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一開始還能聽到身旁閻理和美杜莎針鋒相對的聲音。
隨著記憶氣泡在腦子裡“啵”得一聲破開,外界聲音漸漸淡去,意識沉入“新的記憶”中,將身體都遺忘了。
新記憶毫無阻礙地融入腦海,很快,他就“想起”了美杜莎的昨夜。
……
我被分到了鎮(zhèn)北一個小區(qū)裡,接待旅客的人家據(jù)說是鎮(zhèn)上紡織廠的老闆,家裡能住下兩個人。
本來打算帶藍(lán)無一起,看到虞幸的選擇,我臨時改了主意讓他睡旅店了,有個臉不熟的小竹竿就趁機問我能不能帶上他一起。
怎麼,看見藍(lán)無清瘦,就以爲(wèi)我好這一口?這一臉做作的羞澀看得我真是頭皮發(fā)麻,就這?真想把他塞下水道里。
我拒絕了這個墮落線小竹竿,順便在他還要糾纏時把他嘴毒腫了,真當(dāng)我會搞什麼欲拒還迎呢,我罵你不配,你就是真不配,對美人以外的存在,我向來耐心不多,只能忍一次。
藍(lán)無不在,我打算自己一個人去借住。
以前有過和陌生人同住的經(jīng)歷,那些人要麼是自己菜還會給我惹麻煩,要麼是自以爲(wèi)有張好臉就想在我的牀上攀點交情……我知道這是概率問題,可誰讓我運氣總是不好呢~
我對小竹竿的態(tài)度讓其他蠢蠢欲動的傢伙都歇了心思,終於沒人來找揍了。按照紙條上寫的地址,我在街邊“借”了輛自行車,直接往目的地趕。
沒辦法,運氣總是很差的我,連隨機的紙條都能分到距離最遠(yuǎn)的呢。
路上找鎮(zhèn)民打聽了下,我要去的這小區(qū)還挺高檔,凡是有頭有臉有點錢的人都要住那兒,好像和其他有錢人擠一起就能顯自己牛逼似的。
到了地方,時間還有富餘。
本以爲(wèi)會是個篩查比較嚴(yán)格的小區(qū),沒想到隨隨便便就能進(jìn),保安甚至不想攔我一下。
看來,哪怕是鎮(zhèn)上最有錢的小區(qū)對隱私也沒半點更好的保障措施,是因爲(wèi)他們沒有這種意識嗎?那所謂的富人小區(qū)還有什麼意義,就是爲(wèi)了彰顯自己人傻錢多?
進(jìn)樓道上樓梯的時候,我想起要殺尋花人的事。
那位花老闆的套路有眼可見,我反正是沒什麼興趣幫人打工,就讓閻理一個人去得了,如果有意外……哼,也是他自找的。
“喲,歡迎歡迎。”
傳說中的紡織廠廠長給我開了門,他五十來歲,老婆年紀(jì)也相差不大,兩人站在門口看我的目光和外面的鎮(zhèn)民沒兩樣,突出一個熱情好客。
這個家的裝潢和我想象中沒區(qū)別,有種暴發(fā)戶的氣質(zhì),唯一的好處是待在這兒會比較輕鬆,比在發(fā)黴的房子裡喂蟲子好。
嘻嘻,說的就是閻理抽到的那家,希望小蟲子咬他大腿,最好咬到他哭鼻子,他小時候最怕蟲子了……不過這麼冷的天,蟲子是不是都凍死了?
嘖,我在想什麼,就算有蟲子,現(xiàn)在的他也不怕了吧,快從我腦子裡滾出去!
紡織廠廠長跟我介紹說他姓王,我乾脆就叫他王老闆,這夫妻倆給我看了我要住的房間,粉粉嫩嫩,像給未成年小女孩準(zhǔn)備的。
“我們倆有個女兒,她從小就喜歡粉色,長大了還跟小時候似的,哈哈。”王老闆笑容憨厚,還有點懷念,“自打我女兒嫁了人,這房間就空出來了,陳設(shè)都沒動,但總不住人又有點沒人氣兒,這不,就勻出來給遊客住了。”
我隨意點點頭,按照和NPC打交道的經(jīng)驗來說,這時候我應(yīng)該追問,說不定能開啓什麼支線任務(wù)或者瞭解一些秘密,但我莫名有種預(yù)感,還是不要和這對夫妻有什麼特別的接觸,越冷漠越好。
“你長得真漂亮,比我閨女還好看。”王老闆的老婆突然盯著我,羨慕地說,“我在鎮(zhèn)上這麼多年,還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呢,你是大明星不?”
