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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

首輔回京,就好似本就波濤洶涌的海面,驟然生出一道旋渦。

風雨合奏是不可或缺的背景,黿鼉蛟龍爭相共鳴隨浪起舞,臭魚爛蝦被卷至半空露出腐朽的屍身。

旋渦的中心,反而是最安寧的地方。

張居正入京以後,回府安頓、打掃門庭、銷假吏部、回旨通政司,神閒氣定而默默無聞地走完了報道的全流程。

在真武廟爲皇帝即將出生的子女求了一簽後,張居正便回了府上,緊閉家門,謝絕外客,徹底不再拋頭露面。

蓋因內閣大學士起復的慣例如此。

若是第一面不等著皇帝召見,反而四處走親訪友,不免顯得有些太過桀驁自由。

這也是爲什麼呂調陽只能跑去渡口迎見,而非在京城內坐等。

當然,首輔必須懂規矩,皇帝卻不必講規矩。

所以。

“陛下命我先回內閣坐班!?”

天剛矇矇亮,已然有天使登門。

張居正恭謹接過魏朝的手詔,皺著眉頭確認再三。

魏朝忙不迭快步上前,雙手將首輔扶住,口中解釋道:“元輔入京的具體時日不能前知,陛下這幾日的政務早先便排得滿滿當當,今日諸事,著實不能推脫,分身乏術。”

“陛下一再令咱家轉述,讓元輔莫要多心。”

慣例從來都是用來打破的,這句話再一次被很好地詮釋了——張居正這一等,並沒有等來皇帝召見。

張居正聞言,當即正色斂容,拱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遙遙一禮:“陛下這般勞累,恐怕有礙龍體,可需微臣分擔一二?”

這話就差直接問了,皇帝到底在幹什麼,連召見首輔的時間都騰不出來?

張居正並不懷疑自己離京數月便失寵了。

他只是上下打量著魏朝,心中驚疑,莫非皇帝身體抱恙,被這些太監秘而不宣!?

越想越不對勁,連落在魏朝身上的眼神都變了。

魏朝感受著張居正的眼神,不由心中苦笑。

他只能安慰自己,做太監不被這樣猜忌一遭,反而說明上不了檯面。

輕笑一聲,魏朝也不避諱提起皇帝的日程:“陛下今日接見外臣,由幾位公候、大長公主、鴻臚寺少卿楊宗仲、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池浴德、諸通事官、譯字官隨駕。”

除了親戚勳臣外,鴻臚寺主同聲傳譯,四夷館主文書筆譯,都是外事活動中的正規人馬。

話裡,自然是說專業的事情,有專業的官吏分憂。

話外,仍舊在解釋,皇帝今天是正兒八經沒空,外國使臣的會見不好隨意改動,別瞎想。

聽了這話,張居正才按下心中設想的滔天陰謀。

他尷尬地隨口問道:“外藩朝貢?哪些外藩?”

魏朝回想了片刻,答道:“來了好幾個使團,佛郎機、乾絲臘、紅毛夷、琉球、朝鮮。”

“除了朝貢外,還有一些別的事宜商談。尤其海運,開春時遠洋的船隻沿海試航,往返不爽,眼下便要爲出海遠航擬定航線了。”

張居正聞言,恍然頷首。

皇帝早先便說過,遠航不能只是耀武揚威,那是勞民傷財之舉。

想要海貿茁壯發展,需得有利可圖“良性循環”。

是故,自然要知己知彼,看看哪裡喜歡本朝的商貨,哪裡有本朝稀缺的土產,以及至關重要的索要海圖。

如此看來,都說皇帝政務繁重,也不是無因。

這事本來可以交給禮部操辦。

但皇帝的那些親戚勳臣們,這幾年在近海貿易上,賺得是盆滿鉢滿,遠航這等事,哪可能不上去摻一腳。

弄得皇帝不得不在禮部之外,帶著親戚勳臣們,自己組個場子。

他勉強接受了皇帝今天是真沒空的事實。

張居正這纔看向手詔,在手中翻來覆去:“還未請教魏大璫,陛下這份手詔,又是何意思?”

