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帶著一絲寒意。如絲般細膩的水珠拍打著潮溼的大地,將一簇簇鮮紅的火焰化爲了一道道輕薄的煙柱,直衝雲(yún)霄上蒼茫的天空……
喊殺聲已經(jīng)淡漠,取而代之的是雨水落地時所發(fā)出的沙沙聲。鮮紅色的長槍在雨水的沖刷下流淌著黑紅色的血液,而它的主人則緊握著血腥不堪的槍桿,吸潤著面龐上流淌下的絲絲血水,昏昏欲睡般的沐浴在這場春雨之中。
原本乾涸的土地迎來了它孕育生命的契機,而諷刺的是,令它重新溼潤起來的並非這場遲到的春雨,而是戰(zhàn)場上的屍橫遍野所彙集成的血水。不久前兩軍對陣時氣勢磅礴的景象還充斥著這片乾涸的土地,而此時卻只剩下泥濘不堪的廢墟被淹沒在了血的海洋之中。
維蒂?萊弗羅維,迪特米內(nèi)軍此次防禦戰(zhàn)中的客座將軍,而事實上,立馬持槍的這名輝神殿中的高階軍官,不過是奉命來充當一名驍勇善戰(zhàn)的殺戮機器而已。在敵人的三次衝鋒中,揮舞著手中的長槍“腥紅之刺”,身著黑色戰(zhàn)甲的她總會像一支羽箭般毫無顧忌的衝入敵軍的腹地,盡情在鮮血與哀號聲中將一朵朵絢爛的血花綻放在敵人的喉嚨上。
最終,堅固的城池沒有被攻破,而殞命攻城的賽睿思軍被迫退出了這片腥臭難耐的墓地,甚至來不及安頓身負重傷的戰(zhàn)友,就匆匆向南撤去,而遺留下的傷殘士兵就只能像靜默的凋零在雨中的同伴一樣,等待著死神之鐮的審判。
不管是身爲龍騎軍的騎士,還是現(xiàn)如今蒼月騎士團的團長。這般血雨腥風的光景,使她單薄的身影總想尋找一個可以依靠的東西。縱使輝神殿中位居顯赫,縱使修羅場中所向睥睨,但身爲軍神般存在的她畢竟不過只是一個女人。戰(zhàn)場中,她不能倒下,因爲千軍萬馬的氣勢依靠的正是她殺戮無數(shù)的霸氣。而當敵人的殘肢如走馬燈般在自己面前流過後,心中的那一絲不忍她又能向誰傾訴?現(xiàn)如今她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這桿陪伴了她半生有餘的腥紅之刺。
雨水越下越大,城門外清理屍首的士兵紛紛回到城中避雨,而維蒂卻依舊靠在長槍上,彷彿力盡筋疲的旅人,任雨水沖刷她被血模糊了的面龐。
“記得麼?安特留,你曾對我說過的,‘一定要活下去,即便生不如死,我只要你活著’。”維蒂伸出粘滿鮮血的右手,緩緩的將它攤開在自己的面前。仰望烏雲(yún)下層染的雨浪,雨水透過她的指間滴落在鹹溼的眼眶中,模糊了她鮮紅的瞳孔。
出生於賽睿思王國顯赫坎貝爾家族的 維蒂?坎貝爾 是一名在光環(huán)籠罩下的不幸者。當她的母親還是一名純情的少女時,愛情的衝動使母親不顧家庭的反對,義無反顧的與一位窮困潦倒的貴族墜入了愛河。而憤怒的坎貝爾家主最終斷絕了母親與家族的一切關係,將母親逐出了家門。
一無所有的母親將那名雖然窮困,但卻柔情萬千的貴族視爲自己唯一的依靠。而得知母親與坎貝爾家族的關係徹底崩裂,已經(jīng)無利可圖的時候,尖酸刻薄的言語成爲了他對母親唯一的態(tài)度。最終,窮貴族拋棄了母親,與地方一名小吏的女兒結(jié)成了夫婦,而此時可憐的母親已經(jīng)懷有了他的骨肉。
在破舊的小屋中,無依無靠的母親忍受著清貧的生活和世人的非議,潦倒地孕育著還未出世的小維蒂。可生活的窘迫並非一位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所能支撐的。最終,萬念俱灰的母親託著笨拙的身體,回到了生養(yǎng)自己的坎貝爾家族,委曲求全的向家主低下了高傲的頭。
