聽到她的問話,頭也不轉地回答道,“姑娘眉細如黛,耳上微有耳洞,雖穿著少年服飾,動作粗魯,仍舊蓋不住女子身姿。還有,你應該是從哪裡逃出來,或是離家出走,有人正在追你。”
“動作,粗魯……”女子嘀咕了一聲,靳弦也沒聽清,只觀察著地上的楓葉,血跡滴得很規(guī)整,每片楓葉上都是四滴血跡。
一般若是兇殺,血跡都該是十分紊亂,毫無規(guī)律纔是。
“你在看什麼?”女子好奇地湊向前來,靳弦回頭望著她,嚴肅地問道,“姑娘,你可有受傷?”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這些血跡同她是不是有關聯(lián)?
女子滿不在乎地擦了擦臉上的泥土,又擦在衣裙上,疑惑地看著靳弦,茫然地搖搖頭,“我沒有受傷。”
靳弦此時腦中完全沒有頭緒,突如其來的血跡,每一片楓葉上都是四滴,到底有什麼寓意?
仔細尋了一圈,大約有二十多片的楓葉沾有血跡。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線索。
女子在一旁扯著身上的樹葉渣子,不住地用袖子搽臉,抱怨道,“唉,這裡連個搽臉的也沒有。”身上好好的一件絳青長衫,倒沒有一處是原本的顏色。
看得靳弦渾身不自在,皺著眉問道,“不是姑娘都會隨身帶塊手巾麼?”
女子搖搖頭,趕緊解釋道,“穿著男裝,自然沒有注意……哈哈。”突然眼神停在靳弦手中的手巾上,表情尷尬地說道,“難道你也…”。
靳弦立刻意會,輕咳了幾聲,眼神複雜地說道,“姑娘多想了,在下與你不同。”
女子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加深。
靳弦轉過身,嘆了口氣,她肯定想歪了。不過這姑娘出現(xiàn)得突然,那些血跡不能說完全與她無關,想法也古怪。雖是種種顧慮,餘光見她還在整理著衣衫,猶猶豫豫地將手巾遞給她,“姑娘,若是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話還沒說完,女子馬上接過手巾,隨意地在臉上擦著泥土。靳弦的心抽動了一下,剛纔自己用手巾拾起過地上的楓葉,她就這樣隨意地在臉上搽。雖說平時手巾上連個褶皺都要弄勻,但是這……
女子將手巾遞給靳弦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多了點東西,不過形狀沒變……”
靳弦尷尬地說,“姑娘,就送你吧。”
女子收起手巾,看到靳弦的表情變化,“你不是有潔癖吧,看你那表情……”突然表情一變,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望著他,“我得趕緊走了,謝謝你的,手巾。”話音剛落就跑得沒影。
“你……”靳弦看著跑遠的她,腦中的思緒還沒理清。不過臉色已經(jīng)青黑,生平最不喜人說自己潔癖。
這個女子,到底是何人?
還有這些血跡,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