手詔,也就是沒走流程,不下璽不蓋章的手書。

形式和措辭往往多出三分隨意。

但皇帝這份手詔,卻不止三分,已然是十分隨意。

簡單一張不知哪裡撕下來的白紙,條目一二三四,內容攏共十來個字。

魏朝見狀笑了笑,拱手朝紫禁城方向,出言解釋道:“這是陛下交辦元輔回內閣後,儘快合議的幾件事。”

“具體卷宗業已讓值內閣中書舍人準備。”

敢情是有所差遣。

張居正這才隱約從條目一二三四中看出名堂來。

正聚精細想著,魏朝再度開口:“此事,陛下還有口諭。”

語氣肅然。

張居正連忙躬身下拜。

魏朝清了清嗓子,掐著聲線學起皇帝的聲調來:“諸事紛繁積壓,盼先生儘快處置,妥與不妥,後日奏對,與朕好生分說!”

聲音歇止,張居正下拜一禮。

“臣領旨。”

魏朝第二次扶起張居正,和藹笑道:“咱家順路引元輔入宮?”

對於皇帝的急切,爲人臣子需得有所迴應。

備轎要不少時間,等湊齊轎伕,準備妥當,天差不多得亮了。

如此還不如擠上一擠,早點將首輔請回內閣當牛做馬。

張居正自然沒有二話,點了點頭:“勞煩公公了。”

說罷,便在魏朝的客氣寒暄中,聯袂出了張府。

兩人一同掀簾入轎。

轎子搖搖晃晃往紫禁城而去。

……

花開二朵,各表一枝。

就在張居正回返內閣時,文華殿中的廷臣,正在爲稍後的廷議養精蓄銳。

廷臣們三五成羣,低聲議論。

汪宗伊正在與何洛文商討皇帝首胎的各項準備,殷正茂杵在一旁不時插嘴。

刑部尚書潘晟與左侍郎許國似乎言語間有所分歧。

戶部尚書王國光與工部尚書朱衡,今日去清查工部節慎庫以及諸船廠的賬目,缺席了廷議。

分別由戶部左侍郎李幼茲,工部左侍郎萬恭與會。

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還未到場。

東閣大學士王錫爵,則是將值文華殿中書舍人王應選,拎到了角落。

“王俊卿,聽聞你到湖廣,到處與老臣彙報?”

王錫爵雙手負在身後,言語中隱約帶著質問。

匯而報之,是對堂官的專有詞彙,可不是簡單攀談那麼簡單,往往是將相關政務“匯”於一,再有立場有角度地呈“報”。

你說你一箇中書舍人,可從來都只對皇帝與內閣彙報當期要務,自作主張跑去跟守孝的前首輔彙報內閣諸政,這算什麼意思?

王應選被這位本家堵著追究,只覺有苦難言。

他額頭有些微汗:“王閣老,下官是奉旨祭祀承天府去的湖廣,返程時拜謁了老師,又聽聞老師說起,江陵公痔疾復發,便順道上門拜訪了一番。”

“彙報之說,純屬子虛烏有。”

作爲顏門四人之一,看望湖廣提學副使顏鯨,那是師生情篤,不必多說。

至於張居正,當初重修《大明會典》,張居正請王應選爲纂修官,也有推舉之恩,舉主抱恙,哪能不上門探望一二?

總而言之,正常人情往來。

王錫爵卻懶得聽他辯解,只冷哼一聲:“汝好自爲之!”

竟是直接拂袖轉身。

旁人聽了這邊動靜,紛紛或直接,或隱晦投來目光。

見得是王錫爵又在擺臭臉,不約而同露出習以爲常的神情。

老倔驢就是這個脾氣,朝堂上都稱之爲小高拱,三天兩頭擺臭臉數落人。

月前入閣最是炙手可熱的時候,還有科道言官想歸附門下,主動替王錫爵衝鋒陷陣,在內閣與申時行爭權。

結果王錫爵是一點人情不講,反而在廷議上公然斥責御史李植、江東之,給事中羊可立,說這些人是小人投機“偏偏黨黨,反反側側”,陷自己於不義。

這還得了。

此事一出,無論是科道言官,還是部院屬吏,就沒有願意跟著王錫爵混的。

王錫爵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

他當然知道自己如此作爲,有些格格不入,早在當年得罪張四維被貶到南直隸的時候,他就有覺悟了。

但他自覺如今朝廷的氛圍不差,多少有做事的一張桌案,何苦汲汲於籠絡門生?

