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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路 一

日頭落進遠山裡了。夜幕漸漸扯起。萬物都失夫了白晝的光彩,蔫頭蔫腦的,等待著黑暗的吞沒。惟有遠的、近的嵌在山窪裡的灰淡的村落升起的稠密的炊煙,仍還展示著生命的火熱。膠東農曆的二月末,春意已從樹梢上、草尖上顯露出來,但卻不是很濃,天光暗淡時,遠遠近近的山峁、溝壩及田地裡,依是蕭然冬景。三隻的、五隻的山雀,在一叢樹林的梢上不安分地起落,鳴叫。

“鳥要歸巢嘍!”郭老師說。

“是噢。咱也快到了。”我說。

郭老師是來自北京的大編劇,雖已年逾花甲,精神頭兒,身子骨兒,丁點不見老,只是鬚髮間有了花白,腮額處添些皺褶。他是長於編撰農村題材劇本的劇作家,所編拍的十幾部農村片子,幾乎個個獲獎,其中獲國家級獎的就有三部。這回他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張包烤地瓜的舊報紙上,看到了八年前連載的反映農村產業結構調整和新土地改革問題的記實小說《村路》的。他被小說的情節和新穎的思想深深吸引,專門趕往報社,從資料室找到小說的全部章節,複印下來,細細讀了一遍,當即決定要以小說爲基礎,改編一個反映當代農村大變革的影視劇本來。郭老師是個事業心極強的人,爲了創作出高質量的作品,特意千里迢迢趕到故事發生地膠東,找到我這個原作者,共同商討創作事宜。他說《村路》是根據我家

鄉的真人真事創作出來的,就非要和我同往我老家的村子,體驗生活,豐富創作。用他的話說“剛剛閉幕的全國人大會議將農業問題作爲新世紀第一個五年計劃裡的首要工作來抓,的確是黨中央的英明決策。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但不是農業強國,國民經濟要發展,最大潛力在農業,重中之重在農村。我們做文藝工作的,就是要當好黨的耳目喉舌,把農村最基層的現實情況反映出來,以配合黨中央制定出最切實、最可行的大政方針。”嘿,你瞧,郭老師不愧是黨的老文藝工作者,說起話來有條理,有深度,頭腦可清醒著呢!有這樣一個向大師學習、與大師合作的機會,真是求之不得,遂匆匆收拾行囊,與郭老師一起,乘車直奔注窪屯而來。一路上,我不停地向郭老師講解車窗外所見之事物,講著當地農村之風習。郭老師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掏出本子、鋼筆簡略一記。當車行至北頂時,我指著一條山路對郭老師說,這路也可去窪窪屯,但比前邊的大路要遠,路也難走。郭老師聽了,卻非要下車呢,說是走走山路,找找感覺,早些進入意境。我勸他不住,就一起下了車,步人山路。,可我和郭老師且說且行。忽聽身後有汽車鳴笛聲,轉身看去,見一輛紅色小型農用車顛顛巴巴駛過來,到近前,嘎然而止,車門開處,一個身材出挑的姑娘,輕盈地跳下車來,嗓音脆亮亮的,問:“請問二位是不是郭老師和……”。

話未說完,兩隻大眼忽閃忽閃打量我。

我見她穿一身藍色工作服,還以爲是哪家工廠的工人呢,一閃眼,見車門上標有“勇和農場”字樣,頓時醒悟,問她:“你是勇和農場的?振勇叫你來的吧?”

姑娘笑咪咪地望著我,忽地笑出聲來,說道:“我

認出來了,你是白雲哥!”

見我疑惑的樣子,又說:“我是翠葉,振勇是俺哥呀!纔剛俺哥叫我開車到東公路邊接你和郭老師,客車上就下來一個臨村大嫂,一打聽,說有兩個人從北山路下了車,我想一準就是了。一白雲哥,快和郭老師上車吧!”

我嚷著“呀葉子,可真長大了,長得我都認不出

來了!”就和郭老師上了車。

葉子啓動了車,又說:“白雲哥,這道兒湊付也能跑,就是顛一點,要不咱回頭跑好路吧。”

郭老師忙說:“只要沒危險,顛點兒不要緊。要是怕顛,就不到山村來嘍。”

葉子格格笑起,緩緩開動起車來。

我是地道的窪窪屯人,生於斯,長於斯,直到十六歲時,因父親教學教得好,由民辦轉爲正式,並調到城裡搞教研工作,我和母親才隨往城裡生活。但那時奶奶還健在,每逢星期天節假日,我都必回窪窪屯居住的。奶奶去世後,村裡再無近親,我也不便回來了但對村人的情感依舊,特別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夥伴們,時常會憶起兒時與之相處的歡快情形。像我的記實小說《村路》中主人公大勇原型一﹣葉子的哥哥振勇,即是與我光腚板滋尿窩一起玩耍大的最要好的夥伴之一。八年前,他不圖安逸艱苦創業的事蹟傳出後,當時已在文聯工作的我,大受震動,回鄉採二十餘日,寫成紀實小說《村路》,被省報連載,後又被多家報刊轉載。

“郭老師,白雲哥,把緊點兒!過了這個坎兒就上大路了。”

聽葉子一喊,我忙握緊把手,車子呼咚呼咚狠顛了幾下,我的頭還是捱了撞。我忙問郭老師怎樣,郭老師笑道:“小磕小碰,沒事沒事!葉子姑娘說,過了這坎兒就上大路了,這不就上大路了嗎?不受顛簸苦,哪知平穩樂麼。”車子果是穩當了許多。

葉子嘁嘁一笑,不好意思道:“路不好,車也差,叫郭老師、白雲受罪了。”

我就勢打趣說:“你哥也是,既是來接,就派個林肯啦、奔馳啦,怎麼也得奧迪啥的,那多氣派!”

