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長劍,斬不盡相思情纏;一樽清酒,醉不盡亂世紛繁。任是那般桃花,青絲缺已渡成華髮,若是一場酣夢,我願永遠醉在其中。 ----楔子
從他看見她第一眼起,藍傲雪就知道,此生心裡已離不開她。
九州是那樣大,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不管長安多麼地繁華,從沒有人會在意,閣樓上會有一個人坐在那裡對著月亮獨飲。仇家在他的劍下無聲無息地倒下,頭頂盛開著燦爛的煙花,璀璨無比,這一切看起來都尋常至極。
那晚,他走在了京城去買酒的路上,寬闊的大道上一片寂靜,風呼嘯著,吹過他的耳邊,帶起了他的髮絲,他擡頭,長舒了一口氣。異變突生!刺!他低頭,發現腹部一陣劇痛,泊泊鮮血透過布衣,順著衣角緩緩流下,那麼地猩紅。
這是......埋伏!仇家!一念至此,藍傲雪施展輕功,拼盡全力想要逃離,奮力奔過一段路後,他卻已連前方的道路也看不清了......
“你醒了?”這是他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他強行睜開了疲憊的眼眸,印入眼簾的是一道倩影,半倚這窗邊,青絲白裳,自浮錦廣袖中伸出一段雪白的臂藕,輕輕捏起一隻桃花,放在鼻間輕嗅著,“醒了就離開吧。”她扭頭望著窗外,彷彿在自言自語。
“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清嫣”
藍傲雪沒有再多問,拿起了自己的劍,起身,離開。
九州是那樣的繁華,一轉眼就是過往雲煙,緣起緣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江湖也是如此,轉身就是滄海桑田。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次遇見她。
他最嗜酒,酒精的麻木感讓他覺得自己不再那麼孤獨,坐在別人雕花酒樓的房頂上,望著那邊的車水馬龍發呆,咦,那白衫女子爲何如此熟悉?沒錯,是她!
此時的她,倚著那顆桃樹,穩穩拎起一罈小酒,酒水直入芳喉,緋紅又絕美的臉頰上總有著那麼一絲落寞,顧盼生姿,他看著親切。
“來來,小妞,一個人多麼寂寞啊,不如去我家喝一杯吧!”那些喝醉了的地痞流氓抱著一壺酒,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想要“安慰”一下她的時候,他突然忍不住動了。
一道寒光閃過,逼得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前進半分,三尺劍芒在淒冷月光的照耀下寒氣逼人。
“爲什麼是你?”她又飲下一口,醉眼迷離地望著藍傲雪。
“不爲什麼,”藍傲雪頓了頓,“只是見不得你一個女子喝這麼多酒而已。”
“呵!”她悽楚地笑笑,“我的家沒了,家人也走了,或許我這一生都是一場幻夢吧,那麼孤獨......”清嫣突然指著自己的胸口,嘶聲裂肺地喊到:“你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麼?!”
藍傲雪愕然,長嘆了一口氣,才慢慢說道:十幾年前,京城裡有個小男孩,頭髮亂蓬蓬的,倒更像是城牆根下水溝旁的一灘爛泥。
一路上,行人見到小男孩,都捂住了鼻子,皺起眉頭避開。就算是彪形大漢,也要繞著走。 因爲小男孩身上實在太臭了,就像是隔了幾夜的餿飯菜,蒼蠅盯著他嗡嗡打轉。
沒事他就喜歡爬在趴在桃樹上,蓋著一片寬荷葉,瞇起眼,伸長了脖子,盯著對面王員外家的花園。她坐在花園的鞦韆上,仰著頭,快樂地搖來蕩去,雪白的脖子在陽光下一閃一閃。鞦韆時而高高拋起,越過圍牆,時而隱沒在樹蔭裡,銀鈴般的笑聲灑得滿地都是。
烈日炎炎,陽光曬得樹葉都蔫了,流淌的汗水幾乎粘住了眼皮,但小男孩仍然賊眼溜溜,看得心醉神迷,他覺得這樣挺好的。
雖然王家小姐長得俊俏,皮膚白淨,胸脯也鼓鼓的,但小男孩偷看她,不是因爲這些,也不是因爲三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她施捨過小男孩一塊碎銀子。
小男孩喜歡偷看她,是因爲她把銀子親手放在了他的手裡。
她雪白的手,他烏黑的手。
她不嫌他髒。
金黃色的槐花像細碎的鈴鐺,幽幽飄香。
一堵牆,擋在了那裡......
