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從家裡出來,去市裡坐火車回龍踞。經過茶子坪鎮上,迎面撞上中學同學方慕華。因爲趕路,簡光亞沒看到方慕華。方慕華看到了簡光亞,走過來把簡光亞攔了下來。
簡光亞擡頭一看,認識,記得是中學同學。但由於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兩個人交集不多,加上畢業後再沒見過,十多年過去了,忘了對方叫什麼。
簡光亞說是你啊。
方慕華說我還以爲認錯人了呢,你不是在龍踞麼。
簡光亞說啊,回家辦點事——這麼早你這是去哪。
方慕華說上班啊,我師範畢業分回茶子坪中學了。
簡光亞說是啊,真好。
方慕華說你這麼早去哪呢。
簡光亞說回龍踞,去瓜洲坐火車。
方慕華說不是聽說你都買了轎車麼,怎麼不開轎車,還坐火車。
簡光亞說一個人回來,開車不劃算。
方慕華說該你發達,這麼精打細算。
簡光亞說嗨。
方慕華說簡光伢,你厲害啊,發達了,做好事都不留名。
簡光亞說我做什麼好事了。
方慕華說裝,繼續裝。
簡光亞說我裝什麼,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方慕華說《新華字典》是你寄的罷,你還裝。
簡光亞說什麼《新華字典》。
方慕華說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九月份一開學我們茶子坪中學跟河那邊的“菜子坑中學”都收到五百本《新華字典》,是從龍踞寄出來的。寄件人沒有留名字,只叫我們免費分發給學校的學生。我們學校出來的人在龍踞除了你簡光伢發財了還有誰,不是你還能是誰——你繼續裝。
簡光亞心想這會是誰呢,真的不是我啊。但簡光亞沒有說出來。不說出來,等於就是默認。可默認自己明明沒有做過的好事,簡光亞又心虛。於是問方慕華,學校還缺點什麼。
方慕華說看,看,看,我就知道是你,你終究還是承認了罷——簡光伢,你能不能再給學校捐點教學用品什麼的,比如籃球架啊、乒乓球檯啊、黑板啊什麼的。
簡光亞說可以。
方慕華說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發財了不會忘了反哺母校。哎,對了,我跟你說,你到時候寄回來的時候收件人能不能寫我個人的名字。你做好事不想留名,我還想呢。縣教育局每年都要對教師做綜合考評——就當是幫老同學唄。
簡光亞說沒問題。
方慕華說太好了,你真是活雷鋒啊。
簡光亞心想,那個捐《新華字典》的混蛋是誰呢,害我一大早出門就破財。
12
回到龍踞,已是晚上九點。一下火車簡光亞就給梅梅打了電話,說我回老家了。
梅梅說是準備回去,還是已經回來了。
簡光亞說肯定是已經回來了,回去我幹嘛給你打電話。
梅梅說回來也沒必要給我打電話啊好像。
簡光亞說不是想你麼,出來罷,吃宵夜。
梅梅說不出來,睡了。
簡光亞說行了,撒謊都不會——我打的是你店裡的電話。
梅梅說咯咯咯,我哪有你聰明。
簡光亞說出來出來,想你了。
梅梅說你有什麼資格想我。
簡光亞說給你帶了湖南特產。
梅梅說沒興趣。
簡光亞說我等你哦,別廢話了。
梅梅說那你就慢慢等罷,你等到死我也不出來。
簡光亞剛在老地方開好房洗完澡,梅梅就來了。
梅梅說特產呢。
簡光亞說你長眼了沒有,一百斤老臘肉橫陳在牀上你都沒看到。
梅梅說媽的。
簡光亞說過來過來,讓老公抱抱,都想死你了。
梅梅說他媽的。
簡光亞跳起來把梅梅拽進懷裡,說也想老公了罷。
梅梅說不想啊。
簡光亞真不想。
梅梅說真不想。
簡光亞不想就算了——你應該想啊,你怎麼不想呢。
梅梅說無聊。
簡光亞說嗯,出門前洗過澡,還用了飄柔,香噴噴的,看來你是想我了。
梅梅說咯咯咯,你怎麼這麼無聊啊。
接下來兩人大戰了三百回合。
完事後,梅梅說簡光亞,我們以後不見面了好不好。
簡光亞說你是不是要死了。
梅梅說我訂婚了。
簡光亞說跟誰啊。
梅梅說你不認識,是我老家的。
簡光亞說龍踞的男人是不是死光了。
梅梅說不都一樣麼。
簡光亞說幹什麼的。
梅梅說陳嶺北過去在海產品加工廠的同事,詹彩霞做的媒,打算結完婚就過來和我一起幹。
簡光亞說已經確定下來啦。
梅梅說都訂婚了,你說呢——離異,身邊帶個女兒。
簡光亞說你有病麼,這種人也要,你條件很差麼——詹彩霞看不得人家好,她介紹的人我信不過,這事你得聽我的。
梅梅轉過身背對著簡光亞,說就這樣罷,不挑了。
簡光亞說我不同意。你敢嫁給他,我就不要你了。
梅梅說別說的你好像很重要。
簡光亞說別廢話,我不同意。
梅梅說你算老幾——你不同意你娶我啊,我做小都可以,你敢麼。
簡光亞說梅梅,要不要再認真考慮一下,就當是爲了我,好不好。
梅梅說看來你不敢。
梅梅最終還是回鳳凰城跟那個男人結了婚。
結完婚回到龍踞的當天,梅梅接到簡光亞的電話,說你結婚我都沒隨禮。
梅梅說我也沒請你啊。
簡光亞說我還是補上罷,你過來,我把禮補上。
梅梅說簡光亞,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好不好。
簡光亞說以後再不打了,最後一次,好聚好散。
梅梅說算了罷,多謝了。
簡光亞說過來,他媽的。
