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到房間門口,我已經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是我第一次聞到死亡的氣息,在到達現場之前,我並不知道一個兇殺案的現場會瀰漫著這樣陰寒的氛圍,又或許這次的案件,跟以往都有所不同。我的心臟跳得很快,震得胸口有些疼,把顫抖的雙手插進口袋並不能讓我的情緒稍微平靜一些,我停下了腳步。
半個小時之前,我正坐在辦公室裡發呆等著下班,主編接了個電話之後突然激動地衝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地址,讓我現在就趕過去,他的原話是“這次的素材一定會爆!”
我是八卦雜誌的記者,負責靈異事件的版塊,最近網站的點擊量一直撲街,主編焦慮得掉了頭髮,在我出發之前主編並沒有透露太多信息,我以爲只是像往常一樣,去一處破敗的危樓拍點照片,或是採訪一個80歲以上神神叨叨的老人,因此當我從出租車下來,看見小區門口圍著一圈人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次是“來真的”。
現在,我站在走廊上,離案發的房間只有30米。我極力抑制住背後的寒意,繼續往案發的房間302走過去,每靠近一步,血腥味就更濃重一分,背後的寒意也多一分 。302房間的門口拉著警戒線,我隔著線只看到客廳,客廳中間擺著一張沙發,光線不好,所以大白天也開著燈,還是很老式的燈泡,臥室在客廳的一側,只見一灘暗紅血跡從臥室門口漫出來,再往裡就看不見了。
我想穿過警戒線往裡看一點,又擔心這算不算妨礙公務,正在猶豫之間,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臥室裡走出來,嚇了我一跳。仔細一看,出來的人是胡天,他是這個轄區的片警,也是我的發小,看到是熟人,我趕緊招呼他放我進去,誰知他面色鐵青,看見我沒有任何反應,反而目光寒意逼人,讓另外兩個同事把我趕了下去。
胡天不是一個嚴肅的人,以往我也在報案現場碰見過他,他還會跟我吐槽報案人多麼無理取鬧,今天的他很不正常。胡天的同事把我帶下樓之後,也順便把其他的圍觀羣衆驅散開了,我隨便找了幾個人想問問情況,他們都避之不及,搖著手說不清楚不知道,就趕緊走開了。
我坐在小區門口等著胡天出來,心裡猜測著302臥室裡的各種情況,直到天擦黑了,胡天纔出來。
我趕緊上前詢問情況,胡天皺了皺眉,半天才吐出三個字“很邪門”。
“怎麼邪門了?發生什麼事了?”問完之後我發現胡天揹著相機,於是直接說:“你把相機打開給我看看。”胡天拒絕了:“這怎麼行?這又不是鬧著玩的事。”
我說:“兇殺案最後一定會見報,到時候這些素材你也要給報社的,現在給我看看有什麼關係,我雖然不是**報紙的記者,但也是記者啊,況且我們的報道又沒有什麼限制,說不定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官方報紙還不能說呢。”
胡天沒說話,我想了想,繼續說:“你放心,整件事我在寫的時候都會做處理的,我不會讓人看得出來就是這件案子的。”聽我這樣說,胡天才願意把相機交給我。
上了胡天的車之後,我趕緊打開相機,當屏幕上顯示出臥室裡的畫面時,一股寒意從我的腳尖一直蔓延到頭頂,那副畫面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彷彿邪氣隨時會衝出屏幕把我吞噬,我連開關都沒有合上就直接把相機扔回胡天那裡,雙手伸進口袋裡緊緊攢著,才稍微顫抖得不那麼厲害。
照片中,一具屍體跪在臥室中間,一把刀從太陽穴插進去,刀尖從另一側冒出來,屍體的胸口暴露著一個大洞,血肉的皮肉往外翻著,還隱約能看見森白的肋骨,心臟被挖出來掉在屍體的旁邊,脖子也咧著一個大口,像是咧著一張大嘴,血從身上一直流到地上,整個房間都被洗成了暗紅,像是一個邪教祭祀現場,最古怪的是屍體手上還捧著一個碗。“死者手上捧著的是半截頭蓋骨。”胡天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目前有什麼線索嗎?變態殺人狂?”
胡天搖了搖頭,說:“根據目前的線索來看,現場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刀子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紋。”
我繼續問:“刀子上只有死者的指紋?那死者是如何做到用刀自殺後還能捧著…那個東西?”胡天又搖了頭說:“所以說很邪門。”
“那是誰報的案?”這是個關鍵問題。
胡天沉思了一下,說:“是死者的女兒。”
“女兒親眼看見母親自殺的?”
“不是,當時我們接到電話的時候,只是說媽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怎麼也不出來,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敲門一直沒人看,我們就把門撞開了,那時候就已經是你照片上看到的樣子了,小女孩暈倒在沙發上。”
“小女孩現在在哪?她怎麼說?”
“小女孩一直昏迷不醒,檢查之後發現有白血病,已經是晚期了,周圍的鄰居也問過一遍,都說跟她們家不熟,沒問出什麼線索來。”
說到這裡,胡天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號碼,向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是警局打來的,然後放到耳朵旁接聽,剛聽了一句,胡天的表情怔住了,緩緩放下手機,說:
“小女孩搶救無效死亡了。”
接下來的路程,我和胡天都沒說一句話,突如其來的死訊讓人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像是有隻幕後黑手,把現有的線索以最快的速度全部掐掉,讓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兩眼一抹黑了。
回家之後,我拿出手機,看到主編髮來的消息——“情況如何?”
