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那輪血月出現的很快,幾乎沒花多長時間便有猩紅的光暈鋪開,將暮色映滿。
劉裕手中的物資清單已經滲出的冷汗浸透,紙張邊角更是被大力攥得發皺。
他仰頭望向那輪詭譎的血月,內心深處不由升起一絲淡淡的恐懼感。
這份恐懼並未隨著時間而消減,反而是變得愈發濃郁。
如果說俗神在俗世裡屬於陸地神仙一流,那麼大俗神便是真正的仙神了。
追星逐月,改天換地……那些只存在於市井神話傳說中,在人們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放到大俗神身上,卻是真正能夠辦到的。
天邊那輪血月就像是個信號,在告訴梁州的所有人,她紫姑神來了。
劉裕轉身回頭,看到自己麾下的士卒同他一樣,正呆愣愣的注視天邊異象,還沒緩過神來。
他這些兵大部分都是新兵或是些沒有上過戰場的。
甚至就算是他劉裕本人,主導過的戰事也屈指可數。
然而就是他們這樣一支隊伍,不久之後可能要面對紫姑神,這讓他想想都覺得窒息。
劉裕偏過頭看向北冥軍士卒,發現對方只是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就恢復了原狀,沒有半點因爲祟軍中有紫姑神到來而感到緊張。
“這纔是強軍該有的樣子!”
劉裕眼中閃過一絲羨慕,很快他就再次見識到了北冥軍的執行力。
狐靈神下令,讓北冥軍大營全營後撤三十里,退至開闊的平原地帶。
因爲目前北冥軍大營處於山坳之間,中間平原,兩邊有兩座山峰。
如果是紫姑神還沒到來時,這裡將會是一處非常好的戰略要點,能讓邪靈軍和祟軍無法大規模突襲北冥軍,山坳口的人數被限制,最終怎麼打完全由北冥軍說了算。
可紫姑神一來,那情況就不一樣了,說明其麾下俗神打算下場參戰了。
以俗神的力量,移山填海雖算不上簡單,但也沒有多難,若是對方出手截斷兩邊山峰,到時北冥軍恐怕連逃都來不及,就得被埋在無數巨石下。
所以狐靈神在經過與羅炳忠烏獲等人的商討後,立即便讓北冥軍將大營轉移到開闊的平原地帶。
儘管這裡很大程度會面對對方兩軍的全力衝擊,但至少不會受到對方以地利爲優勢完成戰略先機。
於是劉裕帶著歷軍今天才剛到北冥軍大營沒多久,就收到了隨軍轉移的通知。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北冥軍強悍的執行力。
“數萬軍隊說轉移就轉移,僅僅一個時辰,大營就全部清理完畢,全軍收拾啓程,這速度簡直聞所未聞。”
劉裕的軍隊在轉移過程中落在了最後面。
他們分明剛接手北冥軍交予的物資,理應走在最前面,速度最快纔是。
然而他纔剛剛將物資搬上馬車,就聽到前方傳來急促的號角聲。
歷軍士兵們手忙腳亂的整理行囊,隊伍中不時響起物資掉落的哐當聲。
反觀北冥軍,早已如同黑色的洪流般朝著平原方向推進,整齊的腳步聲震得地面微微發顫。
“差距真的有這麼大嗎?”
劉裕乾澀的動了動嘴脣,有些想說什麼,卻千言萬語壓在心頭,最終只能扯著嗓子喊道。
“快!加快速度!!”
數萬人馬的轉移在大地上掀起滾滾濃煙,在凜冽的寒風呼嘯下,宛若一頭地龍在翻滾。
血月橫空下,轉移的大軍突然停下,劉裕雖然在大軍後方,卻也能聽到前方有廝殺聲忽然響起。
他快馬追上北冥軍最後方壓隊的一支隊伍,上前對其一名腰佩鬼頭大刀的將領問道。
“這位兄弟,前方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劉裕剛一靠近,便感受到一股兇悍的煞氣迎面衝來,眼前莫名恍惚,看到鬼影森森,有無數死在刀下的厲鬼發出悲慘的嚎叫。
過得片刻後,他反應過來,震驚的看著眼前這名外表年輕的小將。
邢良偏頭看向突然走上前攔住他的劉裕,上下打量對方一眼後,開口問道。
“你是歷朝派來支援我們那支軍隊的人?”
