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駕臨

“九幽.”

中年道人走下奈何橋，無慶雲相隨，也無萬相沉浮，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這是周牧過去的【上蒼之身】，是他三副面孔中，中年人的一副，則現在.

這叫做元始之身。

他的樣貌，就是元始天尊本該有的樣貌。

擡眼望去，彼岸花連綿成海，黃泉河上霧氣繚繞，撐船的擺渡人恰好正在此，正在接人上船，正在渡人過河。

中年道人捧著玉如意，步步走近，才上船的一個俊秀男子好奇的回過頭來，打了個哆嗦。

“巧了，卻不想道友也在此。”周牧含笑開口：“道友過這黃泉，又豈會需要擺渡人？”

話是這麼說，他一步踏在了篷船上。

撐船的擺渡人有些疑惑，客氣道：

“客人，渡河要給錢的。”

周牧平靜的將手掌探入歲月長河，從其中取來一把陰鈔，遞給老嫗，旋而側目看向俊秀男子：

“道友？”

俊秀男子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執了一禮：

“您，怎麼也來九幽了？”

“順路來看看。”周牧淡淡道，早在看見此人的第一眼就將對方認了出來——大神通者之一，東王公。

接過元始天尊位後，周牧於歲月中無處不在，自然也見過東王公無數次。

東王公，又叫做木公、東華帝君，是第三紀的男仙之首，第二紀的大日之尊神，於最古的第一紀，亦是橫行諸天的最古異種。

篷船緩緩動了起來，朝著河對岸渡去，俊秀男子神色沉凝至極，眼角跳動。

他不明白，元始道人，何故於過去歲月親臨九幽！

是因爲，那響徹九幽的玄鳥啼鳴？

胡思亂想間，他看見捧著玉如意的中年道人微擡眼瞼，道：

“慢了些，道友，半個時辰後你我再見。”

話落，撐穿的花鈴下意識側目，卻發現穿上只有俊秀男子一人，至於那個中年道士，已然不見了蹤影。

就好像從未曾出現過，從未曾到來過。

她愕然：

“那道士呢？”

“去了半個時辰後。”東華帝君揉了揉眉心，有一種轉頭就跑到衝動，不想去摻合這一趟渾水了，但他卻很明智的壓住這個想法。

那位既然說了，要半個時辰後見，那就定然、必須半個時辰後見。

“要出大事了啊.”東華帝君臉上浮現出一絲驚怖之色，甚至嚴重懷疑，這位玉虛宮之主是故意於此刻到來河畔的，要見一見自己？

可，爲什麼？

是警告？

還是

東華帝君念頭轉動，主念降臨在半個時辰後，降臨在【現在歲月】前一剎的自我之身上。

恰巧，便是篷船抵達河對岸之時。

“客人，到了。”老嫗嘶啞開口，卻忽而蹙眉，看向岸上，臉上浮現出一絲茫然：

“你什麼時候.？？”

岸上，元始道人模樣的周牧靜靜屹立著，摩挲著手中玉如意，他並未回答或者解釋，只是朝著老嫗微微頷首。

“去吧。”

“你的過往，你的來歷，你的磨難，三個時辰後，自當通達。”

他隨手更改老嫗身上的【因】，制定下其命運，目送篷船順著河岸而下後，這纔看向方纔登岸的神俊男子。

“天尊。”東華帝君執禮，呼吸微微急促著，此刻並非【現在】，但也與【現在】無比接近——現在歲月之前的一個剎那罷了。

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某種意義上，此時此刻，是【過去歲月】的極限。

歲月長河沒往前推進一分，過去歲月也就延展一分，但無論如何延展，過去和現在，始終有一線之隔，

而自己，而這位天尊，便處於這一線之上！

可.

心思百轉千回間，東華帝君額頭開始冒汗了，玉虛之主親臨過去之極限，無窮接近於【現在】，所爲是何？？

是大事，是驚天的大事！

他似乎看見一張遮天蔽日的黑幕，意識到自己捲入了無上者之爭！

沒猜錯的話.元始與后土？

周牧此刻並不知東華帝君所思所想，淡淡開口：

“東王公，是要去那枉死城吧？”

東華帝君回過神來，連忙執禮：

“的確如此，不知道天尊.？”