梅梅不想去,可最終還是去了。
進到酒店房間,見到陰沉著臉的簡光亞,梅梅說我都沒惱火,怎麼你還惱火了。
簡光亞說沒有——我託朋友從香港給你帶了個禮物,在電視櫃上,你戴上試試。
梅梅順著簡光亞的目光看去,看見電視櫃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禮品盒。梅梅走過去拿起禮品盒,打開,裡面是一串閃閃發亮的項鍊,帶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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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說多少錢。
簡光亞說沒多少。
梅梅說到底多少。
簡光亞說你問這麼清楚幹什麼。
梅梅說太誇張了,跟我的身份不配,沒機會戴,你拿回去罷。
簡光亞說蠢貨,又沒叫你洗衣做飯也戴著它。
梅梅說到底多少錢。
簡光亞說幾萬塊錢。
梅梅說具體幾萬。
簡光亞說三萬八。
梅梅說神經病啊。
兩人肩並肩坐在牀沿,一個扭頭望著門,一個扭頭望著窗,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梅梅打破沉默,說簡光亞,你是不是一直覺得對不住我啊。
簡光亞說哼哼,沒有罷。
梅梅說簡光亞,你其實用不著內疚,誰都有個年少懵懂的時候,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相遇,即使這段情緣沒有結果,那也是生命中的一段過往,過去就過去了,完全沒必要因爲一段感情沒有結果就一直放在心上。再說我也明白,你不是有意的。
簡光亞說……
梅梅說我不恨你。
簡光亞說一想起這個事,心裡就不舒服。我要是知道操小玉會回來還那麼對你,我都不是人。
梅梅說這是天意,沒有辦法,想開點罷。
簡光亞說可我……
梅梅說以後不要打我店裡的電話了,想我就“扣”我罷,我買了BP機。
簡光亞說我聽你的,你要是覺得我們沒必要再來往,就不來往了。
梅梅說還是來往罷。
簡光亞說這樣好麼。
梅梅說簡光亞,幫我把項鍊戴上罷。我就戴這一次,只當是跟你拜過堂了。以後你再找我,我心理上也能說服自己。
這就是簡光亞跟梅梅的關係。
簡光亞跟嶽曦的關係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嶽曦最初給簡光亞的印象是冰清玉潔,然而兩人在一起後,簡光亞發現,嶽曦的“冰清玉潔”是給外人看的。簡光亞跟嶽曦第一次發生關係後送了她一條漂亮裙子,結果此風一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嶽曦一年要過幾十個“節日”,每個“節日”都要收禮物。禮物貴賤不重要,但就是喜歡那個儀式感,有儀式感就開心,沒有儀式感就鬧情緒,讓人疲於應付。可分手又不行,因爲簡光亞一段時間不找嶽曦,嶽曦會主動找他。簡光亞覺得嶽曦很無趣,長得好看,職業體面,可有卵用呢,又不是老婆,在家可以過日子,帶出去有面子。帶不出去,又不能過日子,只能上牀,可在牀上又不鮮活,死氣沉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惹。惹上了,現在還擺脫不掉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也並非完全毫無價值,起碼當初乾媽在學校暈倒就是她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的,自己才得以第一個趕到醫院盡孝,並因此獲得了乾爹阮如璋的高度欣賞。所以,既然擺脫不了,那也就不勉強了,指不定將來哪天還有用處呢。幹大事的人,就是這麼想事的,也是這麼辦事的。
還有比如對楊仁杲。新疆人楊仁杲是簡光仔的大學同學,那年也去天安門廣場了,畢業後分配到了湘潭一家鄉鎮茶葉廠。九二年簡光仔扔下鐵飯碗來到龍踞,跟楊仁杲各種吹噓,說自己在龍踞混得如何如何風光。楊仁杲信以爲真,加上在茶葉廠鬱郁不得志,也打了辭職報告跑來了龍踞。簡光仔沒法自圓其說,只能帶著他來找哥哥簡光亞。
楊仁杲說我要求不高,給我一個工作能混上口飯吃就行。
簡光亞說在原來的單位連口飯都混不上麼,至於這麼慘。
楊仁杲說身上有包袱,領導不待見,同事孤立,沒法混。
簡光亞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楊仁杲說你說的輕巧,當時你要在北京,你肯定也裹挾進去了。
簡光亞說怎麼可能,我出門通常帶著腦子。
一旁的簡光仔跟楊仁杲說你瞧瞧他這個沒文化的樣子。
簡光亞說你們有文化,那爲什麼現在是你們來求我呢。
楊仁杲說你說什麼都對,你是我哥。
簡光亞說至少態度端正——工地上缺人,監工月薪四百,民工日薪二十五,你想幹哪個都行。
楊仁杲說哪個有前途。
簡光亞說都沒前途——你還打算在這長期幹。
楊仁杲說我還是做監工罷,應該能學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