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十分,我們從皇城到了我的故國,路邊跪了兩行百姓迎接新王。他命人解了我的手銬,隨後開始演戲。先是主動攙我下了馬車換上步攆,過程中都緊緊擁著我,更是在上步攆前扶起兩位跪拜的老人,當場下令迎接的所有百姓賜座,五十歲以上的老人來迎者家中親眷均可領糧食一袋。我歎服他的技巧,命人跪拜迎接的是他,假意攙扶下令賞賜的也是他,好一個恩威並施,一來一回的折騰人就賺了一票民心。
就這樣我們坐著步攆一路巡城,我一直保持著面帶微笑,任他摟抱還是牽手都全然無反抗。一路行來,少不了對我的指指點點,所言之語不過“妖女”“亡國之女”“毫無廉恥”等等,我強裝鎮定,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已無所謂。
快行至我的舊居離國舊宮時,一兩個侍從快步行來拂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便走了,我警覺了起來,這其中一定有彎彎繞繞。在行至舊宮前,他突然命人落轎,在我父王自刎的地方拜了三下,雄厚的聲音響起:“離王在上請受晚輩三拜,一拜你爲子民勞神一生,如今交給本君,定厚愛百姓,勵精圖治,以告慰先人亡靈。二拜岳丈,安妃與我情投意合,我定對她寵愛有加,護她周全。三拜衆位將士,你們爲國爭榮,死而無憾,如今若效忠於我,我願讓你們同享榮華,你不負國,國亦不負你?!?
此番拜過,民衆皆動容,不知是帶頭跪拜高呼新王威武,奕王萬歲。一時間跪拜聲此起彼伏,好一個威武萬歲,不知道阿爹看到他操勞一生的子民在他屍骨未寒時便另擁新王會是什麼心情。
正在人羣歡呼之際,一個蒙面黑衣壯漢突然衝出來長劍直擊向奕王襲來,侍衛不知爲何反應緩慢,我沒有多加思索一個健步擋在了奕君身前。
果然刺客明顯一愣,下劍綿軟無力於是我向前一送身,長劍直插進我的胸膛,鮮血染紅了領口,我應聲倒下。奕王迅速擁住我,馬上命人給我包紮止血。我自己撞上的劍當然知道傷不住要害,但我假意流淚,泣不成聲。
侍衛迅速上前,奕王神色怪異,很快刺客被降服,大聲喊到:“老離王,我未能爲你報仇,這就隨你來了!”
奕王命人扣住他的雙手防止自殘,又高聲說道:“如此忠心護主,不枉費主僕一場,壯士有義本君敬重,本君賞你妻兒父母黃金五十兩,如果你願順服於本君,定重用,若你忠心隨舊主去了,本君不怪你,亦厚待你的家人?!?
壯士思索良久,衝著我舊宮的方向三叩首,然後振臂一呼,我願效忠新王,誓死捍衛國土,保護百姓!
羣衆譁然,叫好聲一片,奕王隨後馬上抱我上了馬車快馬加鞭趕回。
回到皇城扶我躺下,見我傷口無礙,他低聲問我:“爲何替本君擋劍?!?
奕君,許你算計我,也該我算計你一次,我從侍衛來傳話起一路警覺,至刺客出現就明白了這也是他的一場戲,阿爹的舊部我瞭如指掌,哪裡會有這無腦之輩,瞧他面熟更是想起來,我在朝見使臣的宴上見過他鎮守寢殿,我賭的是他被我撥動的心絃。
我微微擡眼,又低垂,答到:“本能反應?!?
“……多日不見,你演戲精進,旁人看不出,本君當然知道,你是自己撞上的劍。說吧,所求爲何”我心一沉,原來他比我想的聰明許多……我這點城府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索性不再演戲,直言:“爲了阿弟。”
“你希望本王如何待他?”
……
我沉思許久,答到:“放他出境,永不許他入城?!?
“也好,在城中難免受屈,出了城若能忘了舊事,也是瀟灑一生,我會免去他爲奴身份,送他黃金白兩出城,希望他能明白你的苦心。”
“謝過君上?!?
說罷他便離開了,自此沒有在出現過,只在送弟弟出城的時候差人帶我覆了面紗親眼看了才押回來。
我的絕望與日巨增,那日相見並未引起他對我的一絲愛意,我學的那些皮毛更是全然無用,我以爲的計謀在他那裡簡直是兒戲,我不知道我存活的意義,一切都變得空洞,直到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看護我的嬤嬤發現我一直未有月事,太醫速來問診,發現我已三月有餘。三個月,算來孩子正好是破國那日到來。
對於我的身孕,闔宮震驚,如今除了皇后懷有子嗣,其他嬪妃均無身孕。
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來問話,問我身邊掌事的宮女,賜的糕點我都吃了嗎。我才知道,原來那些受罰後賞我點心都加了避子藥,除了最後一次承寵,破國的捷報讓我被迅速關押,無人再記得避子之事。
我不知道避子之事是否是奕帝授意,但是對他來說一個有孕的敵國公主豈不是更好控制。如若非他授意,恐怕其他妃嬪與我一樣都是被皇后餵了避子藥,那他夫妻二人互相算計還甚是般配。
我身邊的掌事宮女因爲未及時提醒避子之事已被帶走,我不知道皇后會如何處置,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我的孩子。
就在這時,奕帝來了。他撤掉所有侍衛換成女官,配了太醫每日問診,還傳旨皇后讓她照拂我的起居,讓她務必保住孩子。
屏退旁人後,他再一次和我同牀而眠。這次沒有抱我,褪去了之前的虛情假意,這次卻顯得更加真切。
“樂安。本君從前對你說過的話,不全然是假,真假你自己定義,如今這個孩子我也沒想到,如果你願意,我們從新來過。這次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本君願意善待你?!?
聽聽,這纔是真心話。不管願不願意,我別無他法,寄人籬下且還要考慮孩子的安危,除了安分守己我還能有什麼辦法,聽話忍耐以待時機是我唯今之際。
我點頭沒有太多的話,他也沒有再抱我,只是握了握我的手,便陪我睡去,那一晚我們陌生又熟悉,曾是激情相擁的枕邊人,只是那時我是真情他是假意,現在兩人倒都坦誠不過彼此隔閡,各有權算。
命運待我過於不公,我只有十四歲,已經嚐遍了困苦,如今更是又迎來了新的舉步維艱。後來我神識清醒後,回顧那時,才知道元帝給的劫才初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