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
天朗氣清, 豔陽高照,穎和山莊前的廣場內莊嚴肅穆,兩翼排開坐在場內的九大門派八大世家以及各路人馬面色凝重, 三人高的木門柵欄外人潮涌動, 紛紛聚集了前來觀看公審會的武林人士。
場內中間肅清的道路通向的是一丈高的高臺, 高臺中央樹立著十字的刑架。
葉小西被五花大綁押來的時候, 就見那刑架上已經綁了一個嫣紅色寬袍的人, 低垂著腦袋,散亂的髮絲擋住了容顏。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 根據天音那種桀驁不馴的性格,即使再狼狽不堪, 也會揚著下巴用輕蔑的眼神睥睨天下。
九大門派的新舊之掌以及八大世家代表紛紛就座後, 由武當掌門陳谷發表了一通魔教罄竹難書的罪孽, 引起周圍之人的憤慨後,便宣佈了每個和魔教有仇的人都可以上前報仇的提議來彰顯武林正派的大義。
葉小西四下尋找, 發現林碧雲被強迫坐在高臺旁的觀衆席,不明白白何把他倆押到現場的目的是什麼。
就在行刑即將開始之際,一聲似笛非笛的聲音響起在廣場上空。然而,在上座的寧統等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前來營救的魔教教衆剛殺入廣場中央, 就被久候多時的弓箭手紛紛刺殺, 一地的死屍中卻有一人毫髮無傷, 象牙摺扇脫手而出, 旋飛在空, 將位於暗處的弓箭手們一一擊落。而這時,突破重圍到達高臺的苗陽也順利解救了人。
“他不是天音!”葉小西大叫出口, 他終於明白這些人的用意,是要把魔教餘孽一網打盡。
話音剛落,苗陽就覺得肋下一陣刺痛,反手一掌把偷襲之人打飛,頃刻,她便開始覺得眼花,腳步不穩,四肢俱寒,她張開右手一看,手掌發黑,那假冒之人的衣服上沾有劇毒。
白何就猜到,在魔教裡對天音最忠最愛護的苗陽一定會因爲救主心切而大意妄爲。
隨著陳谷的示意,守候在旁的守衛紛紛把長矛刺向了已無反抗之力的老婦。
長矛貫穿了脆弱的身體,鮮血四濺。
已經毒瞎了雙眼的苗陽仰天大吼,那是撕心裂肺的愧疚,因爲沒能保護。
望著苗陽雙膝跪地仰面不甘的死去姿勢,蕭還玉嘆了一聲,丟下了手中的象牙摺扇,舉手投降,被那些侍衛綁起,押著跪在中央的空地上。
隨後,在主持公審會的陳谷示意下,用千年寒鐵所制的鎖鏈桎梏的人被押了上來。
清脆的金屬聲,飛散在空中的凌亂髮絲,蔑視羣雄的丹鳳眼,嫣紅色寬袍下□□的足,以及帶來的妖冶氣質,宛如地獄業火中被牛頭馬面押解著的鬼魅。
經過苗陽的屍體,他不屑一顧。
任性如他,不在乎別人爲自己而死,卻不允許背叛與欺騙。
此時,外面圍觀的人羣中響起了尖銳的叫聲,衆人紛紛避讓而出的空地上,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叫花抓狂般的抱頭尖叫,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師叔!”陳谷認出此人正是四十年前失蹤的武當新掌門費傑,趕緊命弟子把這位師叔請進來。曾聽說一個月前在林壁厚的大喜之日出現過,之後似乎嚇得躲了起來。
被束縛在刑架上的天音用著一種詭異的笑顏看著這個瑟瑟發抖的瘋叫花。
隨後,陳谷重述了此次公審會的目的,現場再次激起各方對魔教的恨意。
在一浪蓋過一浪的叫殺聲中,葉小西暗暗握緊了之前打造給林碧雲的那三寸長的鐵劍墜飾。
跪在場中的蕭還玉自語道,“到此爲止了嗎?”
此時,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在廣場上空,所有的呼聲都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且慢!”