一如方纔他呵斥王應選,也是出於公心——不是忌憚張居正,相反,他是忌憚這些中書舍人!

今上不比嘉隆兩帝。

勵精圖治,日理萬機,意味著有更多的權勢,向著皇帝集中。

只是月滿則虧,精滿則溢,權勢會不可避免地從皇帝身上蔓延到身周。

現在的中書舍人,就有了逐漸起勢的苗頭!

尤其皇帝不怎麼離開西苑的這一個月,這羣中書舍人,儼然有了小內閣的名頭!

這也就罷了,畢竟是在朝堂內,職責內也無甚實權。

但王應選這等主動跑上跑下的動作,是想幹什麼?

延伸職權?陰謀結黨?

王錫爵心中提起了十分的警惕,繼而採取了最爲直接的方式,當面挑破敲打。

屢教不聽的話,也莫怪他下狠手了!

一小段插曲,讓文華殿內竊竊私語的聲音小了不少。

隨著同僚們陸續入殿。

攀談的廷臣自覺分開,站到自己對應的班次上。

隨著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與司禮監掌印張宏壓軸而來,糾儀官徐文璧、蔣克謙也從側殿轉入,分別站在班次首位。

司禮監代表皇帝,率先開口:“開始罷。”

張宏朝朝空空如野的御座恭謹下拜。

羣臣依次行禮。

申時行當仁不讓領班出列,開口道:“關於月前錢法之議,陛下將工、戶二部的奏陳打了回來,著我等參看工科給事中萬象春的條陳,再如議具覆。”

申閣老主持早朝半年,越顯氣度從容的同時,安排亦是井井有條。

所謂萬象春的條陳,提前便已傳閱給諸多同僚。

清丈之後是稅改,一場大戰還未停歇,其後緊接著另一場。

中樞不能拍腦袋出政令,自然有好一番準備,錢法是稅法的基本準備,目前正議到銅錢法度上。

本朝的銅錢法度就一個字,亂。

洪武至宣德年間,爲了推行寶鈔,雖然鑄造銅錢,卻不許民間使用。

寶鈔的信用與空缺市場,就明晃晃地擺在那裡,這般行爲引得大規模私鑄流通,乃至官署親自下場,同流合污。

正統至成化年間,寶鈔完全失效,中樞無能爲力,乾脆發了癲。

開放禁錢的同時,自己也不鑄造銅錢。

至於私鑄?對不起,照樣不許。

這不鬧錢荒纔是怪事,用彼時戶部尚書丘濬的抱怨來說就是,阻塞貨流,荼毒商事。

直到弘治十六年二月,中樞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性,決定重新鑄錢“弘治通寶”。

但上面想通了沒用,得下面去做事才行——一如萬曆清丈,官吏考成硬生生準備了七年之久——而孝宗一朝早已失去了上傳下達的能力。

幾年後孝宗皇帝決定查一查自己的錢法執行得怎麼樣,得到的答覆是“各處所鑄,十之一二”。

孝宗無奈之下,只能降旨,盤查兩京內府以及十三布政司所貯洪、永、宣三朝錢幣。

赫然是鑄錢搞不下去了,只能贖買祖宗們鑄造的銅錢,以期緩解商貨流通的疲軟。

這當然沒用。

直到世宗皇帝登基,才勃然大怒,開始清算舊賬,命“戶部會同工部,查累朝未鑄銅錢,俱爲補鑄。”

嘉靖六年,十八年、二十三年、三十二年,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行銅錢,錢法在嘉靖一朝續了好大一口氣。

到了穆宗皇帝時又亂幾年,概因穆宗皇帝著實沒甚主見。

南京戶部說鑄本缺乏,穆宗便停了鑄錢。

隨後,譚綸又上奏說鑄錢乃是藏富之良政,不僅要鑄,還要統一制式,不以年號,而統一鑄爲大明通寶,以便百姓辨識流通。 穆宗皇帝覺得有理,便命出工本一百二十萬鑄錢。

隨後張四維上奏說,別的皇帝都是年號鑄錢,到了本朝就沒了特色,是不是看不起咱們穆宗皇帝?

