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被紇雷捉回大營後的一個時辰內,主帳中就不斷有人來來去去,隨著偵察兵陸續來報的消息,紇雷那一雙劍眉愈發擰得緊,望著我的眸子裡怒火噴涌。
而阿達託大汗則早已聽得不耐煩,憤然離去,臨走前他責令紇雷務必在天亮前將小皇帝與花月二人抓回來。
“找不到?!再敢說找不到老子就砍了你!”
紇雷一腳踹翻了那個跪在他面前的小卒,怒吼聲嚇得在一旁伺候的婢子險些掉了手裡捧著的銅壺。
“你還不肯說?”紇雷三兩下衝到我跟前,探手握住了我那被巖石撞傷的肩頭厲聲道。
“噝——”肩頭上突如其來的刺痛讓我禁不住又齜牙咧嘴了一番,半晌,才喘著口粗氣對紇雷說:“紇雷王子,劫囚這件事左右不是我透露給你的,就算要問你也不該來問我。” wωω ?TTKдN ?c○
“沈鳳歌!你!”紇雷擡起的鐵掌在半空裡頓了一頓,又頹然垂下來,他緊緊瞪著我,沉聲道:“你別逼我對你動粗。”
“姑娘,你能夠佈下這樣一個魚死網破的局,想來也是早就看透了我的計劃,”莊莊溫和且溫和地望著我,並且嬌俏地皺了皺鼻子,提起裙襬在我跟前蹲下來,“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察覺異樣,那爲什麼不乾脆將我擒了,也總好過你自個兒受苦罷?”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唔,你說的這個,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我若是擒了你,那紇雷王子就不能得到他要的消息了?退一步講,就算我能夠從你那兒套出你們慣用的暗語,從而編個謊話去誆紇雷。呃,紇雷,你別先激動——但也有可能因我不能搞明白你們暗語的規律而被你牽著鼻子走。所以這就是個虧本的買賣,劃不來。何況,紇雷王子也不見得就非得要了我的命。”
言罷,我又在羊毛地毯上蹭了蹭,換個姿勢跟他兩個大眼瞪小眼。
半晌,莊莊忽然笑得很莫測又很盪漾,她輕飄飄地說:“你怎麼就知道他捨不得殺你?”
“喔……”這個問題一下子將我難倒,因我並沒有說他不殺我是捨不得殺,這叫我情何以堪呢。
“我是捨不得,”紇雷猛地將我推開,恨恨道:“我恨我捨不得殺你!”
莊莊聞言愣了愣,然後笑得開懷,我也跟著一起愣了愣,然後就再沒回過神來。
如今的這個狀況,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紇雷這麼脫口而出的話,我怎麼聽著都有幾分深閨怨婦的味道,嘖,這個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那就是紇雷不爭氣地看上了我這個僞男,這麼就顯得十分猥-瑣。往小了說,那就是紇雷顧念著點舊情,下不去這個狠手,但這個解釋又未免太牽強。
於是繞來繞去,這件事情都沒什麼頭緒。
直到莊莊轉了轉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問了我關於過往的一些瑣事,我才堪堪從這個複雜的邏輯問題裡走出來。
莊莊問我爲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把她就地正法,我想了想,就給她講了一段有她參與的冗長回憶。
其實有關莊莊的身世,我已不大記得,這或許是因我曾摔壞過大腦,所以就導致對很多事都不再擁有鮮明清晰的記憶。
在很久前我就曾說過,四年前封奕一語成讖。我出征大漠時險些死在戰場上,完成那所謂戰死沙場的軍人宿命。