“不是。”我想獲得一個阿姨的好感很簡單,可她的眼神讓我不適,我決定在心裡叫她老女人。
“哎喲,小閨女兒長這麼好看,不當(dāng)明星可惜了唷。”那老女人皺著眉一拍手,好像真覺得這是什麼很令人難過的事情似的,莫名其妙。
王老闆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耐煩,他把老婆拽走,不好意思地跟我說:“我老婆就這樣,別管她。時間也不早了,聽說你們旅行團明天還要早起集合,那就趕緊睡吧。”
的確,按照我估算的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的十一點四十幾分了。
我想等凌晨這兩夫妻睡著了再起來搜索一下屋子,他們給我的感覺不太好,但物品總不會出差錯。
我關(guān)上臥室門,也關(guān)了燈,躺在了鋪著粉紅色牀單的軟牀上。牀尾的地上堆著很多工藝不怎麼樣的布娃娃,但憑藉佈置來看,以前住在這間房間裡的“女兒”的確是個少女心很充足的人。
和我一點也不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以我的耳力,能聽見那倆夫妻在客廳說話,但具體說的什麼……應(yīng)該不是我沒聽清,而是他們本來就只是咕嚕咕嚕的發(fā)著聲音,並沒講什麼有意義的詞彙。
嗯,沒人看著的時候,連說話內(nèi)容都這麼敷衍了嗎。
十二點一到,我先收到了系統(tǒng)結(jié)算■■■■然後忽然特別困,我不想睡覺的,但我的意志似乎抵不過某種強制睡覺的規(guī)則,這是每個人十二點都會出現(xiàn)的情況?
被迫陷入沉睡之前,我將一把毒牙匕首放在了枕頭下面。
不僅睡著了,我還做了個夢。
夢裡似乎有什麼割裂又模糊的片段,我不清楚,一切都在我的意識裡翻滾,就像被投放進(jìn)滾筒洗衣機的衣服一樣,嗡鳴不斷,一遍一遍地衝刷著什麼……
好像有東西消失了,心裡空蕩蕩的,又好像有東西多了出來,和原有的混在一起。
我心裡依稀拉響警報,可是睡夢中的我比清醒時脆弱太多,明明察覺到了這是熟悉的認(rèn)知扭曲,但……
翻攪的棍子打碎了我的思考。
我在夢裡沉沉浮浮,根本分不清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
我不喜歡做夢,等我醒過來就好了,現(xiàn)在不知道的,醒來就能……唔,剛纔在想什麼來著……
沒關(guān)係,我肯定能搞定,但是粉色真可愛啊……媽的渣男,說分就分,你可真是個混蛋……世界上有三角頭猛男怪物嗎?胡思亂想什麼啊我又不會跟三角頭渣男結(jié)婚……寂靜嶺害人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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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一片黑暗中,我冷汗淋淋地睜開了眼。
心臟在胸口劇烈跳動,渾身都麻了,我在枕頭旁邊摸索了一會兒,忽然不知道是爲(wèi)了拿什麼。
哦,鬧鐘。
拉開牀頭燈的拉繩,柔和的光還是刺了一下我的眼睛,我探出半個身子,在牀底下摸到了我的鬧鐘。
才凌晨三點啊。
呼……怎麼就被驚醒了呢,現(xiàn)在一點睏意都沒有了。
我這人有個毛病,一被吵醒就很難接著入睡,必然要在牀上翻來覆去很久,看樣子今晚又別想睡好了。
話說,我剛纔夢見什麼了?
醒來那一瞬間好像還記得挺清楚的,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只有殘留的一些難過的情緒影響著我。
爸媽好像又在客廳說話,都這麼晚了他倆還不睡覺,是要跟我這個年輕人比命長嗎!
反正我也睡不著了,乾脆去廚房倒杯水喝吧,順便把爸媽趕去睡覺去,真是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數(shù)。
我下牀打開門,客廳的燈果然亮著,爸媽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正拿著一張表在討論事情。
我不是很高興,直接走過去:“什麼事兒這麼重要非得大半夜的說,就不能明天聊嗎?”
媽媽看到我眼睛一亮,笑得跟往常一樣慈祥:“閨女兒你怎麼醒了?是媽媽把你吵醒了嗎?”
