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第三位導航者的身軀剛剛溶解在了聖所的領航之椅上。”

滄桑而又沉穩的女聲從耳畔傳來，一份源自靈魂的熟悉使得達克利德強撐著近乎撕裂腦殼的痛楚，睜開了黏連紅腫的眼瞼。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鼓動的血絲如同無數遊蛇，攀爬在腫脹泛黃的鞏膜下；沉澱的色素聚攏在渾濁的黃疸旁，好似深黑的淤泥，堆積在因爲內出血而呈現紫色的眼瞼下。

“我……我還不能倒下。”

他擡起顫抖的右手，不顧其上捆綁的繃帶所沾染的黑色凝血，用力地揉搓如同懸掛著重物般想要閉合的雙眼，將填滿眼角的分泌物粗暴地移開。

在這番舉動所帶來的刺痛下，達克利德感到已然攪成一灘漿糊的大腦恢復了些許思考能力。

強行逼迫自己從不知多久未曾入睡的狀態再度回神後，他看向了告知自己導航者情況的來者。

那是他年齡最小的學徒，一個原本稚嫩而有些膽怯的少女，其不靠譜的行事作風一度讓他好奇對方是如何通過忠嗣學院的考覈。

而現在，和其先前模樣截然不同的沉穩和銳利充斥在了這個女孩的身上。

這是必然的……畢竟如今這艘船上，能夠活下來的，都必須是能對抗一切磨難的強者。

想到這裡，達克利德半宕機的腦海驟然恢復了正常運作。

隨著視覺、嗅覺、聽覺等一系列感官的迴歸，他擡起沉重的腦殼，認真地看向了前方。

昔日諸多船僕擁簇的艦橋，此刻只有寥寥幾人站立在電路裸露的控制儀表旁，拼盡全力地維持艦船地正常航行。

通往回廊的門扉上，密集的彈痕和斑駁的乾涸血跡遍佈其上，縱使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空氣中依稀殘留著火藥味和血腥味。

不短的時間嗎……

“琳娜，我們，已經漂流多久了？”

達克利德張開滿是裂紋的嘴脣，不顧開口說話撕裂黏膜而導致彌散齒舌間的腥甜，扯動沙啞的聲帶，詢問身旁的學徒。

“根據重力波計時器，我們已經在亞空間航行了一年零三個月了，大人。”

聽著琳娜的彙報，達克利德想要從椅子上站起身，但卻發現自己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

這很正常，畢竟自從在迦達拉摩險些被墮入混沌的星際戰士圍攻後，他便沒有一日可以入眠。

雖然經驗豐富的他當機立斷，強行進行了亞空間跳躍，避免了被投入毀滅大能懷抱的叛徒滅殺的命運，但也因此使得蓋勒力場出現了局部的漏洞。

漏洞的出現使得底層甲板關押的囚犯和部分勞工被亞空間的低語影響，攜帶惡魔之力的異變在他們當中產生，進而誘發了一場險些使得逆伐之刃號徹底毀滅的叛亂。

在付出極大的代價鎮壓叛亂和修復漏洞後，亞空間依然沒有放過他們，各種次生災害不停地蔓延在艦船內部，如今更是將最後一位可以帶領他們逃出絕境的導航者的生命扼殺。

難道，在歷經如此的坎坷之後，他達克利德還是無法逃過滅亡的命運嗎？

他不甘心啊。

“我必須……把混沌入侵耶利哥星區的消息……把星際戰士意欲再次叛亂的消息……帶到泰拉。”

正是有著如此的決心，他才一次次地在各種磨難面前茍延殘喘了自己的生命。

可如今，隨著最後一位導航者逝去，他真的還有機會將如此重要的消息帶回去嗎？

“神皇啊……您謙卑的僕人祈求您的憐憫……”

渾濁的淚水從達克利德的眼角流下，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力量和手段。

而面對如此絕境，除了祈禱，弱小的人類還能做些什麼呢？

他緩緩閉上眼睛，在內心一遍又一遍的禱詞中，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就在這位審判官已經決意如此面對亞空間的絕望時，恍惚間，他突然聽到艦橋傳來幾聲宛若慘叫般的歡呼。

感到困惑的達克利德睜開眼，想要看看是不是最後的船員陷入了瘋狂。

“大人！我們遇上了和星圖中所寫特徵一致的半人馬座亞空間川流！”

一位船員用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儀表，嘶啞地咆哮著：

“這就意味著，再航行一天的距離，我們就能抵達太陽星區外圍的半人馬星系的曼德維爾點！”

“這是奇蹟！是奇蹟！”

聽著船員們近乎哭泣的大喊，達克利德深深吐出了一口濁氣。

不，這不是奇蹟。

他很想開口，但過度的興奮使得其膈肌收縮，一時間竟無法發出聲音。

過了半響，他才顫動著嘴脣，擠出了剩下的半句話：

“這是神蹟。”

……

“這是我們審判庭的得力干將達克利德審判官呈遞的報告。”

泰拉皇宮內，一個靜謐的隱藏會議室內，掌握帝國懲戒之錘的大審判官將一沓厚厚的羊皮紙拍在了會議桌上。

在他的對面，除了火星鍛造將軍之外，其他同屬於至高議會的高領主們嚴肅地看著這份字字泣血的報告。

過了半響，一向沉默的星語庭星主斐德羅斯聲音沙啞地開口：

“你的意思是，審判庭要指控耶利哥星區在混沌影響下發生了叛亂，並且第一軍團參與了其中？”

“請注意你的措辭，星主閣下，他們現在只是暗黑天使，而非第一軍團……現在已經沒有了軍團的錯誤。”

大審判官指正了斐德羅斯的發言，而後繼續態度強硬地開口：

“按照星語庭不久前剛剛截獲的信息來看，已經可以確定範迪爾那個傢伙死在了聖萊奧周邊，眼下可是關鍵的時刻，在安穩地度過下一個教宗的交接時間之前，我們不能容許任何的不穩定因素存在於帝國內部！”

“我建議，由審判庭主導此次鎮壓行動……”

就在大審判官慷慨陳詞之時，一個懶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

“哦，蓋茨大人，請恕我直言，但是你和審判庭的反應有些過度了。”

“正如星主先前所說的情況一樣，現在帝國內部的諸多勢力已經意識到了範迪爾那個混賬的銷聲匿跡，這種情況下，我們絕對不應該招惹獅之王的子嗣們。”

坐在高領主輪換席位上的行商浪人代表攤了攤手：

“我很支持大張旗鼓地剿滅耶利哥星區的叛亂，但我絕對反對問責暗黑天使……當然，前者我也並不完全同意蓋茨大人的抉擇，畢竟審判庭的全力出馬在威懾之餘，還會讓一些宵小之輩產生不妙的聯想。”

“如果審判庭真的擔心那些半神子嗣的忠誠，那麼不如此次派遣兩支戰團出馬，如果他們成功完成了任務，自然可以證明如今的局面下這些改造戰士依然有著對於我們的忠誠。”

“如果他們失敗亦或是也選擇了叛變，那麼我們就有更充足的理由去實施對帝國內部的清理，比如讓那些早就被標記上難以控制標籤的戰團進行贖罪遠征。”

這位來自最古老的行商浪人王朝之一的老牌帝國貴族提出的議案很顯然深得其他高領主的認可，他們微微地點頭，以表支持。

就這樣，在一番脣槍舌戰和精挑細選後，爲了鞏固高領主議會的統治，範迪爾的殘黨們決定派遣“戰鷹”和“崇拜者”兩支經驗豐富的戰團前往耶利哥星區，進行徹底的混沌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