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趙倜輕輕吐了一口氣,於案後站起身形。
這時軍兵進帳送晚飯,四菜一湯,清燜羊肉,香油燻雞,燒菌蘑菇,山野菜燉骨,湯是魚鮮湯。
除此之外還有一罈酒,一盤雜麪炊餅。
趙倜叫人去將慕容龍城請過來一起用餐,慕容龍城見桌上飲食麪露疑惑:“師弟,軍中這般豐盛嗎?居然有酒?”
趙倜笑道:“我今日到來自然準備好些,明日便不會如此了,至於酒水軍內一直都有,不過平時不飲,多爲勝仗犒軍使用。”
“原來如此……”慕容龍城點頭:“我沒經過軍旅,不知道里面規矩,叫師弟見笑了。”
趙倜嘴角揚了揚:“師兄,我們喝上一杯,明日便沒有此種待遇了。”
慕容龍城道了一句好,兩人坐在桌邊,滿上美酒,開始推杯換盞,直至亥牌時分方纔結束。
接下趙倜沒有安歇,而是繞至帳後開始修煉道法。
他這些日將慕容龍城所說法術能練習的全都完成,不能練的也揣摩一番,等境界上去可以直接修煉。
至於一氣化三清的法門還在思索之中,這門道術極爲高深,他當前的法力根本用不出來,而且裡面有一些地方還不夠明悟,須境界配合才能領悟得透。
而這個境界指的則是道宮,並非十二重樓就能參詳,所以他當下最急迫的就是提升自己的道行修爲。
趙倜這時是十二重樓第四層白虎胛,歷了靈丹風邪劫,而且已經處於第四層頂峰,可以隨時衝擊第五層的離火關。
十二重樓第五層離火關,對應的是還轉妄心劫。
還轉妄心劫,代表信仰的融合,是六意合一,心念聚達,無論心猿,不談意馬,彷彿一具烘爐,將所有念頭都燒在一起,融結一處,理念不變,信仰堅定無比,只求心中的大道。
他練功沒有瓶頸,只要積累夠了便是水到渠成,之前在狼山神廟之處,憑增了三十幾年法力修爲,並沒有在登四層時全部消耗完畢。
那時心魔突來,又急切離開,吸收的靈氣都叫他隱於丹田經脈,而且他的三十幾年吸收法力與其他人不同,大自在經運轉貪婪饕餮,足足是鳩摩智阿朱等人兩倍有餘。
也就是說他當時吸收的靈氣是正常修煉之人的倍數,有一甲子之多了。
此刻他不停將靈氣轉化爲法力存在,衝擊十二重樓第五層離火關,只是半個時辰左右,便感覺體內似乎打開了什麼桎梏,忽然一股舒暢之意襲來,法力蜂擁上去了五層樓。
沒有修煉瓶頸,不但修行順暢無礙,而且還等於減少消耗,因爲不管武道還是道法,瓶頸一處需要大量的損失真氣法力,才能水磨工夫,或者泰山之力,衝擊過去。
而這種衝擊還未必一次就成功,若數次之下才能達成,那消耗的氣力簡直無計其數。
可是趙倜不用,法力直接就能衝上境界,即便他這時站到了第五層樓當中,那些靈氣依舊沒有全部轉化完畢,在體內氤氳如霧,彷彿身中蘊藏一座仙山存在。
趙倜這時忽然覺得眼前一陣恍惚,身子一輕,知道心魔劫數再次降臨了。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只見晨曦透過窗櫺照射而進,金燦燦光芒灑在臉上,暖洋洋舒服無比。
新的一天開始了,窗外傳來趙靈兒的聲音:“大鍋是大懶蟲,再不起牀,上學要遲到了。”
今天醒的有些晚了,趙倜吸了口氣,急忙爬了起來,洗漱完畢去飯堂吃飯。
舅舅楊簡坐在桌邊瞅都不瞅他,似乎全無昨晚送秘籍的事情發生。
趙父道:“今日我得上街賣貨了,不能再在家中盤桓。”
楊簡懶洋洋地道:“姐夫你換個營生,只靠租賃祖屋,還有沿街叫賣賺的那幾個小錢,如何能讓姐姐和外甥過上舒坦日子?”