一個統帥的佈陣圖被偷,這事不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我那時候卻只當它是粒能夠吹一吹便走了的灰塵,不甚在意。
可人生在世,有很多時候,不在意的事情並不是當真沒往心裡去,只是下意識去迴避罷了,這麼樣,或許就能以爲那事是不存在的。
遙記得那是臨出征前的某一晚,待我入睡後,我房裡的八扇窗子被人全部打開,弄得氣溫非常之涼爽。
寒冬臘月裡,我十分應景地在那種情況下偶感了傷寒。
而我之所以沒能在凍地得得瑟瑟的時候醒來,則全是有賴於莊莊前一晚爲我熬的薑湯。
她端來薑湯說能去寒氣,讓我喝了早點歇下。彼時我還很是感動,但到了後來才恍然明白,其實她送來薑湯只是因它的味道重,所以迷藥下在裡面不容易被察覺罷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君命難違,我只能拖著病懨懨的身體披起盔甲去點將出徵。
在從軍的那些年裡,莊莊是頭一個被我領進軍營的姑娘。
因爲是個迫不得已的突發狀況,所以必須由她來照拂著我。
佈陣圖被偷的時候,我大抵正病得昏昏沉沉。可那時候的中軍大帳,也不是閒雜人等能夠隨意進出的。
手上有我令牌的幾元副將,都是跟隨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而守衛中軍帳的小將則是我一手栽培的沈家軍,那是我豁上性命也不能去懷疑的人。
於是莊莊就成了僅存的嫌疑。
直到我中了數刀被穆穆雅自荒原上救下,我才恍惚明瞭,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誰在背叛我。
莊莊是一個細作,她原就不該忠誠於我,莊莊是做了她該做的事。
待那件事結束,我選擇將幾個同柔然有瓜葛的小卒斬首示衆,算是給了衆人一個交代。
我沒有殺莊莊,是爲報答她許多年來不離不棄的情分。
十多年前,我兩個本是素不相識的人。她那時候初入沈府爲婢,地位十分卑微。而我則被老太爺從戰場上撿回來,權作個長孫養著。但我這個長孫的地位卻實在不怎麼地,全府上下幾乎沒一個人拿正眼看我,只當我是保住沈府顏面的一個工具罷了。但知道我女兒身這個事實的,也統共不過四五個長輩並二叔膝下的幾個姊妹罷了。莊莊是府裡除了周叔外僅有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下人。
而莊莊自那個時候起,就照拂著我的飲食起居。而我因著這個尷尬的身份,就時常會被家裡的幾個姊妹或欺負或嘲笑,於是莊莊也不可避免了成了衆矢之的,日子過得令人十分之不順心。
所以我與莊莊就算是同甘共苦了許多年,看在曾經同仇敵愾的份上,我兩個也總歸有那麼幾分淺薄的情誼。
於是佈陣圖這個事情,我就權當是翻書一樣給翻了過去。
直到三年前,沈府裡的一場大火燃盡了了沈氏一門在朝廷里長達百年的根基,我才恍然明白我是一個多麼愚鈍又多麼東郭先生的一個人。
那日莊莊爲我撲上了厚厚的粉,她說因我臉上有傷,不遮遮就太難看了。
衣袖拂動間,我聞見了莊莊手臂上那一股刺鼻的洋油味兒。
冰凍三尺的臘月裡,只有用西方泊來的洋油才能將火勢燎得那樣驚人。
那時,我看著莊莊紅通通的眼眶,就知道是我輸了。我不止輸了命,也輸了沈家滿門。
可狐貍卻說,這件事與我沒有多大關係。他一直認爲,沈家的覆滅只是由了佛教講的因果報應,因沈家百年來所造下的殺戮太多,所以才得了後繼無人這個果。天道輪迴,沈家的敗落,只是個時間問題。
對於狐貍的這個論調,我沒什麼可贊同的也沒什麼可反駁的,他總有他的道理,我懶得和他爭。
說起來,莊莊是封奕的人,可她卻沒有告訴封奕我是個女人這個不爭的事實。我猜測,這其中有著莊莊些許的私心,但我卻始終不能參透這一點點私心究竟是因她念著我兩個之間的情分,還是因她愛上了封奕。