周牧轉過頭，凝視東華帝君，與之對視，笑了笑，並未開口。

而也是這個一瞬息。

無窮年前，某一次玉虛盛會中，正在講道的玉虛之主止主了道言，揮退了玉虛宮中一衆前來聽道的大人物，

獨獨留下了此時，還是【大日尊神】的東王公。

“擡起頭。”

莊嚴道音響起，大日尊神額頭冒汗，擡起頭顱，恰與端坐在元始慶雲上的道人對視。

他在道人眼中看到了重重疊疊的幽暗宇宙，看到了諸天萬界一切之過往，看到了因果，看到了自己的起源！

‘咚！’

大日尊神下意識的匍匐而下，匍匐在大天尊之前。

元始大天尊身前的那一盞青燈，正在緩緩燃燒。

“請，天尊示下！”大日尊神苦澀開口。

周牧端坐在過去玉虛宮，身後的七十二色光交織成紗，吐字莊嚴，似若滾滾玉清雷霆：

“且問道友，背後是誰？”

是在此刻發問。

是在歷史上時時刻刻元始天尊會見大日尊神、東王公時發問。

每一個元始見東華帝君的剎那，他都在問：

“且問道友，背後是誰？”

來自整段大歲月的無窮道音刺入東華帝君、大日尊神的耳畔，

匍匐在玉虛宮前的大日尊神沒有絲毫猶豫：

“是次紀之天帝。”

“這樣麼？”

元始慶雲之上，道人垂下眉眼，笑了笑。

便是此刻，那過去歲月之極限，現在歲月前一剎那，九幽黃泉河的河畔。

周牧摩挲著玉如意，溫和道：

“所以，道友還是懷念擔任大日尊神的歲月？”

東華帝君呼吸急促，覺得有些恍惚，眼前的道人，過去每次自己所拜會的元始大天尊，攏共數百萬次便是數百萬張面孔，

此刻，這些面孔、身形都重疊了起來，無窮偉岸，無窮巍峨！

他顫顫巍巍的點頭：

“迴天尊的話，是。”

周牧頷首，再問：

“次紀之天帝太一道友許諾給你什麼？”

東華帝君抿嘴，老實回答：

“太一天帝再登帝位時，我當爲那一個紀元的【北極紫微大帝】。”

“嗯。”周牧淡淡道：“吾也不爲難你，只問你，此在九幽，所爲何事？”

東華帝君不敢有半點怠慢：

“末劫之時，三界分割之剎，奉太一令，來此九幽，監視后土娘娘的動向和安排，這一次是聽見玄鳥啼鳴，故此趕赴枉死城，想要一觀究竟。”

周牧問：

“既去枉死城，何故慢慢吞吞？其餘大神通者，可是都將至那兒了。”

東王公答：

“不想太過顯眼，不想引人注目，我只是去觀察。”

“很好。”

周牧呼了口無暇清氣，元始之身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來，眼眸深處，無窮因果絲線閃爍：

“枉死城，吾去不得。”

東王公錯愕的擡起頭——過去歲月中，還有這位去不得的地方？？ 就算有，又怎麼會是一個區區枉死城？

他懵逼間，聽見身前道人淡淡道：

“后土道友的一具化身，便在枉死城中，吾若靠近，后土道友或許會察覺。”

頓了頓，周牧於歲月過往時時刻刻凝視著不同狀態下的每一剎之東王公，

青燈明亮，開天幡搖曳，似一切祥和，又似暗潮洶涌。

“故而。”

元始道人開口：

“吾想請道友爲助，去那枉死城中，橫擊后土道友的化身，如何？”

東華帝君擡起頭、瞪大眼，臉上浮現出苦澀來：

“天尊，不是我不願，只是，只是.”

緩了緩，他深吸了一口氣：

“后土娘娘的化身，我如何是對手？更何況還有燭龍、中央鬼帝等前往枉死城.”

元始天尊的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去做。”

“后土道友的那化身，只是一個大羅，也不瞞你，便是人族三皇中的【神農】。”

東華帝君愕然，只想捂住耳朵，不想去傾聽這等大隱秘，更不想捲入如此渾水。

但.

他擡起頭，看向黃泉河畔的元始天尊，看向玉虛宮中的元始天尊，看向蟠桃盛會端坐上位的元始天尊，

甚至是封神初劫年間的萬仙陣中，正在破陣的元始天尊側目，看向陣外遙遠處，看向正在觀戰的東王公。

一切都在不言中。

東華帝君頹廢了，深吸一口氣，執禮道：

“願爲天尊做事。”

后土娘娘是無上，元始大天尊也是無上，可.

