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羽鎮(zhèn)孤兒院,2005年,
孩子們大的小的,圍坐著,聽著大的訴說著他們所知道的那些個故事。
孩子們不時發(fā)出驚歎,不時發(fā)出質疑,但是能夠相信的是,那一個故事,一定深深印在每個孩子的心中,因爲那天夜晚,沒有哪一個孩子進入夢鄉(xiāng)......
故事是這樣的:
怨靈
死神們終日繁忙,每天都在用自己手中的鐮刀收割著那些死去的生命。
他們雖被稱爲死神,卻不能決定凡人的生與死。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收拾凡人死後的爛攤子。
怎麼做呢?簡而言之,便是將死者的靈魂帶入輪迴。每當有新的死者出現(xiàn),其肉體死亡後,靈魂便會出鞘。但是在死者死後的五天裡,其靈魂是不會恢復意識的。死神們就負責在五天之內,將其靈魂輪迴。
若要問做不到的話怎麼辦?很抱歉,那是不被允許的,也是沒有發(fā)生過的。
然而,在無盡的歷史中,死神們歷經(jīng)了千千萬萬的死亡。終於,還是出現(xiàn)了,那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死神歷史中的異樣的歷史。
那是一個美麗而繁華的小鄉(xiāng)村,農民伯伯們在田中辛苦地勞作,婦女們在家中洗衣織布,就連孩童,也被送入免費的學堂內,伴隨著和煦的清風,大聲朗誦著一句句古語佳句。
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村莊,卻將要面臨一場滅頂?shù)暮平佟nA知到這一點的某位死神希望自己能夠拯救他們,但是無論他使用何種方式,作爲死神的他,都不可能改變這個定數(shù)。
於是乎,作爲死神的他便向著比其他更高位的神明們祈禱,總希望,能夠救贖他們。
但是,那場災難還是如期而至了。
那是一顆對於宇宙來說很小的一粒殘渣,但在他落地之際,必將撕毀周圍的一切。就是這粒殘渣,不偏不倚地向著村莊的中心狠狠地砸去了。
霎時間,光芒萬丈,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塵埃吞沒了村落周圍的植被。就在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死神看到了,那化爲廢墟的村落,以及早已脫離肉體的死者靈魂。
在這一區(qū)域,是由那位祈禱的死神來負責的,但是,即使看到了那早已出鞘的靈魂,他還是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一天......兩天......三天......死神只是一直在看著那片廢墟。
終於,第五天來了,死神還是沒有行動。
不知不覺間,第五天也過去了,死神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但是,他還是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在那裡看著,還是看著......
沉睡於廢墟之中的靈魂們在此時紛紛醒來,即刻,他們便認識到了自己已經(jīng)死亡了的這個事實。
這不禁讓他們想象到,原來死都是這樣的。但是,化作靈魂的他們,早已不能像人類一樣說話,在一起交談,只能眼對眼地看著化爲靈體的其他人。當然,他們還是會用自己可視的靈體,在空中瞎比劃,以表達自己的意思。
又過了很長時間,無聊,無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這是化作靈體的他們,每一個人最強烈的感受。
他們不僅不能接觸地球上的一切,而且活動也只有在離他們的死亡地點一公里的範圍內。當?shù)竭_一公里時,總會在那兒遇到一面看不見的屏障,不管怎麼做,都無法通過。
一天......三天......六天......
時間不斷地積累,而他們,也逐漸忘記了“有趣”這件事。他們開始不到處亂跑,開始停止與他人交流,開始不會行動,開始沉入睡眠,以至於開始失去意識。
不斷地......不斷地......他們身上不斷地有怨念積累,每一秒鐘都不斷地增加著,但卻也只是增加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死神之王終於知道了這件事。而管理這些靈魂的死神早已失去了意識,死神之王沒有與他多做計較,當即便派出了數(shù)位死神,前往那裡。
只是,爲時已晚,那樣深厚的怨氣,猶如決不可摧毀的盾牌,他們輕鬆地便可以將死神的輪迴之刃吞噬,就連死神之王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終於,他們在日積月累中再次甦醒,沒有絲毫的記憶,沒有絲毫的感情。擁有的只是那渾身無時不在散發(fā)著的怨氣,怨氣纏繞著他們的靈體,此刻的他們早已化爲了另一種生物——怨靈。
2015年,鈴幽市,一個不平凡的縣級市,
11月10日,對於很多人都很平凡,也相當?shù)夭黄鹧鄣囊惶臁?