主編的追問讓我覺得有些反感,彷彿別人的生死之事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新聞素材而已,但我並不排斥將這個工作任務進行下去,因爲一個事情,你從不同的角度解讀,就能給到讀者不同的思考與收穫,不一定只是獵奇或是八卦。
今天這事,是個可以報道的題材,但目前的線索太少,整個事件像零零散散的拼圖,什麼也看不出來,我打算明天親自去現場,看看能不能從鄰居那兒套出點什麼話來,胡天轉述給我的肯定過濾掉了很多信息,畢竟警察追求斬釘截鐵的證據,但很多時候真相隱藏在似是而非中。
下午四點左右是探訪民情的最好時機,這是我多年的經驗,這個時候去小區裡轉一圈,就能看到很多三五成羣的大媽大爺們聚在一起聊天。買完菜的、接小孩的,或者是剛午睡醒下樓來活動活動筋骨的。我走到出事的那棟樓附近,果然,看見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圍在一起,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著3樓的窗戶指指點點的,我走到他們旁邊,裝作在等人的樣子,其實耳朵已經釘在他們嘴上了,但距離有點遠,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只隱隱約約聽到什麼“鬥不過”“不聽勸”之類的,又聽了一會兒,雖然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但看得出是其中一個老太太在講,其他人在聽,我鎖定了目標,這位老太太身上一定有線索。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打算先上樓看看。上去之後發現門被鎖上了,所幸這棟老式筒子樓沒有用防盜門而是老式的“紗網+鐵架”門,我透著紗網可以看到裡面的一些陳設,沒有我記憶中的陰森恐怖,甚至因爲下午的陽光充沛,透過窗戶整間屋子都亮堂堂的,現場完全看不出半分死過人的陰氣,地上那攤暗紅的血跡都已經被處理掉了。
心臟突然莫名跳得有點快,沒繼續看我就匆匆下樓了,樓下那夥議論的人已經散了,我向四周望了望,那位講話的老太太還沒走遠,我趕緊追上去打了個招呼,老太太看了我一眼,不冷不淡地說:“你是剛纔進了那棟樓的人吧。”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有被她注意到,這下事先準備的套路就用不上了。還沒等我開口,老太太先開門見山了: “你想知道什麼?”
既然她這麼直接,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那戶人死得挺離奇的,不知道事先有沒有什麼徵兆?”
“你是記者吧?”老太太沒回答我,倒是問了這一句,我尷尬了笑了笑,相當於是默認了。
老太太沒理我,繼續往前慢慢走著,我正考慮著怎麼繼續套近乎,老太太卻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問我:“你們的報紙看得人多不?”
我心裡一喜,這是峰迴路轉了?不過老太太這樣問是啥意思?是怕我把事情捅大了影響不好,還是希望我們影響力大一點把這事曝光?我斟酌了一會還是打算賭一把,決定往大了說:
“看的人還是蠻多的,您看每天早上地鐵裡那麼多人,都看我們報紙呢。”
老太太點了點頭,指了指路邊的石凳,示意要過去,我趕緊扶著她坐過去,看樣子是要詳談了。
“那母女倆挺可憐的,搬過來也沒多久吧,住我家樓上,昨天那事一發生,她家對面那戶人連夜搬走了,我兒子也催著我搬,說不吉利,”老太太笑了笑繼續說“我不搬,我都這把年紀了,我怕什麼?況且我當了那麼多年的神婆,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
神婆?現在已經很少見這個職業了,小時候倒是見過不少,據說她們可以通靈驅邪,也可以測字看吉兇。
老太太繼續說:“那對母女平常也不怎麼跟鄰居間來往,每天早出晚歸的,據說是同時打了三份工吧,有一天夜裡我聽見有人哭,就出來看了一下,看見那女人衣衫不整畫著濃妝坐在樓道上哭,我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走投無路了,獨身一人帶著孩子的女人,雖說辛苦,但有手有腳的也不至於餓死啊,後來有一次看見救護車來了,我隱約聽見搶救的醫生說是白血病,才知道這家子原來過得這麼難。”
“那她們拿得出錢治嗎?”我問道。
“那孩子病得特別重,已經治不好了,能活幾天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那女人後來也不整天在外打工了,越來越神神叨叨的……”
聽到“神神叨叨”,我詫異地看了老太一眼,因爲聽見一個神婆說別人神神叨叨有種莫名的錯位感。老太太留意到我的表情,板著臉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對神婆有偏見,不信這些,但真正的通靈者對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這和你在廟街看到的摸骨算卦完全是兩回事,不說別的,那女人的屍體一定丟失了一些東西,變得不完整了,我說的對不對?”
這次的事情警方封鎖得很嚴實,所以老太太絕對不可能見過屍體。無論是被挖出的心臟還是流乾的血液,都算是“丟失了一些東西”,我開始對眼前的老太太產生了一絲敬畏。老太太看我反應就知道自己說對了,繼續說了下去,
“那女人後來經常帶一些符咒,香灰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我看見了也從不說什麼,雖然那些東西沒什麼用,但讓她心裡有個念想也是好事,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直到有一天,我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碰到她回家,我感覺到她包裡有個邪氣很重的東西,但我從來沒見過那種東西,所以也不好去多嘴,只是隱約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是那個東西殺了她?”我趕緊問道。
老太太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麼,然後緩緩擡起頭說道:“不止,應該是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