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的夏天很是涼爽,是國內少有的避暑聖地。這裡一望無際的草原美不勝收,廣袤的原始森林更令人神往。雖然現在天氣還有些涼意,草原上的小草也剛剛泛綠,但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蜂擁而至,旅遊業已經提前進入到黃金季節。
藍天賓館坐落在彩虹大橋旁邊,賓館大堂吊燈上的水晶在燈光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大廳里人來人往。一羣一羣的遊客圍在舉著小旗的導遊身旁,聽導遊講解著入住事項。前臺辦理入住業務的人也三三兩兩的排起了隊,一片繁忙景象。
關志強夾著鼓鼓囊囊的手包從轉門走進大廳,身後跟著幾個神情嚴肅的人。幾個人緊張的神情和酒店大廳輕鬆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照。剛進酒店大廳,跟在關志強身後的老馬就撥通了電話:“小張,我們到了,你們在哪個房間?”
“馬哥,我們在809,他們都在這裡呢,你們上來吧。”
正在等電梯的功夫,關志強突然想起什麼“老劉,你先和供鋼材的老王說好,一會兒談的時候你看時機給老王發短信,讓老王見到短信就給我打個電話要錢,口氣強硬一些。就是幫著表演一下,就算幫咱們一個忙,告訴他,等有錢了咱們想辦法先給他解決。”
老劉會心的一笑“放心吧,關總,你們先上,我安頓一下就上去。”
一行人擠進電梯,藍天賓館是多年的老酒店了,電梯比較小,五個人進去就感到不怎麼寬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了,沒有人說話,氣氛顯得比較緊張,每個人都在預判著一會兒可能出現的情況,關志強更是眉頭緊皺,神情凝重。
隨著一聲清脆的鈴聲,八樓到了,電梯門徐徐打開,小張已經站在電梯口迎接了。
“關總,在這邊。”小張指了一下右手的走廊。
“他們來了幾個人?”關志強小聲問。
“就他哥嫂兩個,原來還有兩個老鄉在,剛纔讓我趕走了,他們又不是親屬,用不著在這裡。”小張答到。
關志強拍了一下小張的肩膀,衝小張點了點頭,眼裡充滿了肯定的目光。
受到肯定的小張精神一震,緊走兩步,“關總,我跟你說,他們幾個老鄉說要去買布,說是要是賠償不滿意就上街鬧事去,你可注意。”
關志強停了一下腳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小張,隨手推開了809的房門。
“李哥,關總來看你了。”小張緊趕兩步走到前頭,和屋裡的男女介紹著。
引薦的話音未落,悽慘的哭聲就響了起來。“我的天啊!我可憐的弟弟啊!你死的可真慘啊!”那是死者嫂子的哭聲,宛如上午事故現場一樣悲切,動人魂魄,催人淚下,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壓抑起來。
坐在沙發上的李國文哭著站了起來,緊趕兩步走到關志強面前,雙手抓住關志強的手,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父母一樣哭訴著“關總,你可給我們做主啊!我弟弟死的太慘了!”
小張和老馬快步上前,攙扶起撲倒在地的女人,不停的勸說安撫著。
關志強抓住李國文的手不停的抖動著說“國文,節哀順變,你看,我昨天晚上去了趟西店溝,誰知道就出了這麼個事。唉!真是的,誰能想到啊,你們臨走臨走出了這麼個事。”
“關總,我弟弟死的太慘了,你說我可怎麼活啊,他是跟著我出來的啊!你說,他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我可怎麼辦啊!”李國文放聲大哭起來。像壓抑很久的火山,終於爆發了一樣。中年漢子哭起來驚天動地,屋裡的氣氛一時很是尷尬。
關志強趕緊扶著李國文坐下,小張已經把沏好的茶水端了過來。
“老李,別哭了,出了這個事大家都難過,誰也不想出這個事啊,不過,現在已經出了,咱們就儘快把這個事處理好,讓你弟弟也儘快入土爲安。”
“老李,別哭了,總哭也不是個辦法,你和嫂子一直哭,別把身體哭壞了。”小張也幫腔說著。
“就是啊,你說事情已經出了,哭也改變不了啥,對不對,要是能把咱弟弟哭活過來,咱們一起哭,我再叫幾個人了,咱們人多了一起哭,是不是效果更好?關鍵沒用啊!是不是。”一旁的老馬一邊撫摸著李國文的肩膀一邊說著。
李國文慢慢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淚低頭不語,只有那女人還在低聲的抽泣。
“老李,你來咱們工地半年了,我對你們怎麼樣?你也知道,這項目沒錢,一直乾乾停停,材料、人工都是賒來的。你們木工隊伍走我工錢還差一半沒給你們呢。現在出了這個事情,誰也不願意看到,但事情出了咱們就要共同面對這個事情,把事情處理好,老李,你說,對不對?”