我剛想說話,爸的眼神就瞥過來:“你怎麼還穿著白天出去玩的衣服啊,睡衣都不換。你不會這個時候要出去玩吧?太晚了,爸爸不同意!”
我愣了一下,低頭,才發(fā)現(xiàn)確實沒換睡衣,難怪剛纔睡覺的時候感覺不太習(xí)慣。
“沒有要出去玩,等下就換——媽,我剛做噩夢了~”我撒嬌地坐到媽媽身邊,就像小時候一樣。小時候每次做惡夢,媽媽都會摸著我的頭讓我別怕。
雖然我長大後就很少和媽這麼親近了,她大概會很意外……
然而我被媽媽一把抱住。
“快讓媽抱抱,抱抱就不怕了,啊。”媽媽一臉心疼,我卻在她懷裡愣住。
我知道,成年之後我沒能做個乖乖女,經(jīng)常惹爸媽生氣心煩,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他們老一輩常常說不通。
因此,我們之間分歧越來越大,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做過這麼親密的事了,我跟爸媽說話口氣生硬,他們也總防著我大半夜跑出去瘋玩。
我只是……忽然想撒個嬌而已。
媽媽應(yīng)該會拍拍我的頭,笑著調(diào)侃我長這麼大了還怕做噩夢纔對,這個反應(yīng)就跟……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怪怪的。
而且她的懷抱一點都不溫暖,反而冷冰冰的。
我剛好也對這種肢體接觸不太適應(yīng),順勢推開她,皺眉:“你看你,渾身都凍成什麼樣子了,還跟我爸在這兒聊天!凍感冒了怎麼辦!”
“嗨,還不是爲(wèi)了你相親的事情……”媽媽把他們看的那張紙遞給我,“你不是喜歡那小趙嗎,又說小趙天天在廠裡忙,我和你爸好不容易聯(lián)繫到趙老闆,說好了要給你們安排一次相親。”
我有些驚喜。
我喜歡趙哥好久了,就是一直沒機會接觸,又不能直接去找他,不然豈不是太不矜持了。
趙哥家是開養(yǎng)殖場的,在鎮(zhèn)上也是個大戶,爸媽支持我嫁給趙哥,他們早就想名正言順的讓我和趙哥相處相處了,這次終於有所行動。
就是說嘛,再等下去,我都要從小姑娘熬成老姑娘了——呸呸呸,老孃就是三十歲了也一樣漂亮。
這張紙上是趙哥的一些資料,還有一張照片。
我就喜歡……呃,好醜。
不知道爲(wèi)什麼,在看到照片上這張平平無奇的臉的時候,我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他好像不是我印象裡喜歡的那個人。
我明明……
腦子有點痛。
我忍著腦袋裡時不時傳來的刺痛盯著手中的資料。
以前怎麼沒覺得趙哥這麼配不上我呢,我長什麼樣,他長什麼樣?我要是嫁給這個人也太憋屈了。
他要是想碰我一下,我估計都會犯惡心,怎麼會這樣?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又在爸媽發(fā)現(xiàn)之前收回。我問:“既然已經(jīng)定好了相親,你們還在討論什麼?”
“我和你媽這不是捨不得嗎。”爸爸瞅我一眼,“總得談?wù)勥@小子啊哪好哪不好。”
也對,在他們這一輩的人心裡,相親了基本上就是要結(jié)婚的。
真是羣老古董。
我已經(jīng)在考慮怎麼賴掉這個相親了,但不需要在今晚這麼著急,我催促他們趕緊回房睡覺,去廚房倒了杯水,也回到了臥室。
今晚真是給我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哪哪都不對勁。
喝下那杯水,我一轉(zhuǎn)頭,忽然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鏡子。
鏡中的女人容貌驚豔,一頭順滑長髮直至腳踝,一舉一動都透著不經(jīng)意的成熟意味,嘴脣還像是抹了口紅一樣。
這是我。
又好像不是我。
我試著擦了擦口紅,然而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鮮豔的顏色並不是塗上去的,而是我嘴脣原本的顏色。
如血般鮮紅,和我的毒一樣熱烈。
“等等,什麼叫我的……毒?”