不,這裡應該說成是--被遺忘的一天吧。
是的,網(wǎng)購的方便早已傳到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當然,不是每一個人。但至少,在大多數(shù)人的眼中都成了習以爲常的事。
然後呢,關於網(wǎng)購這一點,便引申出了這麼一個受歡迎的一天--11月11日。
相信這個節(jié)日對於每個人都不是很陌生。光棍節(jié),但其精華“雙十一狂歡”,那可是網(wǎng)購者們左期右盼的一天。
楚越,今年19歲,
走在鈴幽西城的街道上,他儘可能地避免著與太多的人羣相遇,在視角的輕微調動中,他流利地在人羣中穿梭,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是嚴峻。
與之相反的,是一個個與他錯過或被他超越的人羣臉上所表現(xiàn)出的情感。
是的,大家都在微笑,每個人都在發(fā)出異於往常的微笑,但除了他。即使楚越試著不去思考他們微笑的理由,還是有太多的話語傳達出了他們的歡喜。
“嗯,明天我的購物車可是要餓扁了......”
“切......又來了......”楚越一邊抱怨,一邊向著一輛正好停下的公車擠去。
沒想到的是,人出奇地少。關於這一點,倒是讓楚越得到了安慰。但就在公車出發(fā)不久之後,楚越立刻後悔了對於他之前的看法。
由於人不是那麼多,坐在後排的人們的談話在這個車廂中不停迴盪,最終非常響亮地落入了楚越的耳中。
( 就是這麼地刺眼,雙十一的光環(huán)早已矇蔽了他們的雙眼,讓他們失去了理智。以至於讓他們忘記了老師天天在說的一句話——人應該活在當下。很顯然地,沒有人會記起11月10日這一天。)
就在楚越無休止地抱怨著這些的時候,伴隨著“撒”的一聲,車體搖晃了幾下。一陣喧譁之後,車內空曠的空間被無情地填滿。楚越便更是將內心的抱怨表現(xiàn)在了自己的臉上。
其實,在很多時候,楚越是一個知書達理,笑容滿點的陽光少年,在鄰居之間也有著很高的評價,似乎還是一些在讀女學生的偶像。每年,他也只有在這一天,心情纔會變得這樣地差。
這一天,對於他來說是多麼地特殊。特殊地以至於讓他忘記了第二天的光棍節(jié),和什麼可惡的雙十一,以至於讓陽光的他討厭上在今天笑地不亦樂乎的人們,和討厭上平時從不抱怨的糟糕的環(huán)境。
今天,很特殊,今天便是楚越的生日。
回想以往,他與孤兒院的孩子們總會在今天露出比這些人還要燦爛的笑容。但這些充滿歡笑的回憶,也總會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從他記事起,他便生活在一個名爲“孤兒院”的地方。而且,在不知“外世”的情況下,他天真地以爲所有人都和孤兒院裡的孩子一樣,他們的生日都是在那一天--11月10日。
就在他上了小學那年,他明白了所有人都有他們特別的生日日期。雖然這樣的他質疑了名爲楚禾的女院長,但院長卻沒有因此去改變孤兒院的這一習俗。
原因的話,現(xiàn)在是瞭然於心的。說白了就是錢的問題。更何況那是一個不怎麼發(fā)展的小鄉(xiāng)鎮(zhèn),叫做丘羽鎮(zhèn)。
試問在中國的鄉(xiāng)鎮(zhèn)中又有幾個這樣的孤兒院呢?答案自是寥寥無幾。
就是這個小小的鄉(xiāng)鎮(zhèn),給予了童年的楚越一切,又帶走了他的一切。不,準確來說,不是一切,至少,他還有一個讓他能在鈴幽這個城市中奮鬥的理由,也就是院長楚禾的母親,空祥蓉婆婆。
在楚禾17歲那年,2013年,楚越有一半的人生都是在慈愛婆婆的呵護下度過的。那年,對於楚越來說,算是波折的一年。
65歲的空祥蓉婆婆,疾病纏身。在入院不久後,就被通知了這將會是一場無休止的戰(zhàn)鬥。
很快地,家中不是很富裕的婆婆,資金很快就面臨險境。爲此,楚越退了學,走向了社會。
至此,2015年,楚越已成爲了鈴幽東城開森街區(qū)小有名氣的地主。至少,他擁有著開森街區(qū)四路和六路兩條小小的街巷上週圍的房地產(chǎn)權 。所以,生活開銷,醫(yī)藥開銷自然不是問題。
而他每天去醫(yī)院看望婆婆的習慣,在今天也沒有改變,就在剛纔,他才告別了慈祥的婆婆。
不一會兒,楚越便到站了。在下車步行不久之後,他便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在他眼中出現(xiàn)的,是一大塊在鈴幽東城遠地街區(qū)建立的墓地。這樣的路對於他來說十分地熟悉,不知自己是走了多少遍。但是在今天這特殊的日子裡,他還是擁有著比以往更加沉重的心情。
因爲,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丘羽鎮(zhèn)孤兒院全體成員的生日,也是除了楚越之外,全體成員的忌日!!!
