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蓬萊殿。
作爲天子寢居之處,蓬萊殿通常不會接見臣子,但趙梟款待閨女女婿,可不會在意這麼多繁瑣規(guī)矩,直接在平時用膳的宴廳中擺開了桌子。
宮女依次端上各色佳餚,趙梟身著明黃龍袍在主位就坐,見謝盡歡和令狐青墨都有點老實,和煦道:
“尋常家宴,不必拘謹。青墨,你又不是第一次和皇后吃飯,怎麼也扭捏起來了?”
徐皇后坐在趙梟身側,面相上和趙翎很相似,此時一直打量著謝盡歡,明顯是覺得這女婿非常合心意:
“是啊。聖上從來都沒什麼架子,你們要是再放不開,這飯吃著可就沒意思了。”
謝盡歡在趙翎父母面前,儀態(tài)肯定很端正,微笑迴應:
“晚輩也不是放不開,只是此行回來,有要事想向聖上稟報。聖上可否先讓宮人退下片刻?”
趙梟見此,擡手讓曹佛兒等內(nèi)侍先行離開殿內(nèi),而後道:
“曹佛兒是皇兄玩伴,自幼一起長大,當年還和老侯一起,護著我和皇兄逃出十王府,肯定沒異心……”
謝盡歡知道曹佛兒沒啥大問題,他當前懷疑的也不是曹佛兒,而是面前坐的皇帝皇后!
“妖道極爲狡詐,爲防被正道察覺,埋下的暗線通常出人意料。就比如何國丈和前太子,先帝已經(jīng)是鐵腕手段,但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最信任之人,會在暗中做手腳,甚至太子都不清楚自身有問題。
“我這次在西戎發(fā)現(xiàn)了些許線索,可以確認冥神教並未根絕,在京城還有一波餘孽,且身份很高,應該能接觸到聖上。爲此我也不敢篤定,離開這段時間,他們有沒有暗中做過什麼手腳……”
趙梟聽到這裡,眉頭皺了起來:
“你意思是,懷疑妖人對朕暗中做了手腳,但朕卻不自知?”
謝盡歡點頭:“恕晚輩冒昧,剛纔見面,我就探查過聖上和皇后娘娘的情況,但並未發(fā)現(xiàn)異樣,這肯定是好事,但妖道手段極爲隱秘,我也不一定完全看穿,所以希望聖上能回憶一下,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異樣癥狀,比如發(fā)呆、做夢、走神等等,或者吃過什麼調(diào)養(yǎng)藥物、山海奇珍……”
趙梟摩挲著手指,認真回憶:
“皇兄走之前,曾把朕和陸掌教叫到身邊叮囑,爲此朕把安危都交於陸掌教之手,平日膳食、飲水,乃至寢居之所,都會讓陸掌教過目檢驗,每天早晚,陸掌教也會入宮例行把脈,最近也沒什麼異樣。”
謝盡歡見保護的這麼周全,稍微放心些許:
“陸掌教是棲霞祖師欽點之人,前段時間,還被棲霞祖師叫去山裡收走妖寇屍身,如果有問題,棲霞祖師不可能放任,所以冥神教應該沒機會危害聖上。不過他們也可能會從旁人身上下手。”
趙翎聽到這裡,看向徐皇后,插話道:
“我在北周的時候,做了個怪夢,夢見娘暈倒了,身邊還站著三個人。但我回憶往昔,沒經(jīng)歷過這種情況,娘記不記得以前有過暈倒的事情?”
徐皇后對此有點茫然:
“沒有吧,我嫁過來後,聖上都已經(jīng)當王爺了,這些年都住在丹陽,王府都不經(jīng)常出去,也沒染過大病,不然王府肯定有記載。”
趙梟是女兒奴,很大原因就是和髮妻徐皇后感情很好,聽見這話不免擔憂:
“母女連心,翎兒能做這種夢,肯定有些緣由。盡歡,你要不診脈看看?”
謝盡歡作爲男子,給皇后診脈肯定不合適,但此事確實很重要,當下起身一禮,單指點在徐皇后手腕,讓阿飄鬼上身,檢查神魂體魄可有異樣。
直接肢體接觸,靠神魂探查內(nèi)裡,以阿飄的本事,很容易找到暗藏手腳,如此檢查片刻後,夜紅殤迴應:
“體魄一切正常,曾經(jīng)也沒受過創(chuàng)傷,不可能被人做手腳。”
謝盡歡見此放心不少,爲了保險,又把手放在丹王胳膊上仔細探查,片刻後詢問:
“聖上以前受過神魂創(chuàng)傷?”
趙梟點了點頭:“當年建安之亂,朕被賊寇追殺,因爲武藝平平被打暈,是老侯揹著我逃出生天,休養(yǎng)了半年才恢復。老侯變成如今模樣,也是因爲被那人所傷,不過至今沒查出殺手的身份。”
謝盡歡收手坐下:“侯管家能被打成如今這模樣,說明對方確實是精善神魂之術的高手,二十年前就想對聖上下手,但失手了。”
令狐青墨想了想道:
“以冥神教四處埋子佈局的作風,這二十年不可能沒對丹王府做手腳。如果聖上皇后都沒問題,翎兒也沒事,那……”
趙翎眉頭一皺:
“小德子?”
