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〇寒光，暗鋒（下）
容雲(yún)離開了，走得爽快、坦然，沒有故作堅強的笑容，也沒有欲言又止的失落。
容熙雖然心情有些複雜，但是，短短三天不到的相處，以及他一貫的想法與關(guān)注點，讓他暫時忽略了容雲(yún)的不正常。而與容熙不同，葉欣兒一直就覺得容雲(yún)的態(tài)度不正常，此刻，看著容雲(yún)離開的方向，她若有所思。
“咳。”房間中，一聲輕咳響起。容敏打斷了兩人的思慮。
剛剛整個脣槍舌劍的過程，容敏幾乎都沒有開口，只是拉著葉欣兒坐在一旁，將一切交給自己的王弟處理。對於蔚思夜的心思與用意，看到一半的時候，她看明白了，感到厭惡與憤怒的同時，對自己弟弟的想法，有些不明所以——就算蔚思夜的陷害夠陰險、夠突然，但是，如此被動，實在不像王弟的性格。直到後來，兩人說道“宗正寺”與“皇上”，容敏才恍然，差不多明白了箇中緣由。
表面上，容熙與蔚思夜兩個人在說容雲(yún)，實際上，暗中的另一半焦點，卻是皇上。蔚思夜並不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陷阱，他只要給皇上一個藉口即可，主要是用皇上來威脅容熙。容熙也不是拿蔚思夜沒辦法，他是爲了在皇上找麻煩時，可以給皇上一個託辭。兩方“私鬥”，早晚會傳到皇上那裡，這麼做，既是給皇上面子，也是爲了不讓皇上插手。
容敏看著容熙，半是擔(dān)心半是調(diào)侃地說：“累嗎？不累的話，可以解釋一下嗎？”自家人面前，容敏少了一絲明豔，多了一絲柔美。
容熙看著姐姐，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姐姐不是已經(jīng)明白了麼。”
“……因爲皇上。”
“是，因爲皇上。”
“……”容敏稍稍沉默了一下。這是一本爛帳，一段說不清，卻忘不掉的積怨。
氣氛沉鬱了片刻，容敏重又笑道：“這手段，有點假啊。”
“華陽公主洞察明晰，沒什麼手段在您眼中不假吧。”很難得地，容熙開了個玩笑。
“嗯，確實，看得越明白，越假。”容敏也不謙虛，“算了，大部分不明真相的人看著不假就行了。不過，蔚思夜他居然知道我們皇家恩怨？”
“應(yīng)該不會。姐姐忘了，蔚思夜第一次來試探時，我故意告訴他我忌憚皇上的……他利用的不錯。”
“嗯，蔚思夜比想象中聰明……”容敏看著容熙，突然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打那個素行不良的人的主意了？”
“咳咳——怎麼可能。”容熙被問得很無語，“……我是看他來試探傳聞?wù)婕伲u將計就計的。”
“這算晉王下戰(zhàn)書，你接了。”容敏聲音低了些。
“有何不可。何況一箭雙鵰。”
“蔚思夜這算是對烈王府動手了，會有人把這當風(fēng)向標的。會有些原本蠢蠢欲動的人，忍不住對你動手的。”
“嗯，我知道。我心裡有數(shù)，最多十天，還不至於把我怎樣。十天之後，蔚思夜失敗，對我就是劣勢轉(zhuǎn)優(yōu)勢了。”
“所以，這是十日之爭麼……你確定，十天可以解決？”容敏說。
“容雲(yún)不至於那麼傻。不過……”容熙頓了頓。
“不過什麼？”
“不過，我似乎低估了蔚思夜的膽量。他似乎真的對容雲(yún)感興趣，而不是我最初所想的，只是做個‘風(fēng)向標’而已。這個，不能允許，所以，要麻煩槿兒照應(yīng)了……但也不用太多，畢竟槿兒在寒光營也不容易。十天之內(nèi)，我會盡量給他們找麻煩的，而容雲(yún)，他應(yīng)該不會太笨……”