“沒錯。”劉裕漸漸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抱拳道:“敢問將軍名諱?”
邢良聞言擺了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將軍,不要隨意稱呼。”
“我叫邢良,只是北冥軍中一校尉而已。”
“校尉?”
劉裕不敢置信的盯著邢良的眼睛,他能感受到邢良身上的氣息完全不遜於他,與他同樣都是請神境,甚至更加雄厚。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北冥軍中竟然只是一名校尉。
“聽剛剛前面傳來消息,是紫姑神和邪靈真君麾下的幾位俗神想要突襲我北冥軍,我方俗神正上前阻攔與其激戰。”邢良淡淡道。
劉裕聞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是俗神開始下場了嗎?”
“正常,交戰這麼久,雙方都傷亡了不少人,再這麼慢慢熬下去也沒意思,是時候確定戰局了。”邢良面無表情的分析道。
“看邢兄弟的樣子,貌似經歷過不少戰事。”
“經歷?”
邢良摩挲著鬼頭刀的刀柄,抽出半截的刀身上泛起幽藍光華,映得他眼神愈發冷冽。
“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從府君還未收復羅州時,我就已經跟在府君身邊了。”
劉裕聞言眼神一凝,沒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是跟著林北玄起勢的北冥軍老將,難怪一身氣勢這般駭人,若放到尋常軍隊裡,最少也是個副將。
他輕吸口氣道:“沒想到邢兄弟這等資歷,在北冥軍中也才任校尉一職。”
邢良還未說話,他旁邊的副手就冷笑一聲,瞥了眼劉裕道:“你懂什麼,我們可是北冥軍裡負責分割戰場的穿插營,別看我家將軍還未有將銜,可實際功勞早已能夠跟張郃將軍一樣榮升北冥軍左將。”“他只是捨不得我們,所以纔會一直停留在校尉的位置上。”
副手逐漸靠近劉裕,他雖然實力只有開府境,身材也比劉裕小了一圈,但在兩人相對時,副手的氣勢卻絲毫不輸。
他掀開自己的外甲,露出內襯裡的數枚勳章。
這些勳章顏色形狀各不相同,有的顏色呈黃銅色,正面銘刻著一柄插在餓死鬼屍體上的利劍。
有的呈銀白色,正面雕刻也不同,是一柄長刀與利爪以一個X字型交鋒。
還有燦金色,正面是一柄巨大的魔劍,魔劍上盤旋著一隻巨龍……
“這是?”
劉裕看著副手內襯裡的數枚勳章,眼中有些疑惑與新奇。
副手一臉傲然的數著自己胸前的五枚勳章道:“此乃我北冥軍獨有的戰功勳章,凡是經歷過重要戰爭,或是在戰場上有英勇表現的,便可獲得一枚勳章。”
“這樣的勳章,我有五枚,而我家將軍卻有九枚。”
“等這次戰役之後,勳章說不定就能突破十枚甚至是十一枚。”
如今在北冥軍中,可以說功勳高於一切,而最能體現一個人功勳的,無疑是在重要戰役勝利後,會爲將士們發放的戰功勳章了。
邢良的九枚勳章,即使是放在在整個北冥軍中,也可以稱得上屈指可數,高居前列。
劉裕沒想到自己只是上前詢問些事情,竟然還發現了一些北冥軍的內幕。
雖然功勳制並不算是什麼需要隱藏的東西,但如果沒有人提起,劉裕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他好奇的打量著副手身上的勳章,莫名感覺如果自己也能擁有這些代表戰功的勳章就好了。
這代表著軍人的榮耀,是比背上的傷疤更值得紀念的東西。
像他們這些軍隊,甚至一場大戰打下來,也不知道爲何而打,戰死的人死了,就只是化爲一捧黃土,不知道這場戰爭代表著什麼。
但是北冥軍將其充分的具象化了,在與副手的交談中,劉裕知道了只要參加了重要戰役,上到高層將領,下到普通士卒,都能夠獲得一枚基礎勳章。
而在這基礎勳章之上,還有該戰役的晉升勳章。
這些晉升勳章便不再與基礎勳章一樣,而是五花八門,甚至會專門爲英勇傑出者定製。
聽到這裡,劉裕一個外人都忍不住幻想起來,那些在戰役中獨屬於個人的勳章,該是對一名軍人如何至高無上的榮耀。
“聽那些仙官說,關於這次戰役的基礎功勳勳章已經做好了,名字叫做爭鋒勳章,聽聽……這名字多霸氣啊!”