趙梟聽到這話,不由坐直幾分,目光凝重起來:
“這幫妖寇當真險惡!德兒似被妖道蠱惑,恐難以爲君,爲求萬無一失,朕也只能……”
“啊?”
三人一愣。
徐皇后則是直接惱了,輕拍桌子:
“你什麼意思?這查都沒查,你就說德兒被蠱惑要換太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要不把我也廢了?!”
謝盡歡也有點出乎意料,暗道:
是啊,好歹查一下,直接就換呀?
萬一趙德沒問題呢?
哦對,沒問題就沒理由廢嫡立庶了,江州徐氏乃至朝臣都不可能答應…… 念及此處,謝盡歡不由輕輕吸了口氣,忽然有點理解什麼叫——只要我夠廢物,就沒人能利用我!
就趙德這一碰就廢的待遇,就算真有問題,冥神教現(xiàn)在想的也怎麼把太子之位保住,而不是做手腳瞎搞。
不過按照冥神教昔日的行事風格,丹王府不可能沒被做手腳。
皇帝、皇后、趙翎都沒有任何異樣,那這問題要麼出在趙德身上,要麼就是其他極受信任的門客幕僚存在問題。
他只要保證皇帝不被冥神教蠱惑失智,哪怕冥神教控制了太子或幕僚,也做不成什麼大事。
爲此當前最重要的是先防止皇帝受害,而後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迅速查清魏無異是不是主謀,乃至還有哪些黨羽潛伏在朝中……
念及此處,謝盡歡開口道:
“我給聖上做個記號,只要聖上神魂體魄遭歹人侵襲,我就能感覺到,以便及時援護。”
趙梟略顯意外:“世上還有這種神通?”
謝盡歡也不清楚有沒有類似神通,但阿飄在天南海北都能感覺到鎮(zhèn)妖陵的異動,留個神魂印記感知皇帝安危不算難,此時迴應:
“以前在隱仙派學過類似秘術。不過聖上近日還是得萬分提防,我如果離得太遠,真發(fā)生變動,很可能趕不回來。
“另外,今日所說之事,還望聖上和皇后娘娘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切記要提防身邊親近之人。如果事情順利,近幾天我就能把暗藏那波人挖出來。”
趙梟能從謝盡歡的話語中感知到事情的嚴重性,點了點頭:
“朕自有分寸,你也切記注意自身安危。朕有個三長兩短,無非換個皇子繼承大統(tǒng),天下不至於大亂。你要是出了岔子,世上可找不到第二個謝盡歡。”
“唉,聖上這話就太擡舉我了……”
……
——
不久後,皇城東側。
謝盡歡在宮裡吃完飯後,就馬不停蹄來到了附近的欽天監(jiān),尋找在此坐鎮(zhèn)的陸無真。
冬日西斜,謝盡歡腰懸雙兵站在黑石麒麟之下,望著面前這座護國神獸,冷峻神色頗像是以前站在這裡的冰坨子。
而不遠處的八方通明塔外,陸無真從臺階上走下,遙遙便拱手:
“以前都叫謝小友,這纔沒多久時間,就得改稱道友了……”
“陸前輩過譽了。”
謝盡歡來到近前,拱手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
“我此行過來,是受棲霞真人所託,給陸前輩帶句話。”
“哦?”
陸無真雖然不是棲霞真人徒弟,但是從棲霞真人手上接過的衣鉢,對其自然奉若師長,聞言神色鄭重起來,連負後左手都放下,低聲詢問:
“棲霞前輩有何吩咐?”
謝盡歡只是推測陸無真沒問題,實際怎麼樣他並不清楚,而且以他的身份也沒法調(diào)令監(jiān)正掌教,才扯了白毛仙子的虎皮大旗,此時迴應道:
“棲霞前輩近日在北方走動,查到妖道在南朝可能還有一股殘黨,所以讓我先行回京城通報,她則在京兆府暗中追查線索。
“爲防出現(xiàn)意外,棲霞前輩讓陸掌教好好看護聖上和皇后,最好寸步不離,棲霞前輩說,這股妖道餘孽道行可能極高,且身份非比尋常……”
“……”
陸無真也不傻,能用這種措辭,只能是暗示無心和尚和魏無異有問題。
?ттkan?¢O
聖上昨天受徐彤諫言,派遣無心和尚去西北審查各寺,京城就只剩下他和魏無異。
能來通報他,那顯然不是懷疑他,所以……
陸無真沉默了一瞬,詢問道:
“棲霞真人有幾成把握篤定此事?”
謝盡歡也是通過各種線索推斷,現(xiàn)在還沒法百分百篤定魏無異有問題,萬一最後查出幕後黑手其實是無心和尚,或者冥神教在故佈疑陣陷害魏無異,他讓陸無真去搞魏無異,那就成冥神教幫兇,爲此迴應:
“沒查清之前,京城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冥神教暗線,不能完全篤定某人。不過棲霞真人動作很快,最遲今明兩天,就能確定個大概。在此之前,還望陸掌教能庇護皇城安危,只要宮裡不出問題,冥神教就翻不起大浪。”
陸無真知道這問題相當嚴重,魏無異要是造反,整個京城除了他沒人能防住,爲此並未多說廢話,直接往皇城行去。
謝盡歡還得去摸魏寅底細,當下也不再停留,閃身消失在了護國麒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