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六月份的海蘭草原剛剛泛綠,這裡是邊陲城市,不像關(guān)內(nèi)早已百花盛開、春意盎然。
每年這個時候,唐民都能想起“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句詩。唐民覺得把山寺?lián)Q成海蘭能很恰當?shù)拿枋龊Lm春天的情景。海蘭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乍暖還寒的樣子,六月份來早晚天氣還是有些涼。這裡的春天很短,往往沒有注意就直接進入了夏季。
雖然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唐民還是六點多就起牀了。多年職場的歷練已經(jīng)把他變成一個嚴謹自律的人,身爲海蘭市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的負責人,他每天都很早就來到施工現(xiàn)場,唐民只有在公司才能感到心裡踏實。
清晨的海蘭街面沒有什麼人,這個城市還沒有甦醒,只有零星的晨練者在路邊的街心花園鍛鍊著。昨夜的一場春雨滋潤了大地,久旱逢甘霖的小草肆意的成長著。天上的烏雲(yún)還沒有散盡,陽光從雲(yún)縫中潑灑下來,照耀著這個美麗安靜的邊陲小城。
唐民打開車窗,溼潤的空氣充滿了泥土的芳香。車不緊不慢的走著,唐民享受著清晨的美好和愜意。這時候,放在副駕位置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誰這麼早來電話?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唐總,出事了,一個工人從電梯井掉下來了,您快來啊!”負責施工現(xiàn)場的老馬急促的說著。唐民心頭驟然一緊。
“啊?嚴重嗎?人現(xiàn)在怎麼樣?”唐民緊張的問道。
“現(xiàn)在還活著,但。。。夠嗆了,您快來啊!”從言語中,唐民聽出了老馬的慌亂。
“你現(xiàn)在馬上打120,我在路上,馬上到!快打電話!”
“119也要打吧?腳手架穿過肚子,那人在電梯井裡掛著呢!”老馬慌亂的說。
“是不是?快打119,快,我馬上到。”唐民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和複雜,心突突的狂跳起來。
放下電話,唐民一腳把油門基本踩到了底,汽車發(fā)動機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汽車像一頭野馬似的奔向天宇商廈施工現(xiàn)場。
因爲是清晨,工地上有些班組還沒有到崗。唐民趕到的時候,電梯井口只是圍了二十幾個人,一箇中年婦女在電梯口聲嘶力竭的喊著,其他的一些人在焦急的商量著怎麼辦,分析著人是怎麼從樓上掉下來的,該怎麼能救下來,嘰嘰喳喳吵成一片。
“唐總,您可來了,您快來看看怎麼辦吧”老馬迎上來,眼中充滿焦急、緊張和期盼。
圍觀的人羣自動讓開了一個通道,唐民疾步走到電梯井口。
因爲商廈正在施工,電梯井還沒有安裝電梯也沒有裝修,所以電梯井裡漆黑一片。老馬隨手打著了打火機,往空中一舉說著:“在這兒!”唐民順著光亮擡頭看去,異常恐怖的一幕呈現(xiàn)在眼前。
一個人,一個滿身血跡的人,懸在離地三米左右的地方。因爲電梯井裡搭了部分腳手架,那人面朝下摔在一根腳手架鋼管上。鋼管從他的肚子穿過,他雙手抓著鋼管,努力支撐著身體,鮮血從肚子流出,身上、手上、鋼管上已經(jīng)滿是鮮血。
打火機的光亮刺激了在黑暗中努力支撐堅持的他,他努力擡起頭,瞪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眼中充滿恐懼和渴望,直勾勾的看著唐民,嘴裡說著什麼,但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了。
唐民驚呆了,他沒有想到是這樣一番情景,也沒有想到現(xiàn)場如此慘烈。“堅持住!堅持住!馬上,救援馬上到!”唐民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的安慰著。
場外,刺耳的警笛聲越來越近了,唐民知道這是消防車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刺耳的警笛簡直就是世間最美好的聲音。唐民退出電梯井,快步迎了上去。
兩輛消防救援車在工人的引領(lǐng)下駛進施工現(xiàn)場,幾名穿戴消防戰(zhàn)鬥服的戰(zhàn)士跳下了車四處張望,尋找著事故現(xiàn)場。
“什麼情況?誰是這裡負責人?”一個指揮員模樣的人跳下車大聲的詢問著。唐民趕緊迎上去,“我是這裡的負責人,一個工人從樓上掉下來,摔在電梯井裡了,很危險,人在這裡!”
一羣人在唐民的帶領(lǐng)下匆匆來到電梯井口,幾束刺眼的手電光照射在半掛在空中的被困者身上,在雪白的燈光照射下現(xiàn)場更是慘不忍睹。
一根鋼管從那人的肚子穿過去近一米左右,他還是緊緊的抓著鋼管,努力支撐著。手上、鋼管上滿是鮮血,他已經(jīng)無力擡頭也無力說話了,只是在燈光的刺激下身子下意識的抖動了幾下。
那幾束刺眼的光柱也在抖動著,唐民知道,那是消防戰(zhàn)士緊張和恐懼的表現(xiàn)。唐民想消防戰(zhàn)士肯定也很少遇到類似場景,剛纔因爲消防救援的到來而稍微平復的情緒又緊張起來。
指揮員和消防戰(zhàn)士退出消防井,圍在一起商量該怎麼救援。現(xiàn)場空間狹小,救援設(shè)備無法進入。人懸在半空中,身體裡穿著鋼管,沒法直接擡下來,上面也沒有起重設(shè)備,現(xiàn)場情況很複雜,大家七嘴八舌一時拿不出合適的方案。
唐民急的團團轉(zhuǎn),但也是無計可施,只是不停的催促他們抓緊時間,儘快開始救援。倒是圍觀的工人們變得異常安靜,面色凝重的圍在周圍。
“去兩個人,先把救援燈架起來!”商量了半天,指揮員模樣的人突然想起不論什麼方案現(xiàn)場照明是必須條件,朝著幾個戰(zhàn)士命令著。幾個戰(zhàn)士拿著工具跑向電梯井,開始架設(shè)救援照明。
“老關(guān)呢?”唐民回頭問現(xiàn)場負責的老馬。“他的隊伍出事,他人呢?”