聽到容熙第二次對容雲(yún)類似的評價，容敏笑了，說：“我明白了，我會轉(zhuǎn)告槿兒。不過說到容雲(yún)，”容敏很認真地看著弟弟的眼睛：“你真的不喜歡他？”
“……不喜歡。”容熙依舊保守著那個承諾與秘密。
“哦，也是，不然，哪有父親打兒子打那麼狠的。”容敏繼續(xù)看著容熙的反應(yīng)。
“……”您又不懂鞭傷，看得到的“狠”，其實不足事實十分之一，容熙心中苦笑著想，卻沒有說什麼。
他對蔚思夜多少了解一些，所以，知道蔚思夜懂得驗傷，於是，將計就計，故意給蔚思夜看的。當然，實際上，蔚思夜所見也不完全，畢竟懺心血誡是看不出來的。說起來，若非與容雲(yún)剛見面時，有“細作”這一層懷疑，使得他下了狠手試探，弄了容雲(yún)一身“逼真”的刑傷，這場戲，他是無法將計就計的，他會少了那個最有說服力的籌碼……比如現(xiàn)在，他大概是真的狠不下心了。
容敏見容熙不置可否的反應(yīng)，搖了搖頭。原本，她以爲王弟看待容雲(yún)是全然的陌生，但是剛剛發(fā)現(xiàn)，王弟對自己兒子還是有好感的……畢竟父子天性，應(yīng)該還是有一絲親情的。她原本很討厭那個傷害了弟弟的女人，對容雲(yún)也沒什麼好感，不過，如今年紀大了，又有兒子承歡膝下，對於弟弟的家務(wù)事，也就不免關(guān)心了起來。
“那……真的只是你的家法？”容敏再次開口，有些不能確定，“傳聞是假的吧。”她覺得應(yīng)該是王弟的藉口。
可是，容熙卻肯定地點了點頭：“……是。”他明白姐姐的疑惑，但是，他卻不想對此解釋什麼。
他的家法，原本是沒想過會被完全被遵守的。
想到這裡，很意外地，容熙似乎看到了容雲(yún)端正跪在鐵鏈上，滿身傷痕，靜靜地奉鞭請罰的樣子。那個年輕人，遵守著他所有嚴苛的家法……是，“家法”……
“你……”容敏看出容熙似乎不打算解釋，嘆了口氣，略略轉(zhuǎn)了話題：“剛剛，你嚇到欣兒了。”
“嗯，是啊。”對此，容熙到是承認得意外地爽快，隨即他看向葉欣兒。
“義父。”葉欣兒下意識的稱了一聲。
容熙的眼神並不嚴厲，但是，她還是小小地被嚇了一下。義父與華陽姑姑的對話，雖然她並不能完全聽懂，但她仍然默默聽著。最近幾個月，義父與父親也已經(jīng)多次當著她的面、談事情了，這種轉(zhuǎn)變，一直讓她很高興，但如今，卻有些怕了。
葉欣兒意識到，之前她直覺的事情似乎發(fā)生了，她躊躇了一下站了起來，走到容熙面前，貼著容熙的膝邊，跪了下去。
“……”容敏愣了，事情的發(fā)展讓她有些始料未及。
容熙低頭，看著小心翼翼的小丫頭，笑了笑，說：“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特意放緩了聲音，問。
“是因爲欣兒擅自幫了蔚國舅，給容……雲(yún)哥哥添了麻煩麼？”葉欣兒擡頭，小聲地說。
她能夠感覺到，義父並沒有生氣。但是，即使被義父這麼溫和地問著，她還是能感覺到壓迫感……義父表面上沒有變化，但是，身上的氣勢，與平常對著自己時完全不同了……她頭一次切身感受到，身爲烈親王的義父的氣勢。
義父不會真的罰她吧，想到自己父親的話，葉欣兒真的害怕了。
“義父。”葉欣兒半是害怕半是撒嬌地拽了拽容熙的袍角，可憐巴巴地又稱了一聲。
“……”容熙一時沒有說話。
這個場面，讓他不由地，再次想起了容雲(yún)。
除了服侍，容雲(yún)從未像欣兒一樣，離他這麼近，容雲(yún)跪在他面前時，從來都規(guī)矩地跪在至少一步之外，從未逾越。
似乎容雲(yún)離開後，他因爲沒了顧慮，會想到一些他之前沒有注意的事情。
