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若她此刻與裴行立同乘一輛馬車,她可是要羞死的。﹣
幸好裴行立也沒有強(qiáng)求,噙笑點頭:“走走也好。”
兩人便徒步走出了丹鳳門,沿著太極宮的城牆往內(nèi)城方向走去。車伕打馬跟在兩人身後。
西嶺月先是擔(dān)憂地問:“裴將軍,方纔那匾額掉落真是個意外嗎?”
“應(yīng)該是。”裴行立如實言道,“我看那橫樑上有蟻蛀的痕跡,懸釘處已被蛀空。”
西嶺月這才徹底放心。
只覺兩人之間無話,她清了清嗓子,極力尋找話題:“我……”
“我……”裴行立也同時開口。
西嶺月忙道:“你先說你先說。”
裴行立沒有謙讓,說道:“我未曾想到你會變成長公主的女兒。”
西嶺月亦是感慨:“是啊,連我自己都沒想到。”
裴行立不禁面露唏噓:“還記得簪花宴那晚你去劫獄,曾對我提及身世,言語之中頗爲(wèi)落寞。如今……我要恭喜你。”
西嶺月勉強(qiáng)扯出一絲笑容:“若不是裴將軍數(shù)次相幫,我恐怕沒命找到親生父母。”
裴行立隨即笑了,那笑容異常俊朗,襯得他一雙桃花眼更加燦然奪目:“那你當(dāng)時和福王……”
他沒把話說下去,西嶺月卻是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那都是假的,我與王爺怎麼可能!”
裴行立追問道:“你與王爺……是劫獄那晚熟識的?”
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隱瞞他了,西嶺月坦然承認(rèn):“是啊,那晚我恰
好碰到王爺和仲霆哥哥,我們互相看穿了對方的身份,從此便系在一條繩上了。”
“原來如此。”裴行立面色一鬆,笑容更深。
西嶺月被他勾起那段往事,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唯有再次感嘆:“我平生頭一次離開西川,就捲入一樁大案,認(rèn)識了一位王爺和一位郡公,這兩人還是我的親舅舅和親兄長!裴將軍你說,世事是不是很巧合?”
“的確巧合。”裴行立擡目眺望著不遠(yuǎn)處的佛塔,“也是上天眷顧。”
“是啊,上天很眷顧我了。”
“不,是眷顧我。”裴行立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她。
西嶺月原本似懂非懂,可看到對方毫不掩飾的熱切目光,她立刻慌亂地低下頭去,四下瞄著街旁的鋪子,想進(jìn)去逛逛,岔開話題。
然而裴行立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又問:“你可知我當(dāng)時爲(wèi)何會暗中幫助王爺?”
西嶺月果然感到很好奇:“是王爺對你曉以大義?”
“不是,”裴行立覺得她實在單純,再次染有笑意,“我身世坎坷,寄人籬下,大義離我太遙遠(yuǎn)了。”
“那就是許你重利?”
“比重利還重。”裴行立面露傲然之色,“我裴氏乃秦始皇先祖非子之後,自秦漢崛起,歷經(jīng)魏晉六朝而興盛,逐漸分化爲(wèi)五大宗眷:東眷裴、西眷裴、中眷裴、南來吳裴、洗馬裴,各宗眷皆人才輩出。生於如此氏族,你可知我有多驕傲,又有多少責(zé)任?”
河?xùn)|聞喜裴氏聞名天下,誰人不知?西嶺月不禁點頭:“我明白。僅我朝,光宰相、節(jié)度使都有數(shù)十位了吧。”
“嗯,”裴行立又漸漸面露黯然,“我祖上歸屬東眷裴一脈,祖父在世時也曾門楣輝煌,才能爲(wèi)家父定下娶宗親之後爲(wèi)妻。”
裴行立的母親是李錡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後人,雖然血統(tǒng)已遠(yuǎn),卻也擔(dān)著宗室的名分,的確出身高貴。西嶺月知道他要痛說家史,只得默默地傾耳細(xì)聽。
“家父家母成親之時,祖父尚且在世,兩人也算恩愛。但家母生我時難產(chǎn),損耗了身體,此後便再無所出。”裴行立說到此處,已然眉峰緊蹙,“沒過多久祖父病逝,家父回鄉(xiāng)丁憂,三年後重返朝堂,恰逢涇原兵變,天子出逃長安,從此家父就仕途不暢,幾經(jīng)貶謫。後來他遇上個算命的,說是因爲(wèi)他家宅不寧,妻剋夫、子克父才致仕途不順,家父竟然信了,從此便苛待家母,對我又打又罰。”
“裴將軍……”西嶺月見他面色沉重,語氣怨憤,便知他仍然不能釋懷,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裴行立舉目望著那處佛塔,幽幽嘆道:“家母病逝那年,我已十五歲。家父立即續(xù)絃娶了顯宦之女,從此對我不聞不問,還是舅舅得知我的近況,將我接到他府上。”
“如此說來,李錡……你舅舅還算顧念親情。”西嶺月順勢接話。
裴行立嗤笑一聲:“他若顧念親情,原配爲(wèi)何會落水而亡?”
“那他對你……”
“也打也罰,不過,”裴行立公正地說道,“至少他派人教我讀書習(xí)武,只此一點,我已很感激了。”
西嶺月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他教你讀書習(xí)武,是想利用你嗎?”
“他想給李衡找個伴讀,抑或是找個護(hù)衛(wèi)。”裴行立這般說著,再次流露出諷刺的笑容。
西嶺月想起他在節(jié)度使府的尷尬地位,還有李衡對他的態(tài)度,也能感受到他所受的折辱。
“原本這都不算什麼,我寄人籬下,受些委屈也是應(yīng)當(dāng),可他不該連我的婚事都算計。”裴行立的臉色漸漸陰沉,桃花眼中閃過一抹冷色,“你可知他曾逼我娶妻?”
“你成親了?”西嶺月大爲(wèi)驚訝,她一直以爲(wèi)裴行立孑然一身。
“因爲(wèi)她是德州刺史的女兒。”裴行立再次冷笑,“舅舅想收買人心,便以恩情裹挾我,逼我娶她。後來她病逝,舅舅也不許我續(xù)絃,生怕德州刺史心生不悅。”
西嶺月聽到此處,不由感到憤怒:“這實在太過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