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警車上,靠著冰冷的車壁,當人爲的戒備強勢鬆懈下來,一種無邊無際的絕望侵佔了她的身體。
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拿手抹眼淚,衣袖瞬間溼透。
蘇紅就坐在瞿成傑身邊,她的雙手緊緊抓住瞿成傑的身體,她的頭靠在瞿成傑身上。瞿成傑面無表情,他看都沒看方可言一眼。
方可言閉上眼,任那眼淚自顧自地往下流,那一點冰涼,從她的下巴一直蜿蜒至胸部,逐漸消失。
感情可以轉淡,愛情可以消失,可是他爲什麼要騙她。曾經深愛過的人,爲什麼可以這樣傷害她?難道一切都是假的,那些溫存,那些體貼,冬天,他拿著早餐站在她樓下等她一小時,她痛經時,他抓著她的手,焦急又無助的眼神,難道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王幼圓遞了紙巾給她,方可言擦乾眼淚,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不知爲什麼,她忽然想起N年前,在某個看守所門口遇上的一個人。那時候她不明白他所說的話,現在回想,才恍然醒悟過來,是不是她的人生從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撕裂。
那時她剛進律師事務所,事務所大老闆是個心理變態的周扒皮,最怕的事情就是看到底下的員工連續超過兩分鐘沒有事情幹。
方可言剛進去,很多事都不能幹,不能立案,不能調檔,老闆把她趕到看守所門口去拉客。
方可言去的那個看守所在個半山腰上,長長的一條水泥路,路兩邊一棵樹木都沒有,只有久遠的樹樁子和從水泥縫中長出來的雜草。
到了中午,太陽出來,火辣辣地照在她背上,方可言又餓又累,坐在樹樁上直喘氣。七月份,是一年裡最熱的日子,她身上沁出密密的汗,深色襯衫緊緊地貼在身上,透出玲瓏的曲線,頭髮與汗水黏在一起。她扯下發夾,擡手挽發。
就是她這個挽發的動作留住了一個男人的腳步。
“嗨!”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方可言扭過頭,看到這座小山坡的腳底下,路的盡頭,有一個男人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裡。
那個男人身穿一件淺色的V領T恤,同樣淺色系的長褲,有種說不出的隨意清爽。他的身後是灰白色的水泥馬路,還有來來往往,無窮無盡,單調又無聊的車子,他的面前是同樣灰白色的水泥路。在一片枯燥乏味之中,唯有他,玉樹臨風,靜靜站在路的盡頭。
方可言就是這樣與他認識,當她把名片塞到他手上時,男人彈了一下名片,笑道:
“方可言?這是個好名字。”
“謝謝。”
“我叫丁俊高。”男人向她伸出手。
“你好,丁先生。”方可言在屁股上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清爽,她擡眼對上他眸子裡那溫柔的笑意,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心裡忽然一凜:“丁俊高?難道你是那個畫家丁俊高!”
方可言在電視上看到過丁俊高,在一次慈善晚宴上,他的畫拍出了四百萬的高價。她這個人一向沒有什麼藝術欣賞力,但是對金錢向來敏感。
丁俊高直截了道地問方可言,願不願意做他的模特。
“我是名律師,從沒想過要做什麼模特。”她倨傲地回答。
“女孩子做律師很辛苦。”丁俊高瞇起眼看她,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勾引,這種勾引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勾引,而是金錢的勾引。
他似乎在告訴她,來吧,方可言,做他的模特比做個小律師更賺錢。
“做律師是我的理想。”方可言下巴一揚,趾高氣揚地說。
“理想?”丁俊高聽到這個詞後,搖頭輕笑:“我沒想到現在這個社會還有人談理想這兩個字。”
方可言不喜歡丁俊高的這個笑,她雙手抱胸冷冷地說:“丁先生,你能成爲一個名畫家,我想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你的理想吧。”
“你錯了。”丁俊高深深地看了方可言一眼說:“理想是需要有經濟基礎的,你有嗎?”
方可言的笑顏瞬間一片死寂。
理想是需要有物質基礎的,這句話牢牢地被方可言記在了心中。也正是因爲這句話,方可言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暫時放棄律師行業選擇了去做房產中介。
丁俊高就是方可言那間中介所的前任老闆。這是他未成名前,賴以維生的行業。他一旦成名,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這個行業。
方可言從他手中盤下那間中介所後沒多久,他就去了意大利。
臨走前,她去機場送他,丁俊高問他:“方可言,放棄自己的理想去開中介所,你後悔嗎?”
“我纔不後悔,等掙夠了錢,我一定會重新回到律師界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
“你能做到的事我爲什麼做不到?”
“不管怎麼樣,祝你好運。”他握握她的手。
不管怎麼樣,是他把她拉到房產中介這條道路上的,他對她有種難以釋懷的憂慮。那時,方可言想,你的憂慮是沒有任何道理的。
丁俊高對方可言的未來憂心仲仲,方可言的另一個高中同學付梓辛也是如此,當聽說她提出辭職後,付梓辛氣急敗壞:
“方可言!再過幾個月你就能拿到律師證了,你就這麼熬不住寂寞!你到底有沒有替自己的人生做過規劃!”他在她面前來回踱步,誇張地揚起手,彷彿恨不得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方可言只有一句話:“我得趕在房子漲價前,趕緊把房了買了。”
“買房是男人的事,瞿成傑他怎麼不去攢錢買房?”