對比葉欣兒，他終於發(fā)現(xiàn)，容雲(yún)的態(tài)度，太過恭謹了……是因爲他那些傷人而冷漠的話嗎？
……然而，他卻不得不說那些……
“義父。”葉欣兒見容熙沉默，有些不安，又小聲地問了一句：“義父會用家法罰欣兒麼……”
容熙剛回過神，就聽到小丫頭這句，忍俊不禁，說：“起來吧，義父的家法，你可受不起。”說著，拉起葉欣兒在身邊坐下。“當初沒有阻止你，也算是義父默許了，義父沒有生氣。但是，你告訴義父，剛剛看到容雲(yún)時，除了害怕，還有什麼感覺？”
“我……”葉欣兒低下頭，眼圈有些紅，又仰了仰頭，停了停，說：“欣兒覺得愧疚，之後，蔚國舅來了，他那些陷害話，又讓欣兒有些後悔，可是，看到最後，欣兒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因爲欣兒發(fā)現(xiàn)自己應(yīng)該是幫到義父了。”
“……欣兒不討厭容雲(yún)？”
“不喜歡也不討厭。但是，容……雲(yún)哥哥救了我……欣兒原以爲可以幫到義父，卻沒想到他付出的代價這麼大……”
“欣兒原以爲是給義父個藉口刁難容雲(yún)，剩下的，都是義父的責(zé)任？就算出了麻煩，反正還有義父在？”容熙問。
“……是。”
“欣兒很聰明，但是，這麼做輕率了。”容敏柔聲插了一句話。
葉欣兒點頭，說：“欣兒明白了，欣兒輕率了……別人是不可能總按欣兒的想法做的。”
容敏笑了笑，說：“不只哦。有時候，就算不輕率，別人也不可能按你的想法做的。”
葉欣兒愣了一下，擡頭，說：“可是書上那些謀士，那些用兵如神的人……”
“那都是故事吧。你知道姑姑下棋的時候，爲了不讓人知道我的棋路，會怎麼做嗎？”容敏剛剛是緩和氣氛，如今，她是真的明白容熙教育葉欣兒的目的了。
“棋路？這個……利害的人不是能看到終局嗎？還能夠隱藏？”葉欣兒問。
“當然。單純隱藏的話，就算比姑姑利害也沒有用的。”
“怎麼做？”葉欣兒好奇了。
“姑姑會在得失差距不大的兩手之間……”容敏從荷包中取出一枚金色的銅錢，“擲銅錢。”
“……”葉欣兒。
葉欣兒愣了，鬱悶了，明白了，又糊塗了。
現(xiàn)實中，有很多人，做事情，根本就是隨機選的，當然是，怎樣也預(yù)測不到……也對，很多時候，選擇是沒有對錯，只有運氣的……
那，她到底應(yīng)該怎麼做？
容熙似乎看出了小丫頭的迷惑，摸了摸她的頭，說：“不用想太多，你只要記得今天輕率之後的感覺就好了，慢慢會明白該怎麼做的。”
葉欣兒默默點頭。
容熙則忽然想到了什麼——
今天夜裡，他有打算把府裡的那些禁軍處理了。讓自己人假扮刺客，趁亂把查出來的眼線都殺了。而皓白明知道他要在府中大屠殺，還提前把小丫頭送過來……
皓白是故意的……這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吧……也是，時局這麼危險，小丫頭多些成長是好的，不過，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交給他了……？
容熙有些鬱悶。他看著葉欣兒，對她說了晚上會發(fā)生的事情：“……，欣兒，你可以待在房間裡，或者，待在義父身邊。”容熙沒有明說，但是，他相信葉欣兒能明白。
“……請義父讓欣兒待在義父身邊吧。”葉欣兒如此回答。
很溫馨的靜默……
“……欣兒長大了。”容敏微笑說。
“……嗯。”葉欣兒終於也又放鬆了表情。想了想，她決定還是把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說出來：“義父，您知道，欣兒的直覺還是很準的，對於，蔚國舅，與容……雲(yún)哥哥，欣兒有些話想說。”對容雲(yún)的稱呼，葉欣兒還是不習(xí)慣。
