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聽著沈緋的講述,阮諾這纔對沈阮兩家結親的事情多了三分了解。
原來當初宮裡的淑妃娘娘也就是阮諾的長姐阮茗得了恩賜來到這清涼寺,見到了懷覺大師。阮茗心念身有啞疾的三妹阮諾,便向懷覺大師爲妹卜問姻緣之事。在得了懷覺大師一句“須得一位八字中印旺的貴人相配方可逢兇化吉”的箴言後,得其指點後知道才征戰凱旋的定北將軍沈縉正是這樣的命格,回宮以後,這淑妃便向皇帝求了賜婚的御旨。
沈阮兩家一家握著兵權一家是文臣之首,結親本是大忌,但是皇帝偏偏下了這樣的旨意,不管是出於對淑妃的寵愛還是有其他的考量,無不印證了帝王心思難猜。
阮諾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婚事背後原來還有這樣的一段緣故,當即就抿脣陷入了沉思。阮茗或許是真的出於姐妹之情才求了這麼一樁婚事來,那麼當今的皇帝又是因爲什麼纔會首肯的?另外,原主大婚後就意外殞命了,這懷覺大師是算錯了命,還是早就堪破了什麼先機?
一切都像是被打亂的一團線,糾糾纏纏在腦海裡,半天也理不出一個頭來。阮諾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些東西一時糾結也沒什麼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說罷。
阮諾和沈緋一路往禪房的方向走去,路過大雄殿附近的一條小路時,卻不由頓住了腳步。
“嫂嫂?”
耳邊傳來沈緋疑惑的聲音,阮諾回過神來牽脣一笑,衝著小姑娘輕輕地搖了搖頭。
方纔那個聲音應該是她錯聽了,沈縉好端端地怎麼會出現在清涼寺中,看起來他也不是那種信奉神佛的人。
沈緋見阮諾無事,便輕笑道:“我原還以爲嫂嫂是落了什麼東西,你沒事就好?!闭f完,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園子眨著眼睛笑了,“呶,那兒就是可以歇腳的地方了?!?
阮諾抿嘴頷首,隨著沈緋往禪房的方向繼續走去,走了兩步後還是忍不住側耳去聽,待聽到陣陣風聲合著松葉沙沙,她才笑著搖了搖頭。
“你那夫人倒是個警覺的?!甭詭σ獾穆曇繇懫?,方纔阮諾路過的那個路口拐角的一棵松樹後便轉出個身著暗紅錦衣的男子,而他身後立著的顯然就是沈縉。
此刻的沈縉目光落在遠去的那抹身影上,聽到男子的話後恍然回神,薄脣微抿,卻只道:“林間風動,松葉聲起,許是錯聽了罷?!?
“呵,時儼這是護妻心切了?”
沈縉眉眼不動,俊臉上依舊是一片清冷,他拱手道:“時儼說的是實話罷了,拙荊是個膽小的,這鬆間路幽,是難免的?!?
男子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著沈縉眉眼含笑地開口:“本王原以爲依著你與阮相國的關係,阮三嫁給你怕是多少要吃些委屈,如今看來是本王錯估了?!边@男子正是當今皇帝的四子秦王穆傾宇。
沈縉按了按眉心,不太願意再與穆傾宇關於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只道:“王爺這是在折殺時儼?”
穆傾宇聽著他不鹹不淡的語氣,摸著他的性子知道再繼續打趣下去恐怕就要翻臉了,雖然自己是皇四子,是堂堂的秦王,可是在沈縉跟前他還是討不到半點兒便宜。穆傾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頗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了話題道:“你先前與我提起阮相國,難道說他又在整什麼幺蛾子了不成?”
沈縉見他提起這個,嘴角一勾,提醒道:“這裡可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
“……”
尋了一處四面環水的涼亭坐下,穆傾宇自斟自飲一杯茶,挑眉看著同樣落坐在自己對面的沈縉,無奈地道:“這會兒總能說下去了罷?”
沈縉看了一眼穆傾宇,抿了抿脣,才道:“不是阮岑有動靜,而是吏部尚書宋瑴?!?
“宋瑴?”穆傾宇眉頭一皺,端坐了身子,問道,“打的是這次秋闈的主意?”
“呵,秋闈三甲他動得了手腳,可是一甲前三是要殿試的,宋瑴的手再長也越不過陛下去?!鄙蚩N冷笑一聲,搖頭。
穆傾宇聞言倒來了興致,他手摸著下巴,沉吟道:“既不是在秋闈上做文章,難道宋瑴還能翻出什麼別的花樣來不成?”