“姑娘,你這麼一而再地栽在我手上,怎麼就學不會吃一塹長一智呢?”莊莊託著腮側頭看我,語氣裡有幾分難見的得意。
我舔舔乾裂的嘴脣,和善地看看她,說:“唔,這麼說吧,頭一次你偷了我的佈陣圖,我沒按軍法辦了你,那是因爲念著許多年的情分,算是怪我婦人之仁。第二回你放火燒了東廂,我沒有拉你與我陪葬,是因爲那時候已沒有必要拖你下水。這一回麼,呵,其實留下你來只是一步險棋罷了。你是封奕的人,我把你擱在近旁反而踏實點,也方便控制事情的走向。只是沒想到朱承鈺也來橫插一腳,這個癡情王爺爲了把聞人師兄逼出來,就攪得一個江湖都不得安寧。朝廷和江湖,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朱承鈺有心要利用江湖的混亂來推波助瀾,柔然部族要借力朱承鈺的野心來分一杯羹,個個都將算盤打得很好。只是不知道封奕到底要在其中撈到些什麼。名利富貴他樣樣不缺,朝政大權實際已旁落在他手中。封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不知道他要爭什麼。”
莊莊聽罷我的一席長篇大論,原本飛揚的神色忽而變得有些落寞。兩瓣纓紅的脣被她咬得有些蒼白,半晌,才聽她慘淡地笑了聲道:“你只知道大人他害了你在金鑾殿上喝下一杯鶴頂紅以謝罪天下,卻不知道他捧著你的牌位獨自醉酒是何等頹廢的模樣。你下葬後,他就命人去繪一副你的小像,十多個畫師前後繪了上百張,他也撕了上百張。他說無論如何畫,旁人都描繪不出你的氣度。一年多前,他偶然在一間鋪子裡瞧見你的畫像,就說像極了你生氣時的模樣,於是就花重金叫人仔細裱了。取畫的時候,有人對管家講那畫上的人是他們的武淵長老,管家沒敢隱瞞就照實對大人說了。也就是到了那個時候,我才覺得他像是個活人。就這麼費了將近一年的功夫,他才查出來你人在瑤鎮,並且是天一教的長老。沈鳳歌,世事弄人,你死而復生時,可曾想過,就算你是個男兒身,他也愛了你。大人他過不去自個兒心裡的坎兒,他不能接受這樣違背倫常的事。我不曾告訴他你是個女子,只是因我嫉妒。你過去說他是你心尖尖上的人,那你可知道他的抱負?你可知道他爲百姓爲天下的操勞?沈鳳歌,你自私,你沒有良心,枉顧他對你多年的情義。”
我一時啞然,因我從不知道封奕對我有何情義。在我的印象裡,他一向是郎心如鐵,嫌棄我譬如嫌棄一隻破鞋。倘若這就算是情義,那我待他可是情比金堅了。
“沈鳳歌!!”
紇雷的一聲暴喝忽然在我耳邊乍起,驚雷般的音調頓時嚇得我魂飛魄散。半晌,我才收拾起破碎的魂魄去看這個始作俑者。
然紇雷的動作卻比我要迅猛一步,就在我擡眼看他時,他已三兩下解開捆著我的繩索,開始格外奔放地去扒我的衣裳。
“你…你…你幹什麼?”我手腳痠軟地瞪著他撕下我外袍的手,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看著外袍變成一條條的破布。
“沈鳳歌,你居然是個女人?你他孃的竟敢是個女人?”紇雷雙目赤紅,顯然已沒有什麼理智,就要將我扒個精光來證明我是個女人的事實。
那廂,莊莊已施施然離開大帳,在我凌亂的眼風裡,似乎在她脣邊看見一絲惡毒的笑。
我一凜,方知她的話都是故意說與紇雷聽的。
這麼樣的話,我可該如何是好?
終於更新鳥,今天多更一些字,啊哈哈哈。
這邊還是不能回覆評論,奇怪死了我的電腦,貌似只有單位的可以回覆。
也要道個歉,因爲最近幾天拍片、排版、加上培訓,就沒有時間更新了,實在很抱歉啊,原諒我吧,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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