穆宗想想覺得有理,又收回了成命。

山西巡撫靳學顏覺得不行啊,說好的鑄錢難道就這樣不鑄了麼?當即上奏說,不行也可叫“隆慶通寶”啊。

隆慶皇帝一想,又認可了。

來來回回到隆慶四年四月,高拱終於看不下了。

高老頭雖然不懂錢法,但也知道政策不穩定,不利於市場信心的道理,上奏讓隆慶皇帝“不許更爲多言,亂民耳目”——別想一出是一出了,給老百姓都整糊塗了。

到底是高老頭說話好使,隆慶皇帝這纔拿定主意,命戶部鑄隆慶通寶錢二百萬文,“自是錢法復稍通矣”。

當然,也只是錢法“稍通”,勉強穩住了市場交易。

私鑄氾濫、官錢定價無常、偷工減料好壞不一,仍舊是問題一大堆。

到了萬曆一朝,要爲稅改做準備,這些問題就不得不著手解決了,否則大環境都有問題,稅改一下,只怕立刻就是天下板蕩。

戶部左侍郎李幼滋臉上有些掛不住,出列問道:“申閣老,敢問陛下因何不取我部條陳?”

關於錢法之議,戶部方面是他主持的部議。

部裡的意見幾乎不約而同,“私錢既行,官錢益壅,一嚴首惡,一開告捕,一禁私販。”——不是戶部現行的錢法不好,是被私錢給害了,得上手段、抓典型纔是。

申時行聞言,轉頭看向這位今年新晉的戶部堂官,客氣地解釋道:“陛下說,原則上的財稅問題,大方向上儘量用財稅手段。”

言外之意,戶部的條陳隔靴搔癢,只配作爲補充,給正策敲敲邊鼓。

李幼滋無言以對。

工部侍郎萬恭見狀,緊隨其後,表明態度:“申閣老,按照萬象春的條陳,工部覈算過了。”

“統一制式這個不難,可將金背、火漆、鏇邊三樣名色歸一,統一命爲大明通寶,產出年號綴於背面即可。”

這事當然簡單,畢竟制式統一了,人工和用料都能省出一截。

若不是穆宗覺得此舉虛弱年號,早在隆慶年間,工部就上手這樣幹了。

“但汰除雜質一條,委實不合情理,按此鑄錢,工本至少要多出七成!”

“如今國庫的銅本,恐怕難以支撐。”

在他看來,萬象春的條陳簡直不食人間煙火。

簡而言之,就是這位萬給事中認爲,錢法不行的主要原因,是因爲朝廷的銅錢太駁雜廉價了,百姓認不全,看不上。

不僅要統一制式、雕刻精美,還要去除鉛砂,增加含銅量,百姓愛用,官錢也就流通上了。

但前者簡單,後者就難了,國庫未必能吃得住這個成本。

“此言差矣。”

一道聲音響起,衆人回過頭去。

卻是兵部尚書殷正茂出列駁斥。

別看殷正茂是個帥才,但在錢法上,也是一代專家——時人都戲稱其經年貪污之下,已然入了財道。

殷正茂渾然不覺,大著肚皮,中氣十足道:“萬侍郎莫要誆騙我等,我朝鑄銀,別說工本多出七成,便是翻倍朝廷都還有得賺。”