李國文還是低頭不語,抽抽泣泣。表情猶猶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站在一旁的老劉看李國文猶豫的樣子慢吞吞的說道“你說老李,你那弟弟上去幹嘛去了?樓上電梯都做了圍擋,他給扒開了!你說他上去幹嘛了?哎!中午就走,沒事上去幹什麼?我就想不通。”
“就是啊,還扒開圍擋下去的,怎麼回事,我們分析半天就是想不通。”老馬也趁勢追問一句。
李國文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不停的低頭擺弄著手指。
“天啊,我可憐的弟弟啊!”一聲悽慘的哭聲響了起來。
每到關鍵時刻,這個女人就像聽到命令一樣嚎哭起來。
“你活生生的就死了,你還沒取媳婦呢,你死的無辜啊,他們還想賴你啊!我也不活了!弟弟啊,我對不起你啊!我也死了算了,我過去給你當牛做馬啊!”說著,那女人站起來衝窗戶衝去。小張攔腰一把把她抱住,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她按在沙發上,場面很是混亂。
李國文見狀也站起來大聲哭喊著“你們問我,我哪知道啊!我也想不明白啊!我真是對不起我弟弟啊!他是我帶來的,沒想到命丟在這裡了!我以後怎麼活啊!一起死了算了!”
關志強趕緊抓住李國文的手,幾個人放開李國文的媳婦又七手八腳的把李國文按坐在牀上。
“老李,你們這樣鬧哪是解決事情的辦法啊,我來就是談事的,你們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嘛,這樣哭有什麼用啊?能解決問題嗎?”關志強的話音剛落,手機響了起來。
關志強低頭一看是鋼材商老王來的電話,知道是安排好的,順手接了起來。
“關總嗎?我老王”電話聲音很大,屋裡所有人都能聽到電話裡說話的聲音。
“哎,老王啊,什麼事啊?我忙呢!”關志強裝模作樣的問。
“關總,你欠我們鋼材款已經一百六十多萬了,你什麼時候還啊?”
“老王,抱歉啊,我現在手頭很緊,這兩天有兩支工人隊伍走,我連工錢也沒給呢!沒辦法,只能讓他們先走,過倆月工頭再回來拿錢。對!是啊!這不是甲方也沒錢嘛,我天天去要啊!老王,你再緩緩,我要來錢肯定少不了你的。”
“少來這套,甲方給不給你錢和我有什麼關係!”電話裡的老王態度強硬,很不客氣。關志強被說的一愣,他知道這是這是剛纔老劉安排的,心中暗罵,也不好發作,表情很是尷尬。
“我告訴你關總,我沒錢鋼廠也給我斷貨了,你不給錢我絕不給你一噸鋼材,另外,這禮拜你不給我錢我就領著我們的人去你那裡拉橫幅去,讓老百姓看看你們是怎麼騙我的!”電話裡的老王終於找到了出氣的機會,把心中一直不好意思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至於啊,老王,我這裡有點急事,過兩天咱們見面商量一下怎麼辦吧?咱們兄弟不至於,肯定能解決!好了,好了,我正忙,掛了啊!”關志強看效果已經達到,趕緊壓了電話。
“哎!哎!哎!別掛啊,我話還沒說完呢!”電話裡傳來老王急促的叫聲,看來還沒罵過癮。
“唉,真該跳樓的是我啊。我幹這個項目後悔死了,這麼多年掙得錢全墊出去了,還欠一屁股債。現在又出了這麼個事,我。。。唉!”關志強知道,剛纔老王打來的電話是配合他談判演戲的,但老王說的都是實情,也許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艱辛和不易,關志強的眼淚奪眶而出,一屁股坐在牀上捂著臉抽泣起來。
這一幕並非商量好的策略,關志強說的也是現狀,老關的話說到了大家心中的痛點。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當一個施工單位的領導,一個五十歲的男人流淚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了。
老馬歲數大一些,社會經驗豐富,在這個尷尬的時候趕緊幫襯著說“老李,嫂子,你們來這裡兩個多月了,關總對你們怎麼樣?真不錯!另外,關總多難你們也看見了,材料商都要鬧事了,打電話的只是是一個,我知道賣砂子、水泥,電纜的都要來呢,咱們從開工就沒給過人傢什麼錢。”
李國文夫妻倆抽泣著低頭不語。
關志強穩定了一下情緒,站起身來說“不說這個了。咱們現在就趕緊商量個方案,儘快把咱們這個事情解決了,讓你弟弟入土爲安,你們也儘快去河北,我知道那裡一直催你們隊伍進場呢”
“對啊,老李,你看事已經出了,你們有什麼要求?咱們商量,儘快讓你弟弟入土爲安”老劉迎合著關志強的話。
李國文低頭思考著,不停的拿眼睛瞟著他媳婦,幾次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像是怕說高了條件被對方否掉,又像是怕說低了價格失去了該得的補償。那女人一直哭哭啼啼的樣子,偶爾拿眼睛的餘光瞟一眼李國文。
“老李,你看這事總要解決,你弟弟沒了,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是不是?拖久了也耽誤你們後面的事情,你看怎麼辦?總要有個解決方法。”關志強催促著,李國文還在猶豫不決,低頭不語。
關志強見狀,用眼睛的餘光瞟著李國文的媳婦,彷彿自言自語的唸叨著“哎!我這一天常想,你父母都不在了,你弟弟也沒老婆孩子,這不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要不然傷心的人可就更多了。”關志強這是話裡有話,意思是告訴李國文也不是死者的直系親屬。
老馬聽懂了關志強話裡的意思,緊跟著又強調了一下。“關總,我也想不明白,要是咱們安全圍護沒做好也就算咱們的責任,可咱們圍擋的沒問題啊,他爲什麼能撥開圍擋掉下去呢?”