方可言呵呵笑:“他呆在他那個單位裡比較有前途,熬到有正式編制,還得一兩年呢,這一兩年就得靠我了。”
付梓辛氣得說不出話來:“方可言,你讓我說什麼好,放棄自己的事業去培養男人,這是蠢女人的行爲!”
方可言嘻皮笑臉地搭住付梓辛的肩膀說:“老付,你放心,等賺夠了錢,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你們可別害怕!”
她一定會像丁俊高一樣,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想。方可言在心底暗暗說。
付梓辛定定地看著她:“這麼多同學裡,沒有一個人是走了之後再回來的。”
“那是他們不是我,你不是說,要和我合夥開律師事務所嗎?喂,你一定要等我啊!”
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
付梓辛早就和人合夥開了個律師事務所,而她方可言,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她放棄了她從小到大的理想,選擇了現實,選擇了爲他們的未來打拼。可是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她沒了錢,沒了人,沒了理想,三年時間一場空,一切都付之流水。
付梓辛急衝衝地趕來,來接這三個女孩子。幸好他與派出所的人都認識,幸好方可言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還留存著自我保護的本能,她雖然把屋裡的東西都砸得稀巴爛,氣勢搞得很足,其實每一樣東西都從他們耳邊擦過,砸在牆上。
那些東西在蘇紅耳邊炸得震天響,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卻連一根汗毛都沒碰到。蘇紅想告方可言也無從告起。
走出派出所,一路上,四個人都沒有說話,都怕一不小心戳到了方可言的傷口。
還是方可言先開口,她故作灑脫地說:“薇薇,晚上我去你家擠一擠。”林薇薇一畢業就和一個外科醫生結了婚,她自己本身又敢拼敢打,短短幾年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家裡房子大,算是他們幾個人中,家底最豐厚的一個。
“行。”林薇薇也故作歡快地說。
可惜付梓辛一開口就破壞氣氛:“可言,瞿成傑買那套房子你總共出了多少錢?”
方可言僵了一會兒才說:“總共有三十萬吧,十萬是借來的。”
“有沒有問瞿成傑打借條?”
借條?那時她把瞿成傑當親親老公看,把那套房子當成自己的,怎麼會想到打收據。方可言腦子搭線了,問道:“沒有借條會怎麼樣?”
付梓辛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目光彷彿在說:虧你曾做過律師,虧你還讀了那麼多年的法律。
不過這些話,付梓辛一句都沒有說,他只說:“別的也沒什麼辦法,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你損失的錢財要回來。可言,你放心,我會幫你。”
“要不要交律師費?”方可言好死不死又加了一句。
這回,付梓辛氣壞了:“在我這裡你倒是算得門清!”
шшш★тTk án★¢ o 其實方可言還算是個挺精明的人,平和林薇薇他們出去吃喝玩樂,他們向來AA,從不讓自己佔別人一分便宜,也不讓自己吃一點虧。
親兄弟明算帳,友誼才能長存嘛。
除了自己老爸老媽,方可言在心裡唯一沒有算過一點得失的人恐怕就是瞿成傑了。爲他,她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願意。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付出就有回報,很多時候,你付出的越多,留給自己的越少。
這一次,方可言就吃了天大的悶虧,人財兩失。
分手後,瞿成傑一直躲著不見她,提都不提還錢的事。他和蘇紅舉辦婚禮那天,付梓辛,林薇薇,王幼圓陪她在出租屋裡收拾東西。這個房子是不能再住了,多住一刻,她的心就被狠狠地剜一次。
王幼圓收拾東西時,從角落裡找出一幅佈滿了蛛網和灰塵的畫,拿布擦了擦,大聲叫起來:“哇,可言,你的畫像哎,好漂亮。”
方可言看了一眼,原來是丁俊高親手畫的,方可言的肖像。
丁俊高自從去了國外後,每個月都會寄禮物給她,各地的手工藝品,什麼銀刀啊,瓷娃娃啊,這東西讓瞿成傑看到了,他很生氣,全被他扔到垃圾筒裡。
瞿成傑不喜歡丁俊高,方可言理解。有時候她還沾沾自喜,覺得他在吃醋,他在意她。後來丁俊高送了畫像過來,畫像上是他初見她時的一幕,她微微側過頭,擡手挽發,光線熱烈而又柔和地打在她的發間,她的臉上。
看到這幅畫後,方可言驚了驚,主動自覺地把畫交給瞿成傑保管。可是她沒想到,瞿成傑連她的畫像都這樣隨便塞在角落裡,讓它與蜘蛛網爲伴。
原來老早之前他就已不在乎她了,只是她從來不曾注意到。
方可言抱著畫像呆呆地坐在牀邊,一顆心徹底冷下來,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