朝廷鑄錢,從來都是大賺特賺。

嘉靖年間殷正茂參與過一次錢法的討論,彼時他親自算過,以工本銀39萬兩,可得銅錢65000萬文,價值銀93萬餘兩。

基本上是兩倍三成還有餘的利潤。

萬恭聞言,怫然不悅,但殷正茂這廝確實懂行,一時竟被堵住了話頭。

這時吏部左侍郎姚弘謨突然開口解圍:“此一時彼一時,嘉靖四十五年,便停罷了雲南鑄錢。”

“這些年零星鍊銅,才能勉強度日。”

“若是按陛下大鑄新錢的意思,只怕還要復採雲南銅礦,其中人力、轉運、土司劫盜等工本,同樣要算在其中。”

內地取材和邊境取材,成本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雙方又你來我往數個回合,誰也說服不得誰。

一時間這議似乎僵持住了。

“萬給事中,你是首倡,你如何說?”

王錫爵突然出聲,示意萬象春本人發表意見。

小高拱一開口,衆人的脣槍舌劍立刻停了下來,目光隨著王閣老的視線,匯聚到萬象春身上。

萬象春年不過三十五六,前額髮量極少。

他站在班次末尾,陡然衆所矚目,也是驚了一跳。

萬象春立刻收斂心思,出列回答:“閣老,諸位同僚,竊斗膽表達愚見……竊以爲,朝廷鑄錢,非逐以利,斷不能摳搜本錢。”

這話隱約有些冒犯,我考慮成本我就是逐利的小人了?

萬恭當即就拉下了臉來。

好在萬象春並未看見。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朝廷鑄錢,固然可以豪賺一筆,但終究是一竿子買賣,銅錢若是惡爛不堪,鉛砂佔半,一經流入民間,官錢一文只值私錢半文。”

“屆時百姓棄官錢如敝履,最後淪爲私鑄的工本,始有錢法敗壞之根源!”

“銅錢唯有通行天下,才益於貨物往來,屆時藏富於民,再反哺稅收,細水長流,纔是正途!”

說罷,下拜揖禮。

王錫爵點了點頭,也給他人插嘴的餘地,徑直看向戶部侍郎李幼滋。

李幼滋被這一瞪,險些失禁——他腎源有虧的事固然人盡皆知,但也著實不想將“李三壺”的諢號帶到文華殿上。

他連忙出列應對:“下官散朝後立刻回去部議。”

王錫爵輕輕嗯了一聲,看向萬恭:“一同覆議,具陳到內閣來。”

官大一級壓死人,萬恭無奈一禮。

申時行見大致有了方向,也微微頷首:“下一事。”

他頓了頓:“還是錢法。”

“禮部科臣傅作舟奏,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恆貪饕冒昧,制錢抵假,致錢法壅滯。”

萬恭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這事都走到廷議上了,自己竟然不知道!

申時行這話,自然有知情的人接上。

副都御使陳吾德出列一步:“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恆,染指滋弊,懼已照貪例,禠職編氓,奪去文字。”

也就說,確實如傅作舟所奏,工部二人在鑄錢一事上,多有貪污。

考慮到其行徑壞了錢法的生態,在革職爲民外,還要奪去出身文字。

這飛快的流程,一看就是皇帝開小會的結果。

嚇得萬恭這個堂官,甚至也不敢對下屬有一句迴護。

申時行見沒有異議,便繼續下一道議題:“往下是戶部題本,曰各省直積榖備荒,多不及數。”

本朝地方提留的財稅不在少數。

太祖更是定製,在各府縣修建賑濟糧倉,用以備荒。

至於如今嘛,多不及數那是委婉的說法,說直接一點,就是基本被掏空了,一查一個起火。

話音剛落,還未歸列的陳吾德就搶先開口:“天下備荒倉庫多如繁星,萬莫再加派巡查之事,否則即便掏空科道,也查不過來。”

大明朝備荒糧倉不在少數,大府貯三萬石,中府二萬石,小府一萬石,各縣亦分三等。

這要一個個查過去,十餘年都未必能走完一趟。

場中一時無言。

許久的沉默,戶部右侍郎倉場總督範應期,心中嘆了一口氣,出列道:“還是提級罷。”

