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決定要下水的時候,虞幸就預(yù)料到會在江底再次見到這處廟宇廢墟。
戲臺世界中,海妖一身新娘服被帶到這片廢墟里,曾在廟前空地上被迫跪了一段時間,那會兒他就知道,業(yè)江的“業(yè)”就在這裡。
重回故地,虞幸仰頭望著這破碎的建築,只覺得平靜之下危險不降反增。
他試著感應(yīng)埋在這裡的腐爛植物,然而附近只有幾段死掉的樹枝,不存在可以有效利用的根系枝條,就好像整個“地下”的養(yǎng)分都被某個東西吸收殆盡了似的。
純粹的感知力也沒法向外延展,只要接近廟宇本身,感知就像水滴落入江海,瞬間便無影無蹤。
連虞幸都沒辦法越過那幾面破牆,探查廟裡的東西,這意味著……其他人多半和他一樣,只能在一無所知的狀態(tài)下踏入江祟的“老巢”。
宋雪挪著她的八條章魚觸手移了過來,清冷的聲音在這片安靜到過份的空間裡迴盪:“當心,此處的污染非常強,戴上這個。”
她給每人遞了一枚戒指,想了想,在虞幸身前收回了手,然後道:“你們能看見系統(tǒng)介紹,這是可以轉(zhuǎn)移精神污染的媒介,只要佩戴上去,它會在半小時內(nèi)不斷吸收佩戴者遭受的污染,然後轉(zhuǎn)移給我。”
這東西純純損己利人,雖然知曉目前整個推演系統(tǒng)中唯一一個有辦法“醫(yī)治”人格異化度的大佬一定有所倚仗,海妖還是出於禮貌詢問了一句:“五人份的精神污染,還要加上你自己的……全轉(zhuǎn)移到你那裡,你真的承受得住嗎?”
宋雪道:“我自有辦法。不過,除去我自己,是四人份的精神污染。”
趙謀、趙一酒、海妖、聶朗。
她沒給虞幸。
虞幸無辜攤手:“爲什麼?”
宋雪看他一眼:“你的人格異化度有問題,從過往直播記錄到的異化度增幅來推測,你似乎對這類污染有很強的抗性。”
衍明親自下的結(jié)論,整個未亡調(diào)查組都深信不疑。
但她終究有所顧慮,沒有揭穿虞幸人格異化度可能早就超過人類理智極限的事實,只是委婉提醒,打算將話題揭過。
其他人便接受了宋雪的合理安排,只有鬼酒像研究玩具一樣將戒指拿在手裡擺弄了幾下,隨後拋還給宋雪:“三人份,更輕鬆。”
宋雪轉(zhuǎn)頭向趙謀求證,看見趙謀沒對他弟弟的這個舉動發(fā)表任何反對意見,便從善如流地收回那枚戒指,暗中決定活著離開後要讓衍明重點研究一下趙一酒的資料。
這個“冷酒”……他此時此刻的狀態(tài)也不是沒在直播推演裡見到過,能力詭異至極,目前看來,在這個狀態(tài)中,他同樣不再畏懼精神污染。
宋雪知道,無視污染的前提基本都是已經(jīng)被污染到一定程度,就像“瘋狂”總是對瘋子影響更小一樣。
她閉了閉眼,將飄出去的思緒收回,親眼看著另外三人戴上她的戒指,祭品的能力開始運轉(zhuǎn),她深吸一口氣,默默消解起源源不斷侵入身體的污染能量。
在她承擔起隊醫(yī)職責時,虞幸已經(jīng)開始向著破舊廟宇走去了。
說來也挺有趣的。
在水下一步步走向目標的感覺很是奇幻,彷彿讓這幾步路帶了點朝聖的意思,使得人們不能遊動,不能衝刺,只能靠腳步丈量自己與“神明”的距離。
虞幸身後緊跟著鬼酒和趙謀,相比於趙謀的謹慎,鬼酒顯然不把“信仰”放在眼裡。
他把玩著手裡的短刀,看似在和虞幸說悄悄話,實際上全是衝著江祟去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神要讓自己待在這麼暗無天日的地方,這是物理意義上的……見不得光?”