隨之,有一個矯健的身影踩著外圍觀衆的腦袋,掠進了廣場,站定在葉小西身旁,只見他打招呼般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葉小西身上的繩子就脫落了,而兩旁守衛還未反應過來。
“師父?”葉小西驚訝的看著此時此地出現的人。
“師父想過了,這樣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些年的吊兒郎當,已經很不像話。再被你這個傻徒弟看扁,師父做人也太失敗了。”
說完,遊子昂彆扭得抓抓鳥窩狀的白髮,走到了廣場中央,環顧四周,凝神靜氣,再度開口,飽含著精純內力的聲音傳至每個在場之人的耳中。
“史書上記載四十年前魔教帶給全武林的那場浩劫,並非是事實。一切,都是我師父——北派武林至尊一手挑起的,目的是爲了得到魔教的涅槃之術。那些關於魔教的惡行,純屬子虛烏有,都是我師父爲了激起全武林對魔教的公憤而捏造的。”
當四十年前的真相公之於衆,衆目睽睽之下,遊子昂毅然的下跪道歉,敢作敢當。
全場譁然。
“師父……”葉小西想要去扶,但還是尊重的收回了手。
精心策劃了今天這場公審會的白何不由皺眉,開始坐立不安。
而從頭到尾都蔑視著全場的天音,眼裡充滿了暴戾,陰翳的嗓音宣佈著他的決定。
“但你還是要死。”
話音剛落,隨著一聲清脆的金屬聲,桎梏四肢的精製鎖鏈應聲而斷。
幾天來的忍辱負重,就是爲了這一刻養精蓄銳。
赤足走下刑架的人享受著周圍響起的騷動和恐懼,擡起右臂,五指一曲。被請去上座的瘋叫花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摔出了看臺,雙腳本能的抵著地上想要掙扎反抗,卻只是徒勞。兩旁的武當弟子和陳谷還未及反應,那瘋叫花的脖子已經落入一雙雪白的五指中,瞬間斃命,嘴角淌出的血沿著脖子滴在了那雪白的手背上。
天音像是丟什麼髒東西似的把軟如春泥的屍體扔到地上,不急不躁的邁下臺階,毫不在乎那羣蠢蠢欲動對自己刀劍相向的武林中人,走向場中央跪在地的遊子昂。
“四十年前的那些武林飯桶,你是最後一個。當年居然偷襲我,遊子昂,你準備怎麼死?”
“我師父已經道歉了。”葉小西站到遊子昂的面前,對上那雙陰翳的丹鳳眼。
“他還是要死。”
“你這麼執著要殺光四十年前對不起你的人,不在乎對你忠心耿耿苗陽的慘死,不在乎因你而存在的魔教的覆滅,不在乎你要殺的那些人是不是我的親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你太自私,太任性了。”
“背叛就要付出代價,選擇與我爲敵就該料到這樣的下場。”意有所指的掃了眼那些看臺上宣佈他死刑的人,天音的周圍騰起一股駭的暴戾之氣。
面對充滿殺意的人,輕嘆了一聲,葉小西壓低聲音道,“你別撐了,沒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傷到底恢復了幾成,剛纔掙脫鎖鏈殺死那個瘋叫花已經耗費了你太多體力。我不會讓你殺我師父,但我也不會讓那些人殺你。”
這時,跪著的遊子昂大大方方的站起來拍了拍膝蓋的灰,若無其事的對著自己的徒弟道,“傻徒弟,師父要說的都說完了,這裡太危險師父先走了,記得下次給師父煮蘑菇湯。”
“啊?”葉小西目瞪口呆的看著不負責任的師父就這樣丟下一個爛攤子跑路了,他還琢磨著有師父這個幫手離開這裡更容易些呢。
天音本欲拔腿去追,但被葉小西說中了,之前所受的傷根本沒有痊癒,那日中的毒素也未除淨。
白何再也坐不住,倏地起身,大喊,“殺了他們!”
話音剛落,身邊被乖乖押著的劍客突然發難,奪回自己的劍,一道劍氣從上座的一行人面前掠過,在地上刻出深深的軌跡,令這些掌門當家堪堪止步於看臺。
與此同時,注意到情勢發生微妙變化的蕭還玉不費吹灰之力打倒看守自己的兩個人,行爲迥異的他用口哨喚來了兩匹橫衝直撞奔來的駿馬。
然而林碧雲根本不是那些一派之掌的前輩們的對手,被打飛出離高臺,葉小西不假思索的腳尖點地掠上半空伸手接住人,安全落地,可巨大的衝力令他昨晚的內傷有隱隱復發的趨勢。
“教主,上馬!”蕭還玉象牙摺扇脫手而出,掃清一條出路,趕緊催促道。
現場一度失去了控制。混亂中,林禮城突然覺得肋下一陣刺痛,伸手一碰,見了血。貼著他身體的林碧厚一邊喊著‘不要放走魔教’,一邊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再刺進三分。
“你……”林禮城剛開口,又招來連刺三下。
林碧厚湊到自己父親的耳邊,目露兇光,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爹,你昨天晚上去找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想讓大哥回來對不對?你想讓他繼承林家?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我沒大哥有本事,也沒碧佳聰明,我只好對你阿諛奉承來博得你歡心,但是我卑躬屈膝這麼多年,你居然還是一心向著大哥。我不會讓他回來,你死了,林家就是我的,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你就安心去吧!”
鬆開匕首,林碧厚冷笑的看著林禮城的屍體在人羣中東倒西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逃走的魔頭身上,而無人去注意身邊的異樣。
面對蜂擁而來的人羣,蕭還玉託著已經淌鼻血的天音翻身上馬,狠狠抽了另一匹一鞭子。駿馬向著葉、林二人的方向奔去,葉小西會意的與蕭還玉交換一個眼神,一手抓住繮繩騰空上馬,一手抓著林碧雲的手,就在他即將要把人帶上馬的那刻,三支鋒利的銳箭破空而來,一支擦著耳際呼嘯而過,一支扎進了葉小西的胳膊,另一支刺進了馬身。
受驚的馬兒撒腿而跑,葉小西的右臂失去了力量,眼睜睜看著林碧雲的手脫離了他的五指。
這精湛的箭術他見過,他難以置信的看向高臺後手持弓箭的白何,視野裡的人羣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