“州縣一級,著實沒有儲糧的必要,不如併入省府的糧倉。”

“如今即便受了災,也都是從省府調度,州縣糧倉可謂名存實亡。”

“況且,戶部幾個糧倉的經驗之談,只有府一級往上,四周都有人看著,纔會收斂一二。”

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主意,嘉靖年間就有人提過。

但畢竟是百萬槽工衣食所繫,取締州縣的儲備糧倉,得罪的人不在少數。

人被戳脊樑就算了,最後法子卻沒被採用。

朝廷仍舊允許州縣留存田賦,往糧倉裡倒騰進、倒騰出。

也正因如此,部院其他廷臣都一言不發,等著戶部開口——這本就是戶部該提的事,也就王國光快致仕了,纔開始只說問題,不出辦法,非把鍋扔到文華殿上來。

與李幼滋僵持了半晌,最後還是範應期沒忍住,將首倡的帽子戴了上去。

申時行環顧一圈,見無人答話,也裝模作樣道:“既然如此,內閣也無他法,便按範侍郎的意思票擬了。”

範應期拱了拱手,回了列。

朝廷如今的事情是當真不少。

往前數個十年,廷議往往半個時辰就分完鍋了,如今近兩個時辰過去,都還未見底。

從挑浚白溝河,以通船事,到溫純赴任西南後,傳來的歸化條陳。

從山東的民亂的前後因果,到作爲試點的福建,清丈之事幾近尾聲。

有治有亂,有喜有憂。

直到太陽幾乎爬到頭頂,太監們擱置在文華殿角落的冰塊融化,今日的廷議才說完最後一事。

申時行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便……”

剛說一半,御座旁的張宏突然開口,截斷了話頭:“御膳房稍後會備好午食,送來文華殿。”

羣臣聞言,不由得一愣。

這會都開完了,誰還想留這兒吃御膳房的清湯寡水?

不過文華殿上的廷臣,無不是人精。

申時行想了想,向張宏問道:“張大璫這意思,陛下稍後要來議事?”

張宏不語,只是看向一旁的偏殿。

“陛下確係交辦了幾件事,著我等儘快商議。”

文華殿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羣臣虎軀一震,紛紛回過頭。

只見一道多日不見的身影,跟在魏朝身後,從側殿邁步而出。

張居正放下指尖的美髯,客氣一禮:“某方纔正在側殿閱看卷宗公文,現身得突兀,諸位同僚莫怪。”

衆人按下心中突如其來的驚訝,紛紛拱手見禮。

“元輔!”

“首揆。”

“張公。”

張居正當先看向申時行,笑道:“申閣老領班廷議,已然有了一番氣度。”

申時行頗有些無措,從領班的位置後退了半步。

只有王錫爵直言不諱地問道:“首揆面過聖了?”

中書舍人不是說皇帝今日無暇召見張居正?

首輔丁憂完還未奏對就來上朝,說嚴重點都是目無君父了。

魏朝領完路便要穿殿而過,臨走還不忘解釋一句:“這是陛下的吩咐。”

張居正笑而不語,衆人這才恍然頷首。

眼下時間不早了,也不是寒暄的場合,張居正站在方纔申時行的位置上,開門見山:“陛下手詔,關切了數件要事,諸位,緊著一併議了罷。”

殿內廷臣聽了這話,只覺來者不善,低頭不語。

如今朝中積壓了不少沒掰扯出結果的事,無不是事出有因,棘手非常。

想必是今日催債來了。

“元輔請說。”

禮部汪宗伊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此刻也只他心安理得,主動相詢。

張居正環顧殿內同僚,目光在刑部尚書潘晟、左侍郎許國、副都御使陳吾德身上來回逡巡:“第一事,陛下問,荷花冤案,諸位議出結果否?”

“南京刑部尚書翁大立、五城兵馬司指揮張國維,當不當死?”