我和鏡中的女人對視,彷彿身處恐怖故事的現(xiàn)場。
我是南水鎮(zhèn)紡織廠廠長的女兒,從小過得還算富裕,但從來沒有離開過鎮(zhèn)子。我喜歡的人是鎮(zhèn)上最有能力又有錢的年輕一輩的翹楚,我會和他結(jié)婚,然後在南水鎮(zhèn)開心快樂的過一輩子。
哈?
放屁。
就這破鎮(zhèn)子,也值得我一輩子不出去?就那姓趙的,也算翹楚?
我觸及到鏡中女人的眼神,有一瞬間像是看到了一條從容的蛇影。
冥冥中有個聲音再告訴我,我認(rèn)識真正的翹楚,喜歡的也得是那樣優(yōu)秀的人才對。而我自己呢,鏡子裡這樣的女人,是南水鎮(zhèn)能培養(yǎng)出來的?
別開玩笑了,即便是這樣想一想,我都覺得是在侮辱自己。
那問題來了,我不是我,我又是誰?
那種在夢裡感受到的混亂又出現(xiàn)了,如同重錘般砸在我的腦袋上,讓我一陣陣眩暈,剛剛意識到的事又一次有淡忘的趨勢,我跌坐在牀上,腳下忽然踢到了什麼東西。
我忍著翻騰的念頭朝下望,在牀尾看見了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
這把匕首沒有鞘,模樣像是一根怪異的毒牙,這是我的東西,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我的東西。
我沒有把它撿起來,而是蹲了下去,扒開堆積的布偶娃娃們朝牀腳的木方柱上看去。
一、二、三、四、五。
五道嶄新的劃痕並排出現(xiàn)在那裡,我的頭混沌到快要昏厥,在某種直覺下,我緊握住那把毒牙匕首,刻下了第六道劃痕。
我把匕首放回牀底的視覺盲區(qū),又將那些布偶儘可能地還原回原狀,將劃痕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擋住。
就在這時,我聽見門外傳來了問詢聲。
“閨女兒,你咋了?我和你爸聽到一些聲音。”
我想,我好像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問題了。
在腦袋已經(jīng)支撐不住的時候,我用最後的清明倒向牀上,閉上眼睛,陷入半夢半醒的掙扎。
下一秒,好像有人推開了我的房門。
兩道頻率一模一樣的腳步聲來到我身旁,我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令人厭惡的氣味。
有人把我搬回了牀上,蓋好被子,關(guān)了我的檯燈,還把鬧鐘放回了我的牀頭。
老女人喃喃自語:“她怎麼這麼難搞?什麼時候才能當(dāng)個大明星呢……”
我的意識迴歸沉寂。
……
“呼——”
一片黑暗中,我冷汗淋淋地睜開了眼。
心臟在胸口劇烈跳動,某種睡夢中的煩躁還殘留在心頭,我坐起身,目光怔怔地發(fā)起了呆。
我好像夢到了一些十分光怪陸離的場面,但是一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伸手在枕邊摸了摸,什麼也沒有摸到,我偏過頭,拉開了牀頭櫃上的燈。
燈旁放著我的小鬧鐘,上面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真是不妙,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醒了。
我睡眠不好,中途醒來的話就會很久都睡不著,頭腦昏昏沉沉,有點難受。
喉嚨也挺乾的。
我下牀穿鞋,打算出去倒杯水喝,路過牀尾的那堆娃娃時,我似有所感地停下腳步,盯著最大的娃娃熊看了一會兒。
娃娃熊漆黑的眼睛彷彿在和我對視,我笑了下,收回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打開臥室的門。
擡手時,不是睡衣的面料讓我疑惑地頓了頓,難道我睡前沒有換衣服嗎?奇怪,我之前幹什麼了,怎麼會直接穿著外出的衣服就睡到牀上……
沒想到客廳的燈還開著,我一開門就看到兩個身影坐在沙發(fā)上,正對著茶幾上的某樣?xùn)|西進(jìn)行無聲地研究。
或許是我一直沒過去的叛逆期作祟,一看到他倆,我心裡就生出一絲反感,等凌晨三點還不去睡覺也實在反常,我不情不願地開口:“爸,媽?這麼晚了,你們幹什麼呢。”
“閨女兒,你怎麼這個時候醒了?”女人回過頭,對我露出一個有些意外的笑容,我走近幾步纔看到,茶幾上放了一張像是資料表一樣的紙,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你媽大半夜餓了,非要起來煮夜宵吃,我被她折騰的也睡不著,哎。”男人打了個哈欠,“結(jié)果她又說做多了吃不下,正好你來了,要不也吃點?”