從懷中掏出一張摺子遞到穆傾宇面前,沈縉淡淡地道:“上面列了九州三府的官員名單,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麼不對來。”
“說話非要留一半,我倒是好奇了小小一個吏部尚書他能想幹啥?”穆傾宇接過摺子,一目三行的看完,不由唏噓了,“這可是大手筆了?!边@摺子上將大齊九州三府的主要官吏的名單都列了出來,上面還列舉了他們行爲差錯的地方,分明是一封彈劾的奏摺。
“他一張奏摺就把地方官員彈劾了一大半,這樣他到底能圖到些什麼好處呢?”穆傾宇鳳眸微瞇,半晌才又沉吟著繼續道,“擬把新桃換舊符?我記得這名單上的人或多或少可都得罪過一些人,而且那些人好巧不巧得不是阮岑的門生也是他提拔上來的?”
沈縉抿脣,頷首。
“嘖,這宋瑴倒真是爲了阮岑什麼都幹得出來啊,這一折子上去,就算父皇不理,心裡也要生刺,九州三府的官吏要聞風提膽,這宋瑴難道不會引來猜忌?”穆傾宇眼睛一亮,“他這主意打的還是秋闈?。 ?
宋瑴先是上這麼一折,目的並不在於要把這摺子上的官吏如何,而是爲了引起當今皇帝對他的猜忌,帝王對他生疑,這秋闈主事就落不到他這個吏部尚書的身上,到時候不論這份差事被誰擔了,就算有差錯也算不到他頭上。而宋瑴與阮岑又同是一派,到時候阮岑自然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穆傾宇盤算著,心裡一陣唏噓,摸著下巴,問沈縉:“依你看,這摺子是遞還是不遞?”
“遞。”
“時儼的意思是……”
沈縉嘴角微勾,目光悠然落於湖面,幽深眸中含著泠然清冷,薄脣微啓,緩緩道:“既然宋瑴已經做膩了吏部尚書,你我何苦從中阻撓?”
一言既出,穆傾宇微微一愣,待品出其中彎繞,他拊掌大笑道:“你這招也忒損了些。這樣一來等於宋瑴自斷退路,秋闈開放時,明路不通,他們想走暗路也得看看是從誰的明路下走。屆時定要那阮岑嚐嚐什麼叫得不償失?!?
穆傾宇將摺子疊好,遞還給沈縉,又問道:“這摺子怎麼過了你的手?”沈縉是武將,什麼時候把手都伸到言官那兒去了?
沈縉知道穆傾宇在疑惑些什麼,淡淡地道:“這摺子不是我拿來的。”
“那是誰?”
“淮陽王?!?
穆傾宇一怔:“景吾?他不是不插手這些了?”
沈縉站起身,走到湖邊,看著泛著微微漣漪的湖面,靜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大概是覺得你磨磨唧唧的,他也看不下去了?!?
“你!”穆傾宇立刻站了起來,“你可得給我把話說清楚呀!”
沈縉挑眉露出一絲淡笑,拂袖轉身,路過穆傾宇身旁時,清冷的聲音伴著微風落入穆傾宇的耳中。
“王爺若是著意要我說個清楚,不妨練武場見?!?
“……”
等到沈縉清雋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穆傾宇才哼哼道:“每次都拿拳頭嚇唬人,也不知道換個花樣,哼!”
吐槽完,想起沈縉方纔提起的淮陽王,穆傾宇眉尖微蹙,心道,自景吾舊疾復發,似是多日未見,倒是不知他如今何如?
一念心生,穆傾宇也負手離了涼亭,打算前往淮陽王府走一趟。
沈縉並沒有離開清涼寺下山,他知道今日家中女眷會來寺中拜佛,方纔也偶遇了阮諾,因此他離了涼亭便去尋安氏。
安氏聽完經離了懷覺大師的禪房,一擡頭便看見自己的兒子立在院子裡,一時有些意外,顧不上沈陳氏等人在前,徑自邁了步子走到沈縉跟前,攔住他行禮的動作,問道:“今兒怎麼也跑來寺裡了?”
沈縉看了一眼沈陳氏,而後淡淡地收回視線,回話道:“陪秦王殿下一道來的,聽說祖母與母親在此,特地過來請安。”
還沒等安氏開口,沈陳氏扶著曾氏的手也走了過來,她看著沈縉,臉上露出笑容,開口問道:“秦王殿下也來了?倒不知殿下現在何處?”
沈陳氏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掠過身旁的沈緗,她話裡隱含的打算沈縉想聽不出來也難。
沈縉嘴角輕扯,拱手對著沈陳氏,口稱“祖母”,卻只道:“秦王這會兒已經下山,故而孫兒才得了空閒來請安?!?
沈陳氏聞言有些失望,勉強維持著面上的笑容,嘆氣道:“秦王殿下那樣尊貴的人物兒哪裡是我們想見就能見的喲!”說完,她又揮了揮手,揚了揚下巴對沈縉道:“縉哥兒回頭再代我們向秦王殿下告一聲罪?!?
沈縉彎了彎脣,也沒反駁,只淡淡地應下,出其不意地問道:“阿諾人呢?”
沈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