第45章 暗伏驚雷,捨我其誰第48章 赦賞天下,雲行雨洽第5章 文華殿上,再行辭讓第40章 撲朔蹊蹺,作浪興濤第225章 逡巡畏義,非常之謀第7章 孝事兩宮114.第113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156.第155章 西學中用,騰蛟起鳳第53章 布帆無恙,萬人空巷第10章 貪腐枉法,日講太甲117.第116章 承上啓下204.第199章 各抒意見,清洌可鑑67.第67章 廣開言路,豎眉瞋目145.第144章 徵其質地,推其常變89.第88章 論功行賞,彈觔估兩183.第181章 相濡以沫,河傾月落第223章 巧奪天工,開化萬物第224章 鄉野遺賢,根株牽連第36章 循循善誘,半推半就第148章 勤勞匪懈,完粹淳龐第239章 天於人樂,去時秋社136.第135章 抽絲剝繭,豬卑狗險第222章 施威佈德,干犯天和第43章 矙瑕伺隙,肆行無忌190.第187章 陰陽順位,懸疣附贅82.第81章 坐地分銀,時詘舉贏66.第66章 德輶如羽,衆擎易舉93.第92章 鄉黨親故,荊棘滿布200.第195章 見微知著,渾身解數81.第80章 及鋒而試,後人故智106.第105章 旗開得勝,嘉謀善政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第1章 天狗食日,穿越萬曆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93.第92章 鄉黨親故,荊棘滿布143.第142章 捰袖揎拳,進退兩難第30章 踐祚之初,羣然噪呼第215章 衆鳥高飛,孤雲獨去第150章 如錐畫沙,踔厲駿發145.第144章 徵其質地,推其常變130.第129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第234章 啞子做夢,引蛇出洞127.第126章 蒲鞭示辱,脫胎換骨171.說個事情89.第88章 論功行賞,彈觔估兩第30章 踐祚之初,羣然噪呼第52章 南來北往,詐以邀賞130.第129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165.第164章 復餗之憂,積羽沉舟第41章 粉墨登場,豁然開朗90.第89章 間構嫌隙,宥坐之器第49章 黯然失色,運籌畫策103.第102章 兔死狐悲,涉艱履危184.結卷感言以及明天請假一天第221章 詢謀諮度,講信修睦第237章 拯溺救焚,借物喻人第3章 權柄操弄,大局爲重第214章 正本清源,再和池南179.第177章 追亡逐北,懸河注水第220章 雪霽風溫,霜消日暖139.第138章 水土不服,矯世變俗201.第196章 紛紛茫茫,道阻且長79.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85.第84章 樹師徒友,垂耳下首第244章 伺風開洋,作作有芒第227章 地脈方興,天荒欲破199.第194章 步履維艱,如烹小鮮第49章 黯然失色,運籌畫策207.第201章 屠所牛羊,狗急跳牆第52章 南來北往,詐以邀賞96.第95章 陰風晦冥,惡貫禍盈74.第73章 量才器使,山東再起第242章 妄下雌黃,南北大防162.第161章 金革無避,軍旅從權第55章 有條不紊,心服首肯157.第156章 河清社鳴,羣龍見形121.第120章 層接遞卸,虛實相參125.第124章 蠉飛蠕動,量才錄用第59章 驚雷炸響,摩拳擦掌第25章 和衷共濟,求同存異72.第71章 方驂並路,納新吐故77.第76章 鳴野食蘋,夜盡天明97.第96章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80.第79章 郢人運斧,折衝尊俎185.第182章 暑往寒來,蜂蠆起懷182.第180章 爭奇鬥豔,眼花繚亂103.第102章 兔死狐悲,涉艱履危民亂故事其二:絲絹案後續189.第186章 爰以茲辰,敬祈洪造第53章 布帆無恙,萬人空巷第226章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188.第185章 元禮模楷, 季彥領袖206.隨緣更新一段時間了第10章 貪腐枉法,日講太甲第53章 布帆無恙,萬人空巷205.第200章 交口稱讚,犯上作亂60.第60章 稔惡盈貫,記錄在案第58章 應然歸聖,實然歸朕181.第179章 走南闖北,登山涉水154.第153章 揮金如土,開海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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