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沒有窒息或者嘔吐嚴重的？”樓五塵處理完最後一個呼吸困難的傷者，擦了把汗擡頭四望喊道，“有就送過來，其他的大量清水沖洗就行！關起來的那些怎麼處理？這種事問你們——喂掌門，您剛纔哪兒去了？現場恢復事後處理這些全是您的活，都來找我算什麼事啊！”

“有點其他事情處理。”水上瑤光歉意地笑了笑，“這回又被你救了一次啊……有空嗎，陪我走走吧。”

“……唉。”樓五塵嘆了一口氣，脫下雙手的手套遞給旁邊，自己向水上瑤光迎了過去，“您別這麼說，如果當初不是我和有雪鼓動結盟神——”

“停。”水上瑤光做了個打斷的手勢，“就像你剛說的，結盟與否的決策是我這個掌門的事，把責任丟給你們算什麼？不要說這種話了。”

樓五塵苦笑了一下：“知道了。”

之前在與仙門的戰鬥中被破壞了不少的天宮，尚未喘息又遭到了動-亂的洗禮，在水上瑤光走過的一路，曾經宏偉壯麗的宮殿如今只剩下一間間似曾相識的斷壁殘垣。但就是這樣荒涼破敗的場景，樓五塵跟在水上瑤光的身後走過，內心卻不知爲何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不過五塵，你剛纔這麼說是也覺得……結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我也不太清楚……”樓五塵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髮，“作爲一個修者來說，或許確實順從仙門會好一點吧？”

樓五塵想起那個半夜找上門來說要投靠自己的仙門真人。改換門庭這種事對她們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若是水上瑤光她們當時降了，大概真的能分到一張船票——樓五塵有種這樣的感覺。

“噗。”水上瑤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你果然，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修者吧？”

“……”

樓五塵感覺自己今天撓頭的次數有點多。

“其實我在想。”水上瑤光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渺，她的腳步放慢，自然地和樓五塵併到了一條水平線上，轉過頭認真地注視著他，“如果當初你有雪沒有進入下谷沒有來到上門，而是一開始就發現了潛伏的紅蓮道，見到了醒來的紅蓮道主，會不會過得更幸福一點呢？”

“不進入下谷的話，沒有靈漿的有雪根本撐不了多久。”樓五塵搖了搖頭，直接否認了這種可能，“但是，如果真的像您說的那樣的話……”

樓五塵微仰起頭，望著天空瞇起眼睛。在流雲變幻的間隙中，他似乎真的看見了那麼一個朦朧的如果世界：未曾接觸過修行的自己和有雪一起投入紅蓮道主麾下，沒有那麼多糾結和猶豫，一往直前地利用過去的知識，攀科技、搞改革、鬥仙道……

“若是那樣的話，我想——”樓五塵有些出神地喃喃道，“我一定不會知道師尊是一個多麼傑出的研究者，不會知道行西是多麼可愛的女孩，不會知道您是一個多麼優秀的掌門——在那個我的眼裡，大概只會把你們看作助紂爲虐的仙道幫兇，帶著原罪的二代蛀蟲，反動腐朽的修者頭子，僅僅當成需要打倒的存在之一，不會產生去接近去了解的想法……”

那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讓人悲傷的事情——樓五塵如此說道。

水上瑤光停下了腳步。她用非常複雜的目光注視了樓五塵很長、很長的時間，最後才幽幽地嘆道：

——你不是個做大事的人啊。

這個過於直接評語讓樓五塵有些無奈：“我記得您是不是以前就說過類似的話？”

“是啊。”水上瑤光點了點頭，“你太重視身邊的人了，我並不認爲這不好，但對於你想要成就的事情而言終究會是個阻礙。世間事並非不能兩全，但如果你對這雙方都越是重視，那它們彼此間衝突的可能性就越高——特別是成大事者，當他們走到最後的時候，心裡往往已經再也留不下其他空隙了，所以才能踏出那最後的一步啊。”

