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度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但聽到張慧星的話,那些輕描淡寫說著後悔的話,她覺得自己十一年來的委屈突然涌了上來。
她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便已經開了口,“後悔?你能有我後悔嗎?我也在後悔呢,十一年來都沒能推開那個門進去。”
“不是,那徐檢察官就是那個倒黴的…”
“那個丫頭嗎?”耳邊傳來申律師和金審判長驚訝的聲音,但徐度妍不想理會,她只是直直看著坐在對面的張慧星,藉著酒意想吐露深藏在內心的後悔。
“知道我爲什麼那麼討厭你嗎?”她喃喃地說著,那一瞬間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因爲你是在我人生中,目睹了我最卑鄙的瞬間的人,每次看到你,就能想起那些該死的瞬間。”那個她沒有勇氣推開門走進去,而只能倉皇逃離的瞬間,看到父親出現,卻面對他冷漠關上車窗離去的瞬間。
“知道我有多後悔那個瞬間嗎?重新回去作證好了,每一刻直到現在也在後悔。”
“我想辯解那個瞬間,怎麼辦?”她從回憶中醒來,注視著眼前的張慧星,心底有種想要爆發的慾望。
“自從那天起,我放棄了美術學院,也斷絕了跟朋友的關係,拼命的學習才成爲了檢察官,想做給你和爸爸看看。”
“那個瞬間我不是我,是失誤,就這樣我拼命的辯解了十一年。”
“你知道嗎?是十一年。”
她略顯激動地說著,腦子卻一片空白,十一年,她花了十一年來辯解,來證明她並不是那個懦弱的徐度妍。
然而沒有用,父親依然始終記得那一刻。而看到張慧星,她就會一遍遍的回憶起那天的自己,因爲恐懼而逃走的自己。在父親和張慧星的面前,永遠擡不起頭的自己。
她止住盈眶的淚水,站起身來,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假裝恢復了平靜,“我先離開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頭暈的厲害,連道路都像在晃盪。
她腳步有些不穩,跌跌撞撞地走遠了。身後的一切聲音都彷彿離她遠去,她的腦子裡不斷的回憶起當時的一切。
她記得她是如何忐忑地站在門前,是如何鬆開了門鎖,又是如何跑著逃離了那裡。
如果能重來,如果一切能重來,她一定不會逃避,一定!
迷迷糊糊地,她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輕,頭卻越來越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了家裡,又是怎麼躺上了牀。等她再睜開眼,天已經透亮。
屋子裡擺放著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她從那天起就再沒有碰過的畫具整齊地擺在書桌上,旁邊是早已經整理收好的高中課本。
左眼明明睜開了,卻像被什麼擋著,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臉上不知道被什麼摩擦的癢癢的,她下意識伸手揉了揉眼睛,卻碰到了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徐度妍愣了半晌,纔再度小心的碰了碰自己的左眼。
那是,當年因爲受傷而戴上的眼罩,這難道是夢嗎?就像她幻想過的無數次那樣,她回到了那一天,能重新選擇的那一天?
爲了確定這個念頭,她猛地從牀上跳了起來,跑到桌邊去看桌上的日曆。
被劃過的日期和特意圈出來的審判日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她真的是夢到了那一天。
她幾乎有些欣喜若狂,然而一旁的鬧鐘卻顯示著此時的時間已經不早了。
她匆忙的換了件衣服,甚至來不及告知母親,便已經衝出了家門。
哪怕是做夢,哪怕只是一個夢,她也希望夢中的自己,能去推開那扇門。
從家裡到法院的距離,她從未覺得是如此的遙遠,她幾乎怕自己不能及時趕到,她到法院門口的時候,剛好看見站在那裡的張慧星。
一看見她,張慧星本來猶豫的表情便立刻消失不見了,她微揚著頭,像是驕傲的公主,像是她絲毫不懼怕。
徐度妍原本不想理她,卻突然記起這是在夢中,如果是夢的話,那麼就算承認她錯了,也沒有關係吧?
她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開了口,“喂,張慧星。”
張慧星迴過頭來,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像是不管她說什麼,她都不會搭理,徐度妍頓了頓,才繼續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她說的很勉強,好在是做夢,道歉的滋味,彷彿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受,心裡就像放下了一塊大石,年幼時後悔的事,年幼時錯誤的決定,如今終有機會彌補,哪怕是個夢境,也彷彿能治癒她心底腐爛了十一年的傷口。
她話一說完,也不理會張慧星的反應,便快步走進了法院。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沒有忐忑和害怕,她徑直的走到了門前,然後推開了那扇門。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她彷彿聽到自己心結打開的聲音。
十一年,她用了十一年,卻只能在夢中,推開了這扇門,但,哪怕這只是個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昂首闊步的走了進去。
裡面是她看著當年的記錄想象過無數次的場景,父親坐在上面,表情因爲看到她的出現而有些驚訝,一旁的閔俊國坐在被告席,因爲她的到來而睜大了眼睛。
離她最近的,是穿著病人服,頭被包紮著的樸修夏。
這個夢境如此的清晰,甚至連她從未見過的一切都如此清晰,連那些細節,那些法庭記錄沒有寫出的細節,都栩栩如生,就像,就像她並不是在做夢一般。
徐度妍一愣,心底突然生出幾絲不安來,她有些慌亂的四顧,還未來得及分辨這是否真的是夢,就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什麼事?”
他威嚴中帶著慈愛,目光中卻有些許疑惑,徐度妍丟掉了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只想先過完這一關再說。
“我是這個殺人案的目擊者,案件發生時我就在現場,親眼見到被告人用棒球棍,擊打司機的頭部,並且想要殺害副駕駛的孩子。發現我們以後,威脅我們說如果多嘴的話會殺掉我們,因爲這個威脅,所以才躲起來,一直沒有出來作證。”
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用自己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的字句,十一年了,她想站在庭上這樣說,已經十一年了,不管這是不是夢,她想,這一刻,她都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