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銷骨,以我霜鬢訴君愁。
“你們幾個都上來吧?!卑滓履腥俗呓菈灴樱e面幾個人紛紛爬了上來,他一躍而下。藉著墳坑周圍的燈火,祝清宵才稍稍看清白衣男人的模樣,黑髮飄然,隨意散落在肩上,並無任何頭飾點染,鳳眼輕眉,只額間有一道赤紅色的火燒紋,似蓮似文。披著件雪白的斗篷,腰間綁有兩個荷葉紋香囊。
道貌岸然。
這是祝清宵對他的評價,畢竟那副皮囊怎麼看也不像個無恥敗類。
坑裡其中一具棺材已經被挖得脫了土,還有一具棺材緊緊貼在此棺左側,只被挖出半面木料。祝清宵把這兩具棺看在眼中,心道已過百年,這兩具棺竟也似新棺般色彩斑斕。
祝氏已經落魄了幾十年,祝清宵對所謂‘雕樑畫棟’‘玉貴金迷’的棺材不甚瞭解,但他也能看出這兩具棺材完全不像‘破落戶’下葬的模樣,心中正疑惑著,餘光又瞟到棺材旁的白衣男人,那人臉上竟毫無驚訝之色,倒是多了些複雜的神情,讓祝清宵不禁好奇心起。
輕輕從袖中抽出一塊方絹,白衣男人細擦著其中一隻棺材的上圍,棺上的圖案逐漸清晰起來,花紋別緻,與岸芷園中的圖騰牆相同,卻又有些不同。
他還是沒有急著開棺,而是站在棺材旁默默,臉上像是蒙了層濁,神色幽幽,氣息浮涌,不知在回憶著何事。
在一旁,臉色沉靜的黑衣男人適時的提醒他道:“當務之急,莫要忘懷?!?
聽到這句話,白衣男人面色稍微沉了些,但依舊有著一副憂心模樣,斂起方絹,也不管那上面的塵土,直接揣回了自己的袖中。
“不要再說了。”
白衣男人定了定神,不再猶豫,直接右手結符,附於彩棺之上。
期間祝清宵想出聲阻止,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黑衣男人突然用食指輕點了下他的肩頸部,瞬時之間渾身一麻,祝清宵心想糟糕,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不止身體不能動彈,連聲音也不能出了。
“勿言,半個時辰便解?!?
黑衣男人說著,祝清宵不明所以,有語不能言,屬實憋屈得緊。
難道是怕我阻止他開棺?我確實是想阻止的,但他也得聽我的啊。
祝清宵暗暗的想著,不禁覺得自己有些無辜。
怎麼不無辜?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就是他了,不明不白被騙上山,不明不白被挖了祖墳,現在又不明不白被定了身,禁了言!
豈止無辜?
倒黴透頂!
“兩葉掩目,不見崑崙!移!”白衣男人念罷,棺上黃符化作點點星芒,籠罩住整個彩棺,他的右手在空中輕輕劃了一下,棺蓋便自己緩慢移動開來。
不一會兒,棺中情景便呈現在了衆人眼前。
下葬已逾近百年,棺中人早已化爲骨,繡雲紋的金絲靴還映著幽幽金光,一襲白衣已被塵土黃泥沾染,頂冠寒霜,用一隻茉莉花苞金簪挽起,下面的白霓玉枕透色朦朧,棺木的四周也放滿了翠玉雕琢的盆景,其中一株白玉茉莉放在棺木的東北角,上面不知爲何竟有絲微水光,像是真花般靈動鮮活。貼著棺壁還有幾甕酒,桂香浮寒甕,沁人心脾。眼前的一切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到恐怖的屍骨與棺材,反倒像是世外桃源般,楚楚動情。
終於,棺旁星芒散去,無名碑又歸於平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爲驚歎,二爲驚訝。
同樣愣在原地的還有那個白衣男人。他的目光並沒有在棺內的隨葬品上停留,而是專注的看向一處,祝清宵隨著他的視線望去,是棺中人的臉。
應該說是頭骨的位置。
燭光昏暗,祝清宵又在遠處,看的不十分真切,白髮纖纖,天庭飽滿,看骨相也知此人是翩翩美公子。
只是沈亭漣眼神迷離,黯然神傷的模樣,還以爲那棺中人是他的祖宗呢。
“嗚嗚嗚...”禁言未解,祝清宵話到嘴邊只能變成無用的嗚嗚聲。
黑衣男人又輕輕說道:“非禮勿言?!?
祝清宵只能隨便哼哼幾句表示抗議,又注意到那邊白衣男人已經把另一具棺材打開,才趕緊盯著底下的情形。
墓中有兩具棺材,起初祝清宵以爲旁邊這位無非是無名祖宗的髮妻或者小妾之類,可棺材蓋一被挪開,在場的人都一愣,阿歡脫口而出道:“怎麼這個也是男的?”
其實這具棺材中的人也早已化成白骨,但此骨額頂的發烏黑如漆,整齊的攏在肩膀兩側,下葬前肯定被用心梳理過,其中左側額前還搭著一道金色流蘇,似是嵌在發中般。通身穿著墨綠色的長襟,腳下也是一雙墨綠色長靴,銀紋盤繞其上,只是歲月長久,具體紋樣已經模糊不清了。腰間也並無其他飾物,只一條鑲著綠石的黑色腰帶裹在腰上,棺周也無任何隨葬品,黑漆漆一片,與前一人的棺內景象比,實在是寒酸得緊。
但從身量和裝束上看,這無疑也是一具男性屍骨。
就在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時,黑衣男人也一躍而下,落在了白衣男人的身邊,捻起一支掌中火,湊近觀察那具身著墨綠色衣襟的屍骨,看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什麼,趕緊又望向白衣男人,聲音有些發顫,道:“阿闋,這...這不會是...”
“嗯,這是我的屍骨。”
此話一出,不止祝清宵看向白衣男人,阿歡等人也齊刷刷的看過去,臉上不約而同一片驚訝之色。
“嗚嗚嗚?嗚嗚嗚!”
你的屍骨?在說什麼胡話!
他的話當然不會有人知曉。
那黑衣男人聽了白衣男人的話,倒吸了一口氣,臉上一陣陰晴,向上面的幾人擺擺手,又看向阿歡的方向,道:“叫你們的人先去外面等著。”
阿歡等人又看了看白衣男人,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也不再停留,叫上剛纔一起挖土的幾人,帶著滿腹疑問,一齊往岸芷園門口走去。
樹下的顧鞅還未有甦醒的跡象,祝清宵在原地,身後還蹲著一個膽小的扶染。
夜已漸深,蟲鳴漸濃,坑下的兩個人彷彿忘記了坑上的人,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的存在,兩人又回到第一具棺前。
“可能是子霍,把我的肉身放進這裡?!卑滓履腥说馈?
黑衣男人又恢復了那副平靜模樣,發問道:“子霍?你的那個小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