“誰說他撥開圍擋掉下去的?你看到了?啊!哎呀,我的天啊!弟弟啊!你死的好慘啊!你白死了,他們不想賠錢冤枉你啊!”李國文的媳婦又嚎啕大哭起來,李國文像聽到命令一樣也放聲大哭起來。場面又一次陷入了尷尬境地。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劉站了起來,一邊扶著李國文一邊說“老李,別哭了,那圍擋確實是有人給扒開了,當然,是誰扒開的需要調查。哎,現在說那些沒什麼用了,我們來就是解決問題的,這麼哭下去怎麼解決問題啊?老李,你是死者的哥哥,是死者的親人!我們聽你一句話,這事怎麼解決?你倒是說啊!”
李國文慢慢停止了哭泣,像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低頭說著“關總,你對我們不錯,我這個人你也知道,不是訛人的人,但我弟弟死的那麼慘,總要給些補償,總要修個好墳。我父母死的早,沒受過我們的孝敬,父母的墳也要好好修修,也算我弟弟盡的孝心吧。”
關志強聽這話心中一緊,聽這話感覺對方要價不會高,他很是理解的樣子說“應該,應該,老李你說的對,接著說。”
關志強面無表情的低頭坐下,他在等著對方的底牌,等著圖窮匕首見。
屋裡一下子非常安靜,彷彿能聽將這一屋子人的心跳似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底牌亮出的那一刻。
“怎麼也要給二十萬吧!少一分也不行了。”李國文大聲說出了最終的報價。
關志強心中狂喜,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沒說話,掏出香菸遞給李國文一支,他自己也點上深吸了一口。
其實,李國文的要求已經遠低於他心中的目標價位,按照當時社會上的行情,工傷死亡基本上賠付四五十萬。他爲了儘快息事寧人,恢復正常生產,自己的心理價位是三十萬。
屋子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著關志強的答覆。
李國文直接要二十萬元是關志強沒有想到的。看樣子,對方知道自己有責任,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畢竟不是死者的夫妻子女,既然這樣,精於談判的關志強還想再爭取一下,看能不能再壓下去幾萬。
沉默許久,關志強緩緩的吐了一口煙,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得說:“老李,你的心情我理解,這事情誰也不想出!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材料商都要聚集鬧事了,你看能不能???”
關志強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女人就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罵李國文。“你個窩囊廢,你弟弟白死了,二十萬哪兒夠啊?媽呀!弟弟啊,他們一分也不想賠啊!!!”
幾個人又手忙腳亂的把那女人扶到沙發上,不停的勸說著,李國文低著頭坐在沙發上,狠狠的說“不可能!二十萬一分也不能少了!我本來就沒多要,你們別欺人太甚!算了,咱們不談了!”
關志強一看局面一時不好控制,就趕忙站起來說“別,別,要不這樣,老李,我看你和媳婦都太悲傷了,你們冷靜冷靜。小張,你陪著老李他們,別讓他們太悲傷了,老李他們有什麼需要趕緊辦,我們回去把這個情況跟公司彙報一下,商量商量。”
關志強一把拉住李國文的手,誠懇的說“這事肯定能解決,放心老李!弟妹,你也別哭了,別哭壞了身體,啊,這事肯定能解決!你們冷靜冷靜,我們也商量商量。”
大家一看關志強這麼說也跟著七嘴八舌的勸了起來,局面慢慢平靜下了。關志強一行人匆匆離開了房間,只留下小張陪著李國文夫妻。
一行人路過酒店一樓的咖啡廳,關志強招呼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冷飲。
“關總,我覺得行了,這個價格不高了。”老馬憋不住,率先說著。
“就是,真的不高了,答應了吧,也是咱們幸運,死的這個沒老婆孩子,談成這樣我還真沒想到。”老劉也著急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關志強微微一笑“我也知道不高,行了,就這樣吧,我剛纔是還想再壓幾萬,試了一下,沒想到反應這麼大。算了!”
“行了,行了,現在這個價格真是咱們沒想到的,關總,我跟你說,我原來以爲要30萬呢。”老馬一看關志強同意了,興奮起來。
老劉也很興奮“就是,我以爲要三十多萬呢!沒想到李國文還挺通情達理!”
一看大家對談判結果都挺滿意,關志強也很興奮,他舉起咖啡招呼著“來來來,弟兄們碰一下,今天這個事就這樣了,我一會兒給唐總打電話彙報一下。咱們一會兒寫個協議,和李國文簽了,這事兒處理的不錯!出乎意料,弟兄們都辛苦了!”
冷飲、咖啡杯在叮叮噹噹的碰撞著,也不知誰開了句玩笑,幾個人大笑了起來,笑的那麼誇張那麼持久,一天壓抑的氣氛也在笑聲中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