“啊,對,閨女兒,好久沒吃過媽媽做的面了吧,你小時候就喜歡吃。”女人熱情地招呼著我,甚至起身來拽我的胳膊,而我並不覺得溫馨,只覺得麻煩。
“媽。”我避開了她的拉扯,“我只是出來喝杯水,這麼晚了,我從來不吃夜宵的,會長胖。”
優(yōu)雅的水蛇腰難道會自己出現(xiàn)嗎?並不會。還不是得靠我用心保持身材。
再說了,小時候喜歡吃,不代表我現(xiàn)在也喜歡吃,我都多大了?只有完全不瞭解我喜好的父母纔會對著早就成年的我,一直把我小時候喜歡吃什麼用什麼掛在嘴邊吧。
或許是心底那股莫名的反感,讓我心裡的想法激進(jìn)了很多,我知道這不夠禮貌,但是很奇怪,我並不想改變態(tài)度。
倒了水我就要回房了,餘光瞥見桌上那碗麪一口都沒有動。
下一秒我就看清了放在碗邊的那張資料,資料上的男人照片讓我稍稍有些意外:“這是趙哥的資料?你們哪來的?”
“差點忘了,你不是喜歡趙家那小子嗎,我們好不容易聯(lián)繫上了你趙叔叔,準(zhǔn)備給你們安排一次相親。”男人把資料表遞給我,“相親之前肯定得讓你更瞭解他,所以弄了張資料來,你看,這小子長相、年齡、薪資都還不錯,嗯,我閨女兒眼光更不錯。”
我眨眨眼,接過表看了一眼。
是啊,論條件,這已經(jīng)是南水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像我這麼優(yōu)秀的女孩……不,女人,如果要結(jié)婚,當(dāng)然也要挑最好的。
好怪,爲(wèi)什麼我想自稱女孩的時候會有種裝嫩的感覺,我明明也很年輕啊。
胡思亂想著,我默默把表放回桌上。
“我不跟他相親。”
“嗯?爲(wèi)啥?你之前不是吵著鬧著要嫁給他的嗎?”女人顯然特別意外。
“他配不上我。”
“你這孩子淨(jìng)瞎說,這南水鎮(zhèn)裡,趙家這小子配不上你,還有誰能配得上?”男人皺起眉頭,彷彿在責(zé)怪我太不懂事。
“所以我爲(wèi)什麼非得待在南水鎮(zhèn)?”我笑了,“就不能去隔壁城裡找嗎?爸,你是紡織廠的廠長,在南水鎮(zhèn)裡是很有話語權(quán),但你見多識廣,應(yīng)該更明白我們這兒有多落後吧?”
男人開始生氣,好像我說的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不,不太像,更像是憤怒於我要離開南水鎮(zhèn)這件事:“你這丫頭,怎麼心這麼野,都是我們太寵你了,居然你翅膀硬了,都想往外飛了!”
真是笑話,一個固步自封的鎮(zhèn)子,你們這些老傢伙不願意出去就算了,還要拖累著年輕人也不能出去,你們是生怕年輕人過得好一點?
這話我沒說出口,因爲(wèi)從他的神情來看,我就知道對他來講這事兒根本就沒有商量餘地。
“唉,都別吵,閨女不就是不喜歡趙家那小子了嗎,不是大事。”女人在旁邊勸慰著,又看著我,好像很懂我似的,“你說,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就算是個窮小子,只要人不錯,都不是不能商量。”
其實我誰都沒看上,這古里古怪的鎮(zhèn)子連個能看的都沒有,我想要的可是身高腿長肩寬腰勁的大帥哥,性格也得好,起碼不是鎮(zhèn)上這些沒文化的二流子能比的。
一道身影忽然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一身黑衣的男人背對著我,側(cè)過了頭。
我愣了一下,這是我夢裡夢見的人嗎?
算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不過這麼一打岔,我倒是依稀想起,鎮(zhèn)上除了趙家,還有個更威風(fēng)的家族呢。
“我喜歡方家的。”雖然我沒見過方家任何一個人,但是我知道,這個家族的年輕人可不是面前這兩人想聯(lián)繫就能聯(lián)繫的,先給他們出個難題,讓他們煩去,省得三天兩頭打我主意。
“方家?”男人皺眉,“你說方家?別想了,方家方宵都結(jié)婚了,人家兩口子過得好著呢,哪有你什麼事兒。”
女人也笑著嘆氣:“乖閨女兒,這玩笑也開的太離譜了。”
“方家不還有個小兒子嗎?他們家小兒子都回來了,我還見過呢。”我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會這樣說,反正這句話我說得無比順口,好像我真的見過一樣。
“什麼?!回來了?”