誰更強，他心底是有數的。

“善。”

黃泉河畔，道人頷首：

“北帝此刻也在枉死城中，后土道友的那神農之身，將之纏住。”

東華帝君瞳孔驟縮——北帝？？

元始道人自顧自的繼續道：

“到了枉死城，你可見北帝端於茶攤中，但見其摔去茶杯，你便伐向神農。”

“此事過後，第四紀的北帝之位，吾也許諾給你。”

“如何？”

東華帝君先是愕然，旋而眼中浮現狂喜之色，在極短暫的猶豫後，心一橫，徹底斷絕出逃的念頭。

搏一把！

北帝都是玉虛之主的人！

若這位天尊所說爲真，承諾爲真，那自己幾乎必然成爲第四紀的北帝！

而北極紫微大帝，又叫做天帝候補。

換句話說，第五紀天帝之位自己都有機會了。

“我這便趕去枉死城！”

東華帝君執禮告退，元始道人微笑，看著他化作光，消失在天邊。

摩挲著三寶玉如意，周牧自言自語：

“我雖無有驚天之能，修爲有限，虛有其表.但也足夠了。”

他目光深邃至極，自己是個空殼元始，有其位，無其能，可一個空殼，足以自己號令大神通者。

沒誰敢不遵從。

過去歲月，元始爲尊，而大神通者要徹底隕落，還需於一切時光中同時死去，

換句話說，把持著過去歲月的元始，不想讓誰死，誰就絕不會死。

反之，元始若要某位大羅、大神通者喋血

後者未必會死，但也未必不會死。

地藏佛祖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個東王公，夠麼？”

周牧自言自語，旋而收斂了心緒，九幽中的大神通者就這麼多，剩下的燭龍、中央鬼帝，未必會聽自己的話。

大概率是忠於后土的。

至於鎮元子，聽神農的話，似乎和后土關係匪淺，也不好去見，不過嘛.

周牧曬笑，念頭一動。

西遊劫，玉虛宮。

正告退，準備離去的鎮元子剛走到玉虛宮門口，卻聽見身後傳來威嚴聲。

“鎮元子道友。”

他腳步一僵，轉過身來：

“天尊。”

元始天尊微笑：

“先不急著回你那道觀，你我手談一局，飲茶一杯，如何？”

鎮元子心頭有不好預感，卻不敢怠慢：

“天尊相邀，榮幸之至，如何敢拒？”

說著，他走上前，恭敬執禮，而後捧起了天尊賜來但一杯熱茶。

茶香嫋嫋。

………………

現在歲月，枉死城外。

“不會出什麼事吧.”才抵達枉死城外的鎮元子擦了把汗水，心頭有很不好的預感，叫苦不迭。

歷史忽然改變，過去忽然更迭，元始在錯誤的時間尋自己喝茶，是否會與當下發生的事情有關？

不，應該不會

畢竟那位已被桎梏在【過去】，無法觀察【現在】之事。

“但願只是我多慮了。”鎮元子自言自語。

與此同時。

天穹驟變，有無窮巨大的生靈自虛空中飛出，其睜眼時九幽大亮，其閉目時九幽死寂；

而在北方，有大駕也在到來，鬼氣洶涌成不盡的大河，無數陰卒相伴兩側；

至於東方，更有一片滔天血海，正在瀰漫來，血海上端坐著一個最古生靈，蒼老無比，其髮絲間懸掛著兩口殺劍，

一曰爲【阿鼻】，一曰爲【元屠】。

一位又一位大神通者，正在駕臨枉死城，風雲彙集，枉死城中無不驚者，無不匍匐相拜者。

但有兩個人除外。

長街之角，茶鍋中的茶湯已然沸騰，茶攤老鬼躺在地上瑟瑟發抖，而在木桌之兩側，神農含笑，北帝笑容更加燦爛。

周牧輕輕的拿起了桌上的一枚茶杯，捏在手中，凝視向桌對面的神農：

“交易達成。”

“道友，且先還說於我聽，那登臨天帝的最後一個步驟吧。”

神農擡起眼瞼，看了眼北極紫微大帝手中轉動的茶杯，那茶杯好似隨時會跌落在地，隨時會摔成碎片。

天上血海瀰漫，殺劍凍魂徹骨，燭龍口含九幽燭，帶著一整座鐘山飛來，中央鬼帝大駕也至。

大威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