王家小姐就像這華貴的京城,離他好遠,好遠。
或許,他這一生,都只能隔著牆,偷偷地,偷偷地看。
看她笑,看她嫁人。
“那種孤獨感,我更清楚,寂寥,無人問律。”
月光照射下來,悽白得發冷,藍傲雪的臉龐可以清晰的看見幾行淚痕。他猛地罐了一大口酒,方纔覺得好受了些。“這只是個故事而已,不是麼?”
許久沒有迴應,藍傲雪扭頭望去,清嫣已然躺在了那裡,吐氣如蘭......
一杯酒,一場夢。
清嫣沒有離去,而是去了雕花酒樓裡做了一名陪酒女,她這一去,藍傲雪便知道,他再也看不見她倚在窗邊輕輕捏著桃花獨嘆紅塵的樣子。她正被一干酒徒圍在中間,講著一個個情深緣淺的故事,衣裳寬露,旖旎生光處媚眼如絲,只怕再難獨守靜心......
深夜雨季,長安的夜繁華依舊,這時間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去雕花酒樓裡小酌一杯,顧盼生姿的陪酒女們往往是達官貴人們的首選,腰間掛著價值不菲的玉墜子,身著錦繡絲綢的袍子的人們,成了酒樓裡的常客。
他從來沒有過過那種生活,對於他來說,一把劍,一壺酒,足矣!
三年,他整整用了三年時間,終於血刃了秦家,秦家老祖眼睜睜地倒在了他的劍下,早已沒了生機,秦家,滅門!
十八年前的那場血案令他惶惶不可終日,藍氏,昔日的名門望族,卻被人一朝滅門!他躲在牀下,親眼看見她的母親,嘶啞地哭喊著,鋒利的刀芒從她脖子上劃過,屍首兩分!人頭就這樣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母親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心裡發毛!孤寂,恐懼!
母親,這下你便能安心了......
他決定,這是他最後一次去酒館,便歸隱山林了。
她拒絕了所有客人,抱著一潭酒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每走一步就落下一行清淚。“如果不是他死了,我都不知道,原來獨自活著是這麼辛苦的事。”她即使被逐出了家門,她的父親,依然偷偷地救濟著她。
突然,她奪過了桌上的劍,筆直地向藍傲雪刺來,“傲雪哥哥,對不起,我騙了你,我的真名,叫秦語嫣!”
他沒有躲,而是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或許,在他看見她脖子上的印記時,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吧。他不知道他爲什麼不躲,自從她指著自己的胸口,嘶聲裂肺地喊著:你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痛了吧。
刺! 猩紅侵染了藍傲雪的白衫,也飛濺了悽美的容顏,酒水混合著血,散發這淡淡的腥香,令人釋然。
“爲什麼?”藍傲雪呢喃著,“爲什麼要這樣?”他伸手,接住了緩緩倒下的秦語嫣,是的,秦語嫣的劍並沒有刺中藍傲雪,而是刺向了自己!飛濺的血沫,融著淚水,慢慢在她的腮邊劃過。她很想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可能,他們根本就不該想見,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到頭來,發現不過是一場戲,彷彿在夢中,卻又那麼真實。
雕花酒樓,一位位陪酒女,在那些達官貴人們的簇擁下豪飲烈酒,旖旎生光處媚眼如絲,處處都是這樣一幅活色生香的場景。
“公子,妾身陪您喝一杯可好?”一位絕色佳人青絲薄紗,手捧著一壺酒,向著俊顏華髮的青年走來,藍傲雪握緊了手中的劍,顫抖著,又放下了......
“不了,家中妻室怕是等急了,告辭。”起身,離開。
是的,那名白髮男子正是藍傲雪,六月悲雪,血含淚,一頭青絲盡數渡成霜華!
當年的王家小姐早已嫁人,臉上塗著慘白的粉,身材臃腫如水桶。像尋常官臣之女一樣,每次家門口來了乞丐,她總是眉毛倒豎,拿起雞毛撣子,吵嚷著把乞丐趕走。
如今站在樹頂,已經看不到盪漾的鞦韆,那堵牆,隔開的不僅僅是一個花園。
或許,王家小姐還沒有發現,她當年施捨過的男孩兒,如今兩鬢霜華,一手持劍,一手持酒,倚在當年那顆桃樹頂上,望著盛開的桃花,一杯又一杯地將酒灌入豪腸。
對著月光,孤寂,恐懼,他已經習慣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