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晴畢業的那年正好趕上了新冠肺炎,她依稀記得上次全國氣氛如此緊張還是上幼兒園時發生了非典。本該六月份回校答辯的論文改爲二月份在線上草草進行,緊張感頓時消失了一大半。論文的指導老師姓陸,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會很耐心的批註,即使離過年只有一週的時間也會在微信上與學生進行溝通。雖然希晴的論文寫的實在是不敢恭維,但是在陸老師的保駕護航下還是有驚無險的通過了論文答辯。
希晴是個浪漫主義者,她無數次幻想過畢業後應該找什麼樣的工作。留在家鄉這個寒冷的北方城市似乎從來不是她的選擇,但是再美好的規劃都要屈從於現實。現實就是由於疫情影響,到任何地方都需要一技之長和錢,很不幸希晴都沒有。四月末的一天,一家事務所的經理打來了電話,通知她五月份進項目。實習期,每個月五百塊。沒有經驗,全當學習,大概每一個職場新人初入職場時都是這樣想的,希晴欣然接受,成功的成爲事務所的一份子。後來希晴想了很久,到底是大型事務所的項目經驗更重要還是小型事務所略高一些的工資更重要,最終也沒有想通。
第一個項目是通信傳媒行業一家很好的國企(又或者是央企),接觸的人十分考就。希晴時常看到他們穿著熨燙好的西裝,有藏藍色的也有黑色的。筆直的西褲和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胸口彆著黨徽,懷中揣著黑色皮質筆記本。昂首挺胸,精神抖擻,目光堅定。毫無疑問,國家可以放心的將任何事交給這些人。他們中有一大半研究生,很多人都通過了各式各樣的資格證考試,而且很富有。午休的時候希晴時常看到他們在樓下打羽毛球,散步,騎自行車(而不是打遊戲)。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讓他們看上去比正常人的精力更加充沛。營養均衡的午餐爲他們補充了充足的維生素與蛋白質。白天他們在充滿陽光的寬敞辦公桌前,鋪著散發光澤木質地板的辦公室裡辦公。累了的時候可以在厚重且價格不菲的黑色皮製轉椅上稍作休息。洗手間中洗手液的香氣在空氣中久久不能散去。每個人都謙遜和藹,臉上有微笑,心中有陽光。看到這些人,你絲毫不會懷疑世界上有任何不美好的事。(這種精神狀態是寶貴的,在家庭瑣事繁多或者經濟困頓的人身上通常是看不到的)。他們是祖國的棟樑,是未來的希望。
當然了,希晴並不是總有時間在外面閒逛。當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幕牆打到一塵不染的走廊上,希晴開心的拎著水壺爲事務所的各位老師打水,擦桌子,取盒飯。覈對證件信息,進行網絡盤點,做現金盤點表,把資料進行分類成了她每天的工作。最有趣的事還是盤點,在加入事務所的工作之前,希晴狹隘的認爲只有房子、土地、汽車纔算是資產。電腦、空調、打印機也算是資產的一部分。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去大街上盤點管線資產,也就是電線桿,勘查井。(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爲那是城市的排水系統,也就是東北話常說的馬葫蘆蓋,沒想到每個勘查井下還藏著各種型號的電纜)希晴很慶幸自己沒有把常用的方言脫口而出,如果那樣的話就會看到資產管理人臉上那剋制的笑容。那是一種神秘的微笑,淡定且禮貌。沒有猝不及防的拆臺,沒有脣齒交融的短兵相接,但是卻帶給人一股寒意。彷彿在說“你看,這個評估的不過如此”。一句話沒說卻勝似千言萬語,沒經過多年素質教育的薰陶以及社會的打磨,想要達到如此深厚的功力是萬萬不可能的。一年之後,希晴在盤點一家乳液集團所屬宗地時意外從口中說出了“苞米”二字,有幸從隨行律師的臉上看到了這種高深莫測的微笑。
盤點的那天晴空萬里,希晴開心的拿著盤點表跟著市公司的資產管理人員從辦公樓出來,隨行的車還沒有來。本以爲只有兩個人隨行介紹資產,沒想到卻又出現了一車人。我們稱之爲大領導a,二領導b,專工老師c和富有帥氣年輕有爲的技術人員兼任隨行司機的d。他們本來是要去外地投標的,爲了表示對本次評估工作的重視特意過來與我們一起進行盤點。加上我們這邊的兩位管理人員一共七人。於是浩浩蕩蕩的兩車人從市公司開到了省公司附近的高級住宅,用大領導的門禁混了進去。希晴昂首挺胸裝模作樣的說了幾個前幾天在評估師那邊聽到的專業名詞以爲能彰顯自己的專業性,可惜虛假的就是虛假的。當專工老師從懷中掏出線路分佈圖以及厚厚的一本圖紙時,所有的僞裝顯的不堪一擊。最終希晴放棄了對“評估老師”這個稱謂的執念,大領導也覺得爲年輕人傳道授業解惑才能讓此行更加有意義。
大概是覺得年輕人比較有共同語言,也許是被希晴的無知震驚到了,大領導決定讓年輕帥氣的d全程幫希晴講解資產。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從光纜說到電纜,地下說到地上,又從機房講到樓道里的分支器。希晴有了“故餘雖愚,卒獲有所聞”的奇妙感覺。關鍵是d真的是顏值與才華兼具,而且特別貼心。一路跟拍各種資產,耐心的講解各種資產的用途和型號。最後希晴成功的加到了大帥哥d的微信,當然是爲了工作。可惜當年的希晴是鋼鐵直女,傳完工作資料後爲了顯示自己的專業性與特立獨行,毅然決然的在表示完感謝後刪掉了d的微信。再加上反射弧比較長,一週之後才反應過來,“當時爲什麼那麼堅定的刪掉了別人”這個問題。爲了表示禮貌與尊重應該讓對方先把自己刪掉啊,可惜後悔也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