樓五塵對此倒是頗爲坦然：“我不是那塊料，那就做我能做的事嘛，最後一步啥的，交給那些真正做大事的人唄？”

水上瑤光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收回視線，再次邁步走在了前面，樓五塵也再次跟在了她的後面。兩人就這樣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水上瑤光忽然地從幾步外頭也不回地開了口：“師尊的千二大壽馬上就要到了。”

樓五塵先是一愣，然後停住了腳步。

水上瑤光的師尊，自然說的是東流島上門的祖師，斬我境的象山道人，她這裡提到象山道人的大壽，當然也並非爲了談慶祝的話題，而是在說……

——象山道人，活不了多久了。

在上門之內，人盡皆知水上瑤光是象山道人最中意的門人，不僅破格將她收爲了關門弟子，更是力排衆議讓她坐上了代掌門之位。特擢之殊恩遇之深，甚至因此有過一些陰暗的閒言碎語，雖然後來水上瑤光用自己的能力和實績有力地駁斥了那些無稽之談，但她與象山道人之間的師徒之情，由此也多少可見一斑。

由於水上瑤光背對著自己，樓五塵看不到她臉上此時究竟是怎樣的表情，也聽不出她平靜的語氣下究竟有沒有自己未曾察覺的顫抖，他只能稍微停頓之後，沉默地繼續跟上了水上瑤光似乎並未變化的步伐。

“師尊原本就天壽將近，近來還接連與仙門道人大戰。”水上瑤光平靜地往下說著，“激烈的戰鬥無疑加速了這一過程，所以最近師尊幾乎一直都在閉關，大概是想盡可能延緩這一過程，留下戰鬥的力量……最後爲我們抵擋一次仙門吧。”

樓五塵感覺嗓子有些幹，他想說點什麼，但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自己面前的這位東流島代掌門，此時究竟在想些什麼呢？是傷悲著長輩無法挽回的生命，還是堅定著自己守護好這份事業的信心，又或者……只是單純誰人都有的迷茫呢？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水上瑤光忽然話鋒一轉，停下腳步回過了身子，靜靜地注視著樓五塵，“我想告訴你的是：師尊的好友離笙道人，是與師尊自幼時起便相識的同輩之人，換句話說——”

樓五塵的胸口忽然一顫。

“——離笙道人的生辰，與師尊相差並不太遠。”水上瑤光淡然陳述道，“斬我境道人的壽限爲一千二百年，即便再如何特殊，作爲以離笙道人分魂爲基礎衍生出的存在，我想應該也依然是遵從著這一規律的，所以……”

水上瑤光向樓五塵的方向走了過來。

“不要理所當然地覺得有人始終會站在你的前面。”水上瑤光拍了拍樓五塵的肩膀，與他擦肩而過向回走去，“未來有些事情，很有可能終究還是需要你、需要你們自己去做。”

“——掌、掌門！”

樓五塵有些慌張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只是受著某種莫名的惶恐驅使，向水上瑤光離去的方向伸出了手。

“對了五塵。”水上瑤光忽然回過頭，樓五塵這時才猛地從她臉上看到了某種突破了先前平靜的波動，“你能不能替有雪……叫我一聲師尊？”

樓五塵沒有說話。

他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麼自己並不知道的事情，但這件事他又隱隱能夠隱隱地察覺到一些，所以他沉默了。而水上瑤光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樓五塵終於做出了選擇，替那個並不在這裡的少女，艱難地開了口：

“師尊，我——”

就在一瞬間，一個幽幽的聲音忽然從遠處的牆角傳了過來：“是啊……一個掌門的師尊，當然比曲曲一個院主的師尊好多了……”

“————————————！”

樓五塵瞬間石化，而水上瑤光也驟然一掃先前感傷的表情，發出暢快的大笑聲悠然遠去了。兩人走過的斷壁殘垣間，只留下樓五塵悽慘的悲鳴迴盪：

“掌門你是發現師尊過來了才故意坑我的對不對！師尊、師尊你聽我解釋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