永遠忘不了的那一天,再次在他的心中浮現(xiàn),以公平審判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了楚越心中,毫無忌憚地懲罰著這名丘羽鎮(zhèn)唯一的“生存者”。
2005年11月10日,
伴隨著清風,孤兒院的孩子們在街上蹦蹦跳跳,鬧得極開心。
沒人會忘記,今天是這羣孩子們共同的生日。就連鎮(zhèn)上的一些大人們,在見到他們時,也會帶著滿臉的笑容,對他們說上一句:生日快樂!
而楚越,作爲在這些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就算表面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但心中卻也開了千萬朵的花。就連在上課的時候,也會不小心走神,去想象夜晚的美好。
很快地,在期待中,時間飛流。
夜幕降臨,孤兒院周圍不再有任何的吵鬧聲。開始的時候,是由院長雙手端著一個大盤出來。
這一套,在這幾年從未改變,但是,楚越還是難以抑制興奮,與其他的孩子們拍起了手,高聲歡呼。
一個又一個,六個大大的蛋糕,齊齊地擺放在了桌上。
由院長開始數(shù)數(shù),準備揭開鍋蓋。
“1,2,3揭蓋!”
齊刷刷的,有著不同造型的蛋糕出現(xiàn)在了孩子們的眼前。在歡呼與掌聲的交響中,孩子們高興得一塌糊塗。
“嘭......嘭......”
那是鐘聲,一下又一下,沒有誰聽見,但是楚越卻聽見了。
在下一瞬間,爆出巨大的轟鳴聲,楚越的視線被灰塵所擋。隨即,楚越感覺到了,臉部一陣灼熱與粘稠。
伸出手來,去觸碰自己的面部。
“這是......蛋糕?”
就在灰塵飄去之後,那鮮紅的顏色便映入了楚越眼簾。
是的,那是蛋糕,那是沾著鮮血的蛋糕!!!
“啊啊!!啊啊!!”
隨著驚叫,楚越跌倒在地。
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房屋之中。
這兒是一片廢墟,一片有著血和蛋糕的廢墟......
楚越知道了,那是夥伴們的血,而那塊蛋糕,正是剛纔在自己面前的蛋糕。一股強烈的熱流涌上心頭,淚水從面龐滴落。
“啊啊啊啊!!!”
“你們,你們,你們都去哪啦?不要離我而去啊!啊啊啊!”
哭泣,混亂,無助,孤獨,痛苦......
無數(shù)的情感一次又一次從心頭躥過,不斷地折磨著他小小而又純真的心靈。
在深黑色的夜幕之中,楚越獨自哭泣。
時間漸逝,黑夜無情,將楚越小小的身軀包圍,就連他痛徹心扉的哭喊,也漸漸地消弭於黑暗之中,無法傳到任何人的耳中。
過了不久,楚越緩緩開眼,在一陣開合之後,發(fā)出了一聲嘆息。搖搖擺擺,他在黑夜中站起身來。
在走了不久之後,他看到了一個在廢墟中哭泣的背影。那是一個小小的背影,就像昨天的自己一樣。
楚越向其走去,故意繞了個半圓,站到了女孩的前方。“喂,不要哭了。”
擡起頭的女孩看起來十分地憔悴,但還是勉強地說出了句話。“......”
女孩的聲音很小,楚越?jīng)]有聽到,聽到的只有“大家都死了”這句。
楚越蹲下了身子,緊緊地抱住了女孩。“沒事的,還有我在。”
“但是......”
又沒聽見?是怎麼回事?
楚越再次開口說道。“沒關係的,現(xiàn)在你應該堅強起來。”
“爲什麼......你還能微笑?”
他站起身來,向著女孩伸出了手。
“因爲還有你在啊。”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向著楚越伸出了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楚越托起了女孩。
女孩沒有說什麼,便向著前方走去。
近近地卻又是遠遠的,在黑夜的包圍下,女孩的身形漸漸被夜空吞沒。
楚越著急地說道。“你要去哪裡?”
“......”