“欣兒說吧。”容熙愣了愣，他當然知道小丫頭的本事，這也是小丫頭一直以來，最強的自保手段。所以，對於小丫頭的直覺，他一向是比較相信的。
“蔚國舅，欣兒早就發(fā)現(xiàn)他在關(guān)注容……雲(yún)哥哥了。那種感覺，讓人感覺有些恐怖。”
“恐怖？”這是容敏問的。她厭惡蔚思夜的興趣，她覺得葉欣兒應(yīng)該說，“讓人感覺有些厭惡”或“噁心”纔對。
“是的，恐怖……怎麼說呢，有種絕望的感覺。”
……絕望？
“……那麼，容雲(yún)呢……”容熙問。
“說到，容……雲(yún)哥哥，義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態(tài)度很奇怪麼？義父可能因爲身邊沒有孩子，一時沒有注意。容雲(yún)……哥哥，他，對於欣兒的無禮、義父的刁難，完全沒有情緒波動……”
“完全沒有情緒波動？”率先忍不住說話的，依舊是容敏。
“是的……”葉欣兒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直覺有些匪夷所思，語氣有些躊躇，“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能不能得到義父的喜愛……”
“……”容熙愣了一下。
蔚思夜暫且不說，容雲(yún)，他覺得應(yīng)該是因爲他昨天說了那些話的原因……看來，那些話，還是有效的，大概還是傷到了那個年輕人……這，也沒什麼不好。
話說回來，欣兒的直覺雖然大都準確，不過——
“不過，類似這些欣兒都沒有經(jīng)歷過，沒有經(jīng)驗，直覺可能會有些偏差。”葉欣兒直接說出了容熙心中所想。
……
要不了多久，容熙就會知道，葉欣兒的直覺沒有絲毫錯誤。
他在這裡，第一次，錯誤地理解了容雲(yún)的感情，不久之後，他會第二次，錯誤理解……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有些空，會日更幾天。。。
以容云爲中心，初鋒結(jié)束了。明著是兩方勢力明鋒，實則是四方勢力（蔚思夜眼中）暗鋒。
容熙跟蔚思夜的你來我往，戰(zhàn)場是“容雲(yún)”，但用的“矛”跟“盾”，卻都是“容承”。
所謂，明槍，暗箭。
而這一點，也正是容雲(yún)意識到的，他自己不知道的，那個“答案”。
容雲(yún)的呆，是偏科天然呆，他不會“爲什麼？”，“嗯，爲什麼爲什麼？”，他很多時候，是沒常識地理智過頭。。。所以，咳（這是重點），有人懷疑容呆的智商麼，有麼有麼。。。突然又想到，有人擔(dān)心容呆的“清白”麼，有麼有麼。。。
容雲(yún)的強，已經(jīng)可以殺戮天下，但是，他不是那種眼中看不到別人的人，這方面，他心理很健康。。。
舉手殺人很簡單，描寫裝B會很帶感，但是，這個架空世界的人們，他們沒有被主角光環(huán)照傻，沒有被虐傾向，也沒有崇拜誰的習(xí)慣（至少不比如今的老百姓傻），尤其是各方巨頭們，他們的智商絕對都很正常。。。
總之，就是大家心理都很健康。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嗯，愛情是盲目的，眼中只有幾個人，可以。。。
但是，天下？笑話，天下強者何其多。
最後，惡趣味，接下來寒光營部分，會有很多人工雷，請歡樂地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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