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撫昀說不清自己親手把刀刃刺進黃蒽韶心臟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種意味很複雜，複雜到她學的字詞、讀的幾十年的書都做了空，竟然找不出一兩個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當時的那種感受。

總之那絕不是輕鬆，也絕不是愉悅。

自從知道她也有謀反之心之後，王撫昀就在腦海當中幻想過很多次，她們正面敵對上的時候的場景，也許她們會展開翅翼、化出利爪，以蟲族最原始的方式，鬥上好幾十個乃至上百個回合。

也許她會滿身都是傷，然後以微弱的優勢戰勝了對方，又或許她的正義並不能懲治掉對方的邪惡。

但她絕對沒有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這麼輕而易舉又這麼看起來不痛不癢的做法，對方甚至還沒來得及展開自己的翅翼，她冰冷的利刃就刺進了對方滾燙的、跳動的心臟，然後一瞬間吸乾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看到自己的主帥被擊殺之後，那些士兵們羣龍無首再也維持不下去，只得無頭蒼蠅般四處逃竄。

戰場上只剩下了章臺她們這一邊的士兵，王撫昀和瀕臨死亡的黃蒽韶。

“你們先回去吧，回去和她報告今天的戰況如何，我想最後跟她說說話，畢竟也共事了這麼多年了。”王撫昀對她們擺了擺手，然後士兵們就井然有序地回去了。

等她們周圍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人之後，王撫昀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黃蒽韶用一種很狼狽的姿態躺在地上，她也許是想起來的，但刺入心臟的那一刀，沒有再賦予她這樣的能力。

“黃蒽韶，用這樣的方式面對你，是我沒有想到的。”說到這裡的時候，王撫昀自嘲性地笑了笑。“我指的是在戰場上和用這樣的方式打敗你。”

“我一直以爲我們相處的還可以，你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王撫昀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這種金錢、權勢、地位到底有什麼好的呢？值得你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去得到它，平安、順遂、幸福、快樂地過完自己的一生不好嗎？”

“你，不，懂。”黃蒽韶很艱難地回覆了她，聲音十分低微，每吐出一個字都會從嘴中嘔出一大口鮮血。

“那可能我確實不懂吧，我也不是一個有大志向的人，將近一百年的人生都在努力地想要做一件好事、成爲一個好人，但僅僅是這樣對於我而言都已經很困難了。”

王撫昀說著低下了頭，看著呼吸漸漸微弱的黃蒽韶眼神空蕩蕩的，不知道在想起了什麼。“黃蒽韶，如果我的祝福有用的話，那就希望你下輩子能夠成爲一個衣食無憂、家庭幸福美滿的普通人吧，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過平平凡凡的人生。”

“慾望和野心太滿了，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情。”

黃蒽韶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現在的她說話已經很困難了。

於是猶豫了幾秒之後，王撫昀俯下了身去聽她說話。

她聽見黃蒽韶說：“把我和劉顏窕埋在一起吧，求你。”

*

“王上將，我想見解清秋，求你。”章柳的聲音壓得很低，一邊說一邊開始下跪。

他已經很脆弱了，臉上再也不復從前的驕矜任性，他像是一張被折皺了又重新展開的紙，一陣大一些的風，就能將他吹碎。

王撫昀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爲嚇了一跳。“章少爺，你別這樣，我受不起。”

“而且解清秋已經死了，我沒有辦法帶你去見她的。”

聽到她說這句話，章柳忽然擡起了頭，眼眶當中全部都是血絲。“王上將，我聽見了，我聽見了，上次你和歐副官在聯絡，解清秋一定沒有死的。”

王撫昀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我什麼都不要，我也什麼都不會做，我已經是一個將死之人了，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看看她，再看一眼也好。”他朝著王撫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眼眶中的淚水不停往下落。“求你成全我吧。”

“章少爺，你別這樣，你的母親……”

然而王撫昀這句話沒有說完，就被章柳被急急地打斷了。“她不是我的母親，她是披著我母親皮的惡魔，她不配成爲我的母親。”

說著他還是自暴自棄地拉開了自己的衣領口，露出了肩頸處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跡。“王上將，一個母親不會這樣對她的孩子的，對嗎？”

他一邊說這句話，眼淚一邊往下掉著。

王撫昀被眼前的這一幕所震驚到了，此時此刻她是徹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確實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這樣對她的孩子。

可章臺她狼子野心、臭名昭著、惡行累累，她連一個人都不配作何論，是一個母親呢。

章柳以爲是王撫昀不願意，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嘴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我幫你把章臺殺了，你帶我去見解清秋，可以嗎？”

“我幫你們殺了她。”他再一次很堅定的說道。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站了起來，然後很是決絕地離開了。

彼時王撫昀還不相信他的決心，應該說是不相信他有那麼大的能力，於是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晚上深夜章柳再次來找她，只不過那個時候他渾身赤裸只披了一張牀單，然後渾身上下都是鐵鏽味的鮮血。

他的眼睛當中帶著某種無法細言的瘋狂，再一次很堅定決絕地對王撫昀說：“我已經做到了，你快帶我走。”

王撫昀下意識的反應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是就在她想問一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整個皇宮都炸開了鍋，所有的士兵宛如在沸騰的水中被煎煮一樣，在搜尋著什麼。

那個時候王撫昀心下一怔，也變得無法思考，將章柳帶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接著翅翼大展就抱著她人往某個方向飛去。

她們在茫茫的夜色當中飛得匆忙，兩個人心裡面都記掛著不同的事情，所以自然也就沒有發現有一道黑影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