面前的兩人臉色忽然變了。
他們的臉讓我覺得陌生,好像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我喜歡誰或是想要跟誰相親都成了不重要的事。
女人朝我撲來,抓緊了我的肩膀,急切地問:“你還見過?在哪見到的?他現(xiàn)在在什麼地方?你什麼時候看見他的?”
一連串的問題朝我涌來,我有種感覺,只要我輕輕一推,她就會知道不該這樣冒犯我。
一種荒誕的想法在我心裡升起,我冷不丁問:“你是我媽嗎?”
空氣中靜了一瞬。
女人的動作停下,男人也定定地望著我。
“我今晚是不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我無視了他們的異常,歪頭想了想。
腦中傳來一陣刺痛,但在刺痛的同時,也將一段凌亂的影像帶回了我的記憶中。
“抱歉,是媽媽太激動了。”在沉默蔓延的幾秒鐘裡,女人收回手,揚起一個憨厚的笑容,男人也重新露出寵愛女兒的溫柔爸爸的表情。
他們說我可能不想這麼晚討論這些,是他們打擾了我,讓我回房睡覺。
我若有所思地帶著我的水杯回了房間。
關(guān)上房門後,我腳步一頓,按下反鎖。
直覺帶領(lǐng)著我走到牀尾,把那些布娃娃掃到一邊,看見六道劃痕。
我試著在視覺死角那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用來刻出這些劃痕的利器。
這好像是我的毒牙匕首,我有些遲疑地想著。
抱著完成某種儀式感的想法,我刻上了第七道劃痕。
差不多了吧,想看的都已經(jīng)看到了。
我不是紡織廠廠長的女兒,對吧?那麼……我是誰呢?
生出這個想法的瞬間,腦中刺痛驟然增強,像是要強行將我的腦漿攪成一團漿糊。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想要倒下的感覺,相反,一塊塊記憶碎片在我的腦海中拼湊,將我本就已經(jīng)不被信任的認(rèn)知徹底破除。
啊,是認(rèn)知扭曲。
有什麼東西想讓我把自己當(dāng)成鎮(zhèn)上的人,永遠(yuǎn)生活在這裡。它們甚至想用婚姻綁住我……可笑,我最討厭結(jié)婚這個詞了,我曾經(jīng)相信那一天會到來,但給出這個承諾的人,拋棄承諾時也是那樣乾脆利落。
我是誰?
我逐漸想起了在這些刻痕邊發(fā)生過的事。
第一次醒來是12:30,我在房間裡逛了一圈,照了會兒鏡子,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我走出臥室想要離開,卻發(fā)現(xiàn)兩個被我的腦子判定爲(wèi)父母的人就在客廳,他們盯著我,問我要去哪裡。
這種違和感讓我瞬間清醒,扭曲認(rèn)知這種事對我來說本就司空見慣,身爲(wèi)下棋的人,我又怎麼會像一顆小小棋子一樣被困在棋盤上呢。
我笑著問:“你們真的是我爸媽嗎?”
頭腦傳來的刺痛壓制著我清醒的速度,我知道,讓我短暫中招的存在還在看我的表現(xiàn)。
那好吧,居然佔老孃便宜,讓老孃叫爹媽,那我不反過來從你們這兒壓榨點信息,怎麼對得起自己?