邢良的副手說到忘我處,瞇起眼睛自我陶醉,完全忘記了劉裕還在旁邊。
劉裕皺了皺眉道:“戰事還沒結束就將勝利的勳章做好了?這未免有些快了吧?”
副手扭過頭直視著劉裕,周身氣勢陡然一增,眼神如狼似虎,緩緩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刀。
這副手一個開府境,且軍職與劉裕差距極大,卻也敢拔刀相向。
這一幕對劉裕的心神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因爲他能確定,對方之所以敢拔刀,不是因爲邢良在旁邊,而是他的話激起了對方的殺意,就算在場只是他們兩個人,那副手也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砍來。
“夠了!”
就在這時,邢良冷著臉看向自己的副手:“去前面問問什麼時候能啓程。”
副手聞言殺意慢慢收斂,手中長刀回鞘,瞪了劉裕一眼,騎上馬向著前方跑去。
見到副手離去,邢良纔回過頭,嘴角露出一個兇狠的笑容,語氣陰沉道。
“嗬嗬,在我北冥軍的意識裡,不管對上誰,我們都沒有輸的可能,就憑你這句話,如果被烏獲將軍聽到了,第一時間就會砍了你的腦袋。”
“而且我勸你也別對我北冥軍上下任何一位士卒說這些。”
“我們跟你們歷朝軍隊不同,不拿金銀,而是以功勳換取想要的東西。”
“在我們這裡,金銀財寶只是最低等的,起死回生的神藥、直通大道的功法途徑、神異的寶具、甚至是俗神器官……我們是拿命去博,而你口中任何可能會輸的意思,都是在否定我們的生命。”
邢良一番話說的劉裕目瞪口呆,過了許久以後才緩緩對邢良拱了拱手:“多謝邢兄弟提醒!我劉某人記下了!”
邢良沒有再理會劉裕,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
劉裕擡眼看去,只見他來時那支隊伍是什麼樣子,現在再看依舊跟當時一樣,隊伍裡鮮少發出聲音,只有一柄柄明亮的長刀被粗布擦拭的一塵不染,倒映出北冥軍士卒冷漠的臉。
劉裕只覺得自己心臟在此時像是漏了一拍,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歷軍隊伍中。
副將見劉裕回來,連忙上前詢問。
而劉裕只是簡單的將前方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就站在了能望見北冥軍背影的一處陡坡上。
難怪北冥軍會放心的將自己後背交給他們這支歷軍,對方不是信任他,而是壓根不怕他們會突然反水。
因爲雙方的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劉裕甚至有種錯覺,如果他們想要反水,在這個時候從背後突襲北冥軍,對方恐怕只用派出一千人,就能將他們這支三萬人的軍隊殺的崩潰。
他回頭看向自己帶的這支兵,雖然還有幾分軍紀,但神情散漫恍惚,一副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心頓時就死了。
不用懷疑,必然會被殺得崩潰。
“陛下,你究竟是安排了個什麼任務給我!讓最弱的軍隊上最可怕的戰場,連充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劉裕忍不住仰天長嘆。
就在這時,他聽到前方軍號響起,原本停在原地不動的大軍再次移動起來。
顯然,紫姑神和邪靈真君麾下的俗神並沒能成功攔截北冥軍的去路。
劉裕不知道對方死傷多少,也不知道己方的情況。
俗神級別的戰鬥,他無法揣測,也想不出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他明明帶著三萬歷軍,卻像是狂風巨浪中,被一羣大船裹挾的破船,船上既不能坐人,也無法承載東西,只能一路跟著大船飄蕩,穿過風雨,突破海浪。
至於最終的結果,則跟他這艘破船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