“聯(lián)繫了,正往過趕呢,他人不在市裡,昨天去西店溝了。”老馬惱怒的說道。
救護車的警笛由遠而近,可能是看到消防車的緣故,沒有人引導直接開進現(xiàn)場。一羣圍觀的工人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介紹著情況,醫(yī)生、護士小跑著衝向電梯井。
年輕的小護士探頭看了一眼現(xiàn)場,哎呀的叫了一聲,退了出來,人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
男醫(yī)生看見護士的表情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走進電梯井,他觀察了一會兒,搖著頭退了出來,低聲對消防指揮員說:“人先要放下了才能救治,這樣我們沒有辦法救治。也沒法輸液輸氧。”
唐民什麼都沒說,雙眼緊盯著醫(yī)生,醫(yī)生從唐民的眼神裡讀懂了意思,看著唐民的雙眼搖了搖頭。其實唐民早就知道幾乎是沒有希望了,只是心底有那麼一絲絲的期盼,期盼能有奇蹟發(fā)生。雖然自己也知道那希望是多麼的渺茫。
在自己負責的項目上,出這樣嚴重的事故,而且在自己的面前,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如此慘烈的死去,這是唐民無論如何不想看到的局面。可現(xiàn)實就是這麼殘酷,這一切就在眼前發(fā)生了。
救援照明燈架設(shè)好了,幾個戰(zhàn)士走進電梯井,踩著匆匆搭建的支撐物開始救援。也只有這樣才能勉強扶住那個奄奄一息的人。
三個戰(zhàn)士分頭扶住傷者的身體,一個戰(zhàn)士拿著切割機,努力地切割著那根穿過傷者的鋼管,火花四射,砂輪切割鋼管的噪聲在電梯井的放大作用下顯得非常刺耳,鋼管在電鋸的切割下劇烈的抖動著,傷者的鮮血順著鋼管流淌著,那人的表情痛苦異常,用最後的一絲力量的掙扎著,但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幾個消防戰(zhàn)士大聲喊叫著,努力維持著傷者的平衡。不一會,傷者被擡了出來,放在早已擺放在電梯口的擔架上,圍觀的人羣一陣騷動,大家都很緊張,幾個工人在相互低聲耳語著,像是怕聲音太大打破這凝重的氣氛。
一根一米多長鋼管斜插在那人的肚子上,幾個工友一起把擔架擡到救護車旁,因爲鋼管太長,還插在傷者的肚子裡,傷者無法進入救護車。
“把鋼管拔掉,要不然上不去救護車!”醫(yī)生命令著。
幾個工友相互看著,誰也不敢走上前去拔掉那根滿是鮮血的鋼管。
“快點,時間不等人,這人快不行了!”醫(yī)生催促著。
一個膽子大一些的工友走上前去,使勁把鋼管拔了出來,傷者一動不動的躺在在地上,滿身灰塵和血跡。
醫(yī)生、護士上前開始檢查,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是例行公事罷了。現(xiàn)場異常安靜,沒有人交頭接耳,大家都在等著醫(yī)生的結(jié)論。
“叫殯儀館的車吧,人已經(jīng)沒了。”良久,醫(yī)生站起身說著。
“我的天啊!”一聲悽慘就哭聲在唐民身邊響起,一個女人隨即撲倒在地,邊哭邊打滾。這一聲哭聲像是命令一般,幾個圍觀的工人也撲上前去,放聲大哭起來。
唐民的心情已經(jīng)壞到了極點,他知道,他最不想看到的麻煩事終於來了,後續(xù)的安撫工作一定會很難很難!
九年後,唐民纔想明白那聲悽慘的哭聲不是爲死者而哭,是那陰毒的女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是爲他們的陰謀沒有暴露而哭,是爲她自己逃過一劫而哭!爲演戲渲染氣氛而哭!
那幾個男人的痛哭也是因爲他們認爲該死的人終於死了,那顆懸著的心放下了!那悽慘的哭聲是爲後面敲詐做鋪墊。這一切,是一場策劃好的陰謀。這個陰謀唯一的紕漏是被害人沒有直接死去,這讓那些參與罪惡的人很是擔心害怕!
當時的唐民哪裡知道在圍觀的人羣中,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救援成功。有那麼幾個人,盼著傷者儘快死去。在整個救援過程中大家都非常緊張,唐民和同事的緊張是想盡快救下傷者,救活傷者,把事故損失降到最小,而有些人的緊張是因爲傷者沒有立即死去!如果這個人不死去,他們的陰謀就有暴露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