又沒有聽見。
下一秒,黑暗將女孩吞沒,楚越暈了過去。
待到他醒來之時,女孩已經(jīng)不知去了何處,而在他的身上卻多了一條鑲嵌幽藍寶石的項鍊。
幽幽的蒼藍色,及深邃又清幽,就像少女一樣,蘊藏著神秘,卻常常帶給楚越好心情。楚越記得這條項鍊,這是少女的東西,他曾經(jīng)問過少女,少女說了“這不是她的,是珈藍的項鍊”,當他問起珈藍是誰時,少女便沒有再回答。
楚越在廢墟中四處尋找少女的蹤影,卻始終看不到什麼人,不久後,他遇到了前來搜救的警員。
他向警員詢問。
警員卻告訴他,他,便是這個鄉(xiāng)鎮(zhèn)裡唯一的“生存者”。
少女不是孤兒院的人。每年的冬天,當楚越一個人走到大雪紛飛的公園時,少女總會從那深深的叢林中款款現(xiàn)身。就好像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時機似的,那是自從他六歲時才發(fā)現(xiàn)的事情。
很開心的,那段時間,不知道爲什麼,少女總是那麼關懷著他,用笑容溫暖著他,沒有誰知道這件事。
但是他記得,他不知道少女的名字,少女也沒有問過他的名字,但是他們玩的還是很開心,很快樂......直到那毀滅的一天來到,他再次遇到了在廢墟中哭泣的少女,她是那樣地悲傷,悲傷地以至於忘記了她一直在意的他。他楚越,也第一次見到了那樣悲傷的少女。
楚越凝視著眼前看不清楚的墓碑,用一隻手掏出了藏在懷中的項鍊。
低頭注視,失去了太陽的庇護,寶石不再那麼清澈,在楚越眼中,他變得渾濁,就像自己的心一樣,作爲太陽的女孩和孤兒院的消逝,讓他不得不承受失落與孤獨帶給他的折磨,十年之中,每一天他都默默承受,默默哀傷。
楚越將項鍊緊握手中,面朝晨光,任淚水奪眶而出,任陽光隨意攪亂他的感覺。混亂著,他的視線絲毫到達不了眼前的墓碑,但他還是依然能夠感受到依存於上溫暖。彷彿一刻又一刻,深深地將熱浪印記在他的內心。
不久之後,他淚乾了,疲累了。19歲的他像個萎靡不正的大叔,將肩上的揹包丟到了一邊,默默地盤腿坐下。將拿出的捲菸,點了一隻叼在了嘴上。
雖然他並不怎麼喜歡抽菸的人,但是在這一刻,他總覺得這份悲傷會隨著這眼前的煙幕隨風滅亡。越是吐出煙幕,自己的心便會變得越加舒緩。
就這樣,楚越,將揹包中的鮮花取出,輕輕地放到了墓碑前。這時,他總算是看清了墓碑,還是和以往一般,沒有絲毫的變化。就連最後那兩個爛熟於心的括號都還是一片空白地刻在上面。
“還是沒有嗎?”楚越感嘆道。
丘羽鎮(zhèn)孤兒院,在它結束生命的那一刻,加上唯一的成人楚院長,也只有33人,不多也不少。
而在這墓碑之上,卻只有30人的名字,以及留在最後的兩個括號。
在逝去之時,只有9歲的楚越,沒有記起那剩餘的兩個名字,在警局的資料也查不出兩個孩子的信息。
兩個孩子,依稀記得,是一個很活潑的黑衣男孩外號叫小熊,以及一個髮型極其講究的紅衣女孩。除此之外,就沒有其它的記憶了,就連他們姓什麼,楚越都還是記不起來。
9歲那年,楚越來到了願意收留他的空祥蓉老人家,也就是院長的母親家。就在那時,老人便立刻追問了楚越。歷經(jīng)了兩天的時間,沒有辦法的他們只好將兩個括號留在了那。
就算是現(xiàn)在,楚越還記得那天老人在留下兩個括號之後的話語。
“可憐的可憐的兩個孩子,無論何時,這個家都會留有你們的位置,記得回到,回到這個屬於你們的家。”
對於這兩個空位,楚越一直都相當?shù)刈载煟瑓s又一直思考不出答案。
所以,他每次來到這兒,都會抱有著十分的期待,總希望能夠像婆婆說的那樣,有一天他們能夠回到這兒。
但是,十年來,楚越每次一到這兒,都只會看見錐心的空白,然後落寞地說上一聲。“還是沒有嗎?”
不知過了多久,只是當楚越擡起頭時,在東邊直射他眼球的太陽,早已走到了天穹的頂端,像神明一樣普照著大地。
收拾起揹包,楚越向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