趙父聞言不悅道:“我靠自己雙手賺錢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中踏實,心裡的舒坦纔是真正舒坦,不比蛀蟲生活,無所事事,行屍走肉一般。”
楊簡灑然道:“我這不是惦記姐姐外甥嗎,過的好點總沒有錯,又不是叫你如我這般,就是腦筋靈活些,生意做大些,到時吃穿用度好一點,房子寬敞點,又有何錯?”
趙父道:“不必了,我們生活的很好,不信問你七姐。”
趙母笑道:“十三就不用惦記這些事情了,姐姐生活得挺好,你能不遠千里找到姐姐一家看望,姐姐心中知足了,旁的事情不用多做著想。”
楊簡輕嘆一聲:“也罷,那我就不說了,但七姐當年……還有些東西在華州留存,如今既然找到了七姐,那些東西過段時間我打發人送來玉州。”
趙母眸子閃了閃,笑道:“竟然還有東西留下嗎?”
“唉唉……”楊簡神色有些尷尬道:“姐姐自己的東西,哪裡能夠不留下呢,就算是大伯也發了話,不叫人動呢。”
趙母略微沉思,片刻道:“當時離家,便沒想過那些了,十三,你看著……處理了吧。”
楊簡道:“這怎麼好,值不值錢不說,那可是七姐當時的隨身物件,怎麼能夠處理了當呢?”
趙母道:“本都是已經忘記的物件,十三若是覺得不妥,那送過來也行,就是得麻煩你一遭了。”
楊簡搖頭:“七姐這是什麼話,當年七姐照顧我,此刻我不過給七姐做些小事而已,何談麻煩二字?不說了,不說了,吃完飯我去給外甥辦事,然後便直接回華州,在華州幹州宣傳外甥的詩才。”
趙倜聞言,急忙站起身行禮道:“有勞舅舅了。”
楊簡笑道:“甚麼有勞,還不都是舅舅的份內事?不過要記得舅舅的話,光讀書不活動身子骨可不行,要多練習身體方好強健。”
趙父皺眉道:“什麼意思?”
楊簡擺手:“我是說外甥太過文弱了,肩不能擔,手不能提,讀書也是個耗費身體的事情,讓他沒事動彈動彈,別隻知讀書再把身子讀壞了。”趙倜聽出對方弦外之音,是在勸說自己習武,但不知爲何不想給父親知道,雖難解其中原因,可習武本身算不上什麼壞事,爲了避免兩人爭執,他道:“父親,是這樣的。”
趙父想了想道:“是該活動活動,趕明兒我去山裡找塊大石做個石鎖,給你打磨打磨力氣好了。”
“找塊大石做個石鎖?”楊簡摸了摸鬢邊鮮豔紅花,嘴角抽了抽,道:“姐夫你高興便好。”
早飯完畢,趙倜揹著笈箱,趙父牽著趙靈兒,趙母送著楊簡,在杏花巷口各自分開。
趙倜走出春雨街,至玉江邊上,沿江而行,沒多久進入了州學。
州學今日熱鬧,原是一個天下聞名的士人到來,這士人名爲李孟,乃是開元十九年科舉殿試的榜眼。
開元是當今幹皇楊穹的年號,楊穹是大幹朝第四任皇帝。
他十一歲登基,在位四十九載,從未改過年號,如今正好六十歲,卻依舊精神十足,勵精圖治,日日臨朝不輟,關心天下大事,世間民情。
李孟二十歲殿試得中,當時授爲翰林院編撰,其間並不求謀升,一直在院中安心編書,而在他四十歲之時辭掉了官身,遊歷天下,廣做學問,著書《通學》《明論》傳播極遠,在周邊一些小國甚至被納爲學堂教材。
李孟眼下也五十許人,他還有一個特殊身份,是爲當朝宰相李震的族侄。
天下八大世家,隴州李氏也在其中。
若以李孟的出身背景,身份學識,想要升官晉職是極容易之事,就算將來想要一問中樞,也並非不可能。
但他卻淡泊名利,一直都以做學揚學爲己任,尤其辭官之後,邊寫書邊到處遊覽,名聲漸起,每到一地都有學院邀請講學。
他對此倒不拒絕,無論四大書院那種久負盛名之地,還是州學縣學一些地方學府,甚或名不見經傳的小處學堂,有求必應,從不擺什麼架子,都認真講述。
這次李孟本沒打算至玉州,是在旁邊的臨州歇腳,卻被玉州學政得知消息,親自前往邀請過來。
大幹學府長官分爲四級,分別是國子監祭酒,太學博士,州學學政,縣學教諭。