我主動說這只是個玩笑,回到房間。
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一定會重新扭曲我的認(rèn)知,直到達(dá)到他們的目的,可很遺憾,這種程度的認(rèn)知扭曲實在難以困住我多久,我還得給他們幫個忙。
我從枕頭下摸出了睡前放過去的毒牙匕首,這本身是爲(wèi)了防止我忘記怎麼拿取祭品才提前拿出來的,正好,我的認(rèn)知還沒有恢復(fù)到那一步,物盡其用。
我在牀腳刻下了第一道劃痕,並且對自己進(jìn)行了認(rèn)知誘導(dǎo)——接下來我將放鬆對認(rèn)知方面的防備,把自己當(dāng)做外面那兩人的女兒,全盤接受他們對我記憶做的改動,從他們那裡得到信息。
即便如此,我也清楚我會很快察覺到不對勁,然後聯(lián)想到真相。
於是我給出一個非常寬鬆的條件……直到刻痕累積到七個,我纔不用繼續(xù)下去。
後面不出我所料,幾乎是每隔半個小時我就會重新在這張牀上醒來,然後花費一點時間和外面的“父母”聊一些東西,又在產(chǎn)生自我懷疑後,回房發(fā)現(xiàn)刻痕,被重新壓制。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道刻痕了。
這麼說,陪玩也該結(jié)束了。
不刻意去迎合的我對腦海中的刺痛根本不是很在意,這種力量還沒有我掌握的強呢,像閻理那種人,恐怕光憑意志力就能抵擋吧。
“閨女兒,出什麼事了嗎?我和你爸聽見了一點聲音。”
門外,那老女人第七次說出了這句話。
我?guī)缀跻湫Τ雎暋?
什麼東西,就敢叫我閨女,不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你都不知道我脾氣有多差。
毒牙匕首被我靈活地轉(zhuǎn)了轉(zhuǎn),下一秒,和前幾次一樣,他們應(yīng)該推門而入了。
可我這回鎖了門。
我從容地靠在書桌旁,看著門外的東西越來越急切,惱怒地想要把門打開的氣急敗壞的樣子。
回想起我剛進(jìn)這個房子時,所謂的紡織廠廠長王老闆和他老婆露出的那種熱情笑容——嘖,演技不過如此。
“搞什麼啊?”我抱著一絲惡劣的捉弄心思揚聲道,“你們兩個怎麼跟開鎖賊似的,大半夜想偷偷進(jìn)我房間?懂不懂什麼叫尊重?”
門外瞬間一片寂靜。
兩秒後,拍門聲再次響起,男人的聲音虛僞又強硬:“把門打開,我是你爸,你得聽我的,不然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花,還會把你趕出去。”
哎喲,這可真是嚇?biāo)牢伊藒
我趕緊給這位了不起的有錢人開了門。
門外,王老闆和他老婆並排堵在門口,看我居然真的配合開了門,他們開始審視我。
“你在扯什麼蛋呢,別逼老孃罵你。”我裝作很困的樣子打了個哈欠,然後十分不滿地質(zhì)問:“還在睡覺就被你吵醒,你們是在撬門?喂,不會是想對我做什麼壞事吧,這就是你們和旅行團合作的目的?”
“閨女,你在說什麼啊?”那老女人還不信邪,試圖用言語繼續(xù)篡改我的認(rèn)知,“睡迷糊了還……”
“哈?”我十分不客氣地嘲笑出聲,“我睡了你們女兒的房間是沒錯,但這不代表我就要給你們當(dāng)女兒,兩位,是你們睡迷糊了在做春秋大夢吧。”
“我真服了,出來旅個遊還能遇到你們這種奇葩,居然半夜意圖進(jìn)女遊客房間,幸好我上鎖了,如果不鎖,我都不敢想會發(fā)生什麼可怕的事。明天我會跟嚮導(dǎo)反映的,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人啊。”
“還紡織廠王老闆?看著人模狗樣的,給你自己織件壽衣吧,王八都比你順眼。”
“真是開了眼了,也不照照鏡子,就你們二位這副尊容——”我平時只會誇獎美人,沒有攻擊別人普通樣貌的興趣,除非對方非要惹我。
“想當(dāng)我爸媽,你們配嗎?”