葉子回頭衝我一笑,提了聲調兒,說:“俺哥他呀,摳門兒一個!孬車好車就這一臺。就這農用車,還得他老人家親批使用哩!”

我一愣,忙問:“怎麼?你哥他……這幾年經營不

ωwш ⊕тtkan ⊕¢O 善?”

葉子應道:“那倒不是,俺哥有錢,什麼拖拉機、播種機、灌溉機、推土機、大型聯合收割機、大小貨運汽車他都有,今年又要投資幾百萬建老年樂園,可就是不知自個‘裝備裝備’,不管到哪兒去,都開著個農用車。頭幾回去市裡開什麼表彰會、***的,人家還以爲是小商販哩,就是不準他開車進大院。到後來,咱們鎮的書記鎮長就總是派車來拉他去參加一些要(緊的會呢。”

葉子說著又格格笑起來。

郭老師聽了,拍我胳膊一下,說聲:“好!好樣

的!”

不知啥時天早黑下了,車燈也已打開。從車窗望出去,各村各莊農家都亮起電燈,如星斗閃爍。轉過一個彎,便見一幢亮著燈光的樓的影子。葉子擡手一指:“咱們到了。”

車在樓前停下。我扶郭老師下來,卻不見振勇的身影。正納悶間,見一女人自樓側平房走出,暗光下容貌辨不甚清,然那步姿身形卻似少婦樣子。

葉子朝她問道:“嘎子嫂,俺哥沒回來?”

“還沒呢。葉子妹,飯菜都準備好了,客人麼時吃都行。”女人應著,沒靠近來。

葉子應了聲,領我們進樓去。

我心裡稍有不悅了,說:“振勇麼事忙成這樣,逵

個照面也沒功夫打。”

葉子面帶歉意道:“俺哥聽說你和郭老師來,可歡喜了,原本要親自開車去接迎,可鹿場打來電話說有隻母鹿要生崽,這是我們整個鹿場的頭一胎崽呀,生產情況怎樣,生長情況如何,可真是牽動了大夥的心吶!要是俺嫂在家,親手在鹿場把握著也好,可俺小侄病了住院,俺嫂在醫院照看呢…………”

聽葉子這麼一說,我直後悔自己失言。

郭老師也著急道:“葉子姑娘別在意!你白雲哥是說玩笑話,我們都是實實在在幹事的人,誰也不會

見外的。”

說著話,來到三樓,葉子打開一個房間,開了燈,明亮而柔和的光線,頓時瀉滿室內。這是個雙人間,寬敞,整潔,燈明幾淨,兩張大席夢思牀,一張寫字檯,椅櫃沙發諸物一應俱全。

葉子幫我和郭老師放好包裹,忙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電話通了,就聽葉子說:“哥,我把客人接到家了。你麼時候能回來?”聽對方說了幾句,就把電話交給我,說:“白雲哥,叫你接電話呢。”

我接過話簡,就聽裡面是振勇的聲音,說:“老

兄弟呀,我在鹿場吶。母鹿生產不順利。我一時脫不開身………”

我忙安慰他:“情況葉子都告訴我了,你就安心忙你的吧,我和郭老師又不是外人。”

“好兄弟好兄弟!能理解就好!只是郭老師那邊真是有些不過意,你好生解釋解釋。今晚我怕是回不去了,叫葉子先陪你和郭老師吃頓飯,到明兒我再好生招待二位,給二位接風洗塵。”

放下電話,同郭老師洗把臉,就隨葉子下樓吃飯。在餐廳裡認出了那位女廚師,就是葉子叫她嘎子嫂的,原來是村裡一個很不錯的媳婦,有四十來歲年紀,長相卻年輕,人又勤快、乾淨,又有一手做飯的好手藝,農場裡每每有外客到來,總要請她主廚。

吃過飯,回到房間,各自漱洗過了,郭老師就翻找出他帶來的資料。當年報刊連載的我的小說《村路》,共分三十章節,郭老師都複印了雙份。他取出一份給我,說:“八年前寫的東西,現在重讀一遍,會有很多舊的感觸和新的發現。用新的東西補充、完善、發展舊的東西,會使我們將要創作出的影視作品更形象,更生動,更具活力。我們這次要做好兩件事,一是細細研讀你的原作,二是深人生活,廣泛接觸作品裡的和作品外的相關人物,掌握更多更實的生活素材,爲我們的劇本創作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郭老師求實務實的創作作風,我深爲敬,對他提出的行動方案完全贊同。

我們趄在牀上,閱讀起原作《村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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