雖然李孟此行並沒有來玉州的打算,想要直接從臨州渡太江往江南遊歷,但是見到玉州學政後還是暫時改變了行程。
他隨學政過往玉州,答應對方在玉州講學三日,然後再渡江而去。
州學學子在昨天放學的時候都得到消息,羣情激動,幾乎今天個個早來,只有趙倜有些晚。
晚自然是起得遲了,但也沒至遲到的地步,只不過是最後一個到學內最大講堂明致堂的。
按理來說,不到時間先生不會過早進堂,但李孟自身卻有個習慣,提前一刻鐘進入,本來知道他受邀來講學,四大學院也好,各州地方學堂也罷,學子都會先一步到達,所以哪怕他早入一刻鐘,也不會再有學子進入。
可趙倜並不知道他這個習慣,雖然起來晚了,但算著時間還來得及,就沒有提前多久過來,這時至了門前才心感不妙。
明致堂的門此刻開著,因是春深,窗戶也都開放,可以看到裡面密密麻麻的學子人頭,還有前方坐著一排的州學官員,以及在正中間講桌之後的李孟。
趙倜就算反應再遲鈍,也想到了必然是這李孟行事不按常理,不同正常教授一般嚴苛正時進入講堂,而是提前來不知多久。
但此刻也沒有旁的辦法,只有硬著頭皮進去了,反正也沒有真的遲到。
趙倜在門前剛踏過門檻,就看裡面的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雖然目光是無形之物,但這種數百人一起看來的情景還是叫趙倜心中感到一股壓力。
尤其是州學學政、教授等人的眼神都隱含了不少情緒,大多是不悅,少數則是惱怒,還有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趙倜內心不由升起了些愧疚之情,但轉瞬一想自己並沒有哪裡做錯,自己一沒有行違法亂紀之事,二沒有違反州學各種規定,三也沒有真的遲到,有什麼可慚愧的?
一念及此,他本來略顯窘迫的神色立刻變得從容下來,身子也挺直起來,跨入學堂後衝著前方行了個禮,就想去尋找座位坐下。
前方州學的學錄,忽然開口冷冷地道:“誰叫你過去了。”
趙倜聞言一滯,回過身子看向學錄,學錄這個職位主要輔助學政處理州學的紀律事務,如考勤、檢查學生儀表言行、記錄違規情況等,相當於紀律管理員。
玉州州學學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留一副漆黑墨髯,向來在學子中有冷麪煞神的稱號,平日裡丁點小事,雞毛蒜皮,明明上升不到學規的情況下都要訓斥一番,很不受學子們待見。
“不知學錄何事喚學生?”趙倜道。
“何事喚你?”學錄臉色冰冷如霜:“來遲了不在門前請錯,居然大刺刺便往裡走,難道一點規矩都沒有了嗎?”
趙倜聞言微微沉默:“學生……並沒有遲到。”
“沒有遲到?”學錄哼了一聲:“滿堂學子都到齊了,獨差你一人,還敢言未遲到?還不去一旁站著思過!”
趙倜目光瞅向牆角的漏刻,道:“辰牌兩刻開學,眼下也還差了一點,學生確實沒有遲到。”
“你……居然還敢頂嘴,你懂不懂尊師重道了,我瞧你全忘記州學的規矩了,看來要給你記過處分,記罰學分了。”學錄怒道。
州學有學分制度,一旦扣的多了,會要以銀錢購買,或者在州學之內做工抵消,若沒錢買得贖回學分,又不願以工抵分,那就會被勒令退學,而且一紙書信報與各地學堂,多數學堂參考此事,便不會再收納該名學子了。
而且即便這名學子以後在家中請老師,或者自學成才將來科舉做官,這種事也會成爲一個污點,於仕途有所不利。
趙倜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道:“學生心中謹記規矩,更不敢忘尊師重道,可學生確實沒有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