“得了,這房間我也不住了,省的再睡兩個小時起來,你們該把我當(dāng)成你們的所有物賣給別人當(dāng)老婆了,算我倒黴~”
我根本沒給他們插話的機會,痛快罵了一遍收了點利息,轉(zhuǎn)身拿起了我放在房間裡的揹包。
“哎,等等!”王老闆陰沉著臉,或許他還沒有學(xué)過要怎麼應(yīng)對這種被直接拆穿的場面,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那種熱情好客的笑容了。
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冰冷的手不像活人,反而像是某種力氣很大的機械製品。
老女人看他已經(jīng)抓住我,眼神放空,不知道在對誰說話:“這裡有人要離開,這裡有人看到了我們做的事。”
話音剛落,還沒放棄扭曲我認(rèn)知的那股力量驟然增大,即便是我,都感覺腦袋裡又被塞進(jìn)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樣的冒犯,在我允許時是無關(guān)痛癢,而在我不允許時,就是在惹怒我。
我的眼睛化爲(wèi)蛇瞳,朝著上方看去。
因爲(wèi)我能感應(yīng)到,試圖控制我大腦的東西,就在我上面。
甚至有一股同類的氣息,我最討厭同類的味道了。
緩緩擡起頭,遮蓋住我眼睛的迷障悄然化開,我與另一雙蛇瞳對上視線。
那是一個有我兩三倍大的人身蛇尾的虛影。
粗大的蛇尾盤在客廳地面,裸露的半身是女性的形象,長髮遮住了需要遮掩的部位,那張臉透著蛇獨有的陰毒,雙手張開,一條條傀儡線一樣的東西正試圖扎進(jìn)我腦子裡。
“就是你啊。”我的瞳孔泛起瑩瑩碎光,一邊讓洶涌的精神力順著那些傀儡線反噬到她的身上,一邊握緊毒牙匕首,一躍而起,朝她的胸口刺去。
這是■■,我知道的,她是■■■,■■,我永遠(yuǎn)以它們爲(wèi)敵。因爲(wèi)在■■的領(lǐng)域,弱者只能成爲(wèi)強者的口糧。
我■■■■■
她跑了,留下了■▓,還被我割掉了舌頭,而我僅僅是被她的爪子抓了一道傷口而已,是我贏了。
這道傷口沒那麼容易復(fù)原,而一旁,隨著她放棄了這裡,王老闆和他老婆早已成爲(wèi)兩個不會動彈的人偶。
我把兩具軀體撕成了爛泥。
然後我洗了個澡,給自己處理了一遍傷口,又在客廳睡下。
說不住這裡了當(dāng)然是假的,規(guī)則沒有說不能殺了鎮(zhèn)民,但離開住的地方很有可能違規(guī),我起碼會等到天亮。
……
記憶的泡影展現(xiàn)完畢,緩緩消散。
虞幸睜開眼睛,大腦適應(yīng)了一下“我”和自己的區(qū)別,意識和身體重新達(dá)到完美的契合。
中途有一些部分被美杜莎處理掉了,但那條巨大的人身蛇尾他也看到了,明顯是千結(jié)的某種象徵。
只是記憶中看到的這個,能力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在陰陽長廊遇到的千結(jié)神像,美杜莎似乎想的是,她和其他人身蛇尾的存在是吞噬關(guān)係?
就像他和鬼沉樹?
難道,除了所有存在不是分身就是孩子的【祂】,其他邪神散佈在各個世界的能力載體都是互相吞併的關(guān)係嗎……
眼神從混沌到清明,虞幸思考這些只用了一秒左右,他不想被美杜莎看出他對此有多少了解,於是擡手摁了摁太陽穴,像是被那些記憶弄得頭腦發(fā)脹了。
不過,這段記憶裡的美杜莎好像暴露了不少跟閻理有關(guān)的事……她倒是不介意我知道。
虞幸忽然意識到旁邊太安靜了,他一扭頭,就看到兩個貌似剛吵完一架的人。
美杜莎翹著二郎腿,似乎是吵架的勝利者,雖然手捏得有些緊,但臉上還是一副不以爲(wèi)然的神色。閻理則——
閻理是眼睛紅了嗎???
高大的男人冷著臉,就站在長椅後面,本來是偏頭看著遠(yuǎn)處的,聽到他有動靜了,第一時間轉(zhuǎn)臉看向他。
虞幸倒吸一口涼氣。
吵什麼了,能把人搞出這麼委屈的樣子,因爲(wèi)他現(xiàn)在沒什麼血色,眼底和鼻尖的泛紅就特別明顯。
要不是在直播,虞幸真懷疑閻理會哭出來,可能……可能是美杜莎記憶中提到這人小時候“被蟲子咬到哭鼻子”的事給了他比較大的震撼吧。
“都看完了?”閻理聲音有一絲沙啞,看得出他已經(jīng)很努力在平心靜氣了,維持表情的技能彷彿刻在了DNA裡,“可以繼續(xù)走了。”
虞幸:“……”真的沒問題嗎?
“不用管他,結(jié)束後讓系統(tǒng)把觀衆(zhòng)的記憶屏蔽一下就行了,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幹。”美杜莎知道他在想什麼,瞄了眼委屈到不行的男人,拍拍灰起身。
虞幸好像又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第二十天,瘦9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