尾調(diào)上揚,音調(diào)拖慢拖長,鬼酒充分表演了什麼叫做嘲諷。
海妖和宋雪聶朗的站位靠後,她表面上冷靜,心裡已經(jīng)在瑟瑟發(fā)抖了。
是,她知道鬼酒就是個瘋子,而且力量位格很高。
但是,就這樣當面開嘲,就不擔心江祟發(fā)怒,把其他人碾了嗎!
顯然鬼酒並不擔心。
他猩紅的雙眼裡透著明晃晃的挑事兒,平日裡沒多少表情的臉在晦暗不清的陰影中擺出笑容,嘴角勾起,甚至湊到虞幸耳邊:“鬼物做到江祟這個地步還是害怕太陽啊……我覺得它還不如一棵樹,你覺得呢?”
由於身高不敵虞幸,他就像個男鬼似的,下半身融合在了濃稠的陰影中,上半身往上“飄”了一些,成功做到了高虞幸一個頭,從虞幸背後俯身,待在了亦清平時喜歡待的位置。
自然,這樣一來,鬼酒就不再是走著靠近廟宇的了。
虞幸知道鬼酒有一定話嘮屬性,而且說話刻薄純惡意,壞心思大大的有,比如明明是在嘲諷江祟,話裡卻拐到了鬼沉樹上,語氣同樣的惡劣。
但他這會兒不僅沒有制止鬼酒,反而接上了話:“它當然不如一棵‘樹’,只是個僞神而已,怎麼和真正的祂們相比?”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倆隱晦提到鬼沉樹後,整個廟宇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
某個看不見的東西……似乎有些生氣。
虞幸有所察覺,低笑一聲:“江祟只是鬼物而已,除了引動洪水淹人,再把死人強制轉(zhuǎn)化爲信徒……它什麼也不會。”
舌尖鮮紅的印記一閃而過,使得這句話突然增添了幾分惡毒詛咒的意味。
鬼酒“哈”的笑出聲:“現(xiàn)在它不會躲起來了吧?一點動靜都沒有。”
海妖要瘋了。
寂靜之中,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極了共同找死。
她快速往前幾步,瘋狂給趙謀使眼色:不是,你管管他們啊,這兩人精神有問題,有沒有人管啊!
可海妖話到嘴邊愣了愣。
因爲她看見了趙謀的表情,沒有對兩個不省心傢伙的無奈,只有一種警惕拉滿的觀察。
趙謀給了海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並沒有阻止隊長和弟弟。
因爲那兩個人其實正在試機制。
進入廟宇之前,這裡竟然什麼危險都沒有,好像僅僅在用寂靜和壓抑爲廟宇之後的東西做鋪墊。
不可能這麼簡單的。
鬼酒已經(jīng)試了“大聲說話”、“不敬神明”、“不虔誠(在明顯要求來者雙腿走路時飄著走)”。
虞幸則是“言語中提及其他神明”、“詛咒江祟”、“弱化江祟能力”。
這些就算他們兩個不去試,也得有別人去試,只是因爲他們在這個高污染環(huán)境中是最無所顧忌的,所以主動承擔了任務(wù)。
宋雪顯然也看得出來,面色比剛剛平靜多了。
趙謀信任隊長和阿酒,他能做的就是注意這兩人主動作死後環(huán)境的反應(yīng)。
溫度下降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但除此之外他們什麼都沒有遭遇。
或許,針對他們的“懲罰”會在廟宇裡面體現(xiàn)?
說話間,虞幸的手已經(jīng)碰上了廟宇的破爛木門。
也不知廟宇在這片廢墟里存在了多久,總之,被水浸泡多年的門沒有像其他木頭一樣腐爛,反而還堅守在崗位上,依舊可以被當做門來看待。
——廟宇的牆壁也一樣,這在廢墟中存活下來的破廟好似將時間定格在了某一刻,反倒有種永不坍塌的可能。
如同這裡的“神明”,一旦誕生,永不消……
“咔嚓”一聲。
虞幸掌心用力,從木門上掰下來一大塊,拿在手裡晃了晃,失去了“門”的身份,這木頭立刻如沙礫般消散在水中,化爲一捧黃霧。
而廟宇的門多了個大窟窿。
持續(xù)了不知多少年的定格被打破,此時的廟宇,比幾秒鐘前的廟宇看上去更醜了。
身後幾人:“……”
水裡的溫度在此刻降至冰點,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彷彿源自靈魂深處的緩慢而透著隱忍的粗重呼吸。
那是江祟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