與衆(zhòng)多貴族子弟一樣,維蒂一出生就享受著優(yōu)厚的物質(zhì)生活。華貴的衣著、富麗堂皇的房子、顯赫的聲望,這一切的一切在世人的眼中就彷彿一生所夢寐以求的歸宿。而在小維蒂血紅色的眼眸中,裝飾奢華的牢籠伴隨的永遠是不冷不熱地嘲諷,而炙熱的血液在穿越冰封的心臟時也已經(jīng)漸漸失去了溫度。那句“抱抱我”成爲了幼小的她向人坦露自己情感的唯一表達,而只有那張親切而熟悉的臉,那略顯蒼老的身影,才能喚醒維蒂心中應有的那一絲童真。時光如梭,不過五年的光景,舞池中光豔照人的“粉紅薔薇”已經(jīng)徹底凋零成了一個鬢角灰白的婦人……母親已經(jīng)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記得那天也在下雨,細細的雨絲綿綿的滴在維蒂稚嫩的小臉上,雨水順眼角下延伸的一條淚痕不斷的蔓延,直至黃土下安然入睡的女人。那一天,一席黑衣的維蒂剛剛跨越生命中第十個秋天,就迎來了坎貝爾家主所給她指配的陌生男子。
綴玉新娘,本來應當屬於十年前癡情女子的名號,如今卻硬生生的扣在了她年僅十歲的女兒頭上,而理由卻簡單的讓人感到發(fā)笑。你繼承了她的一切,她的財富、她的姓氏、她的尊貴、她的雍容、她的美貌,當然,還有她的罪過,以及她原本應當嫁給的丈夫。
婚禮的當天,雪白的晶巾下俊美的維蒂身著華貴的白沙步入了一個在權(quán)勢下已經(jīng)扭曲的儀式中。在**的主教詢問她是否會跟隨男方一生一世,並不離不棄的時候,純金的法器被晶巾下稚嫩的雙臂猛地奪去,接著,迸發(fā)在男人胸口的熱血成爲了“鋼爪薔薇”開啓殺戮之門的第一次洗禮。
赤龍谷地,一個賽睿思王國最引以爲傲的軍團所發(fā)源的地方。翱翔於蒼穹中的惡魔,這就是對赤龍背脊上龍騎兵最好的形容。遍體鱗傷的少女就被坎貝爾家主下令丟到了這座熔巖的監(jiān)牢之中。
死亡和生不如死,倔強的維蒂選擇了後者。在與惡魔爲伍的馭龍者中,弱小的維蒂無疑成爲了他們蹂躪的對象,隨時間的推移,維蒂身體上的疤痕與日俱增。近乎於瘋狂的折磨中,弱小的維蒂在磨礪中慢慢地成長。冰封的心臟成爲了她忍受折磨的壁壘,無論多麼痛苦的蹂躪也無法在這座壁壘中留下半點的龜裂。
最終,那雙沾滿了競爭者鮮血的雙手,終於緊緊握住了象徵龍騎兵榮耀的“銀色荊棘”。
龍之谷,衆(zhòng)多成年精壯赤龍所棲息的場所。大隊人馬目送著手持戰(zhàn)槍的女子,回味著五年來她血紅色瞳孔中無窮無盡的深邃,竟憐惜般的希望這名寡言的女子能平安回來。
一個月過去了,龍騎兵的斥候在等待中低落的向同伴們宣佈了維蒂的死亡,而一絲酸楚的波瀾過後,人們便很快的繼續(xù)投入到日常的生活中。直到又一名新兵手持銀色荊棘前往龍之谷。
爲尋找強壯的赤龍,無畏的勇士隻身潛入到了龍谷的深處。而當茫然的他被機敏的赤龍羣團團包圍的時候,一陣異常焚熱的風迎面撲來,隨即,一頭漆黑的巨龍在頸上一根細小的白色荊棘驅(qū)使之下,緩緩落到龍羣的中央。惶恐的赤龍羣紛紛收起碩大的翅膀?qū)㈩^顱藏在其中,而黑色巨龍威儀的揮舞著漆黑的膀臂,透出王者的氣息。勇士爲之畏懼,他畏懼的並非身形大出赤龍數(shù)倍的黑色怪物,而是龍背上衣衫襤褸的女子血紅色瞳孔中所迸發(fā)出的咄咄英氣。
赤龍之王—鬼炎,維蒂一生中少有的夥伴,她與它的相遇爲原本就戰(zhàn)無不勝的龍騎軍添加了一個必勝的砝碼。而青銅龍的勇士,這個軍隊中至高無上的榮譽便隨著 鬼炎 的歸順而成爲了維蒂?坎貝爾價值的象徵。
就在授勳儀式上,客座嘉賓中談笑風生的坎貝爾家主對這枚拋棄了五年之久的棄子讚不絕口。在侍者拖著盛有“青銅龍勳章”的銀盤經(jīng)過他時,他起身攔下侍者,並示意司儀自己要親自將勳章掛在坎貝爾家族勇士的身上。
滿面堆笑的家主不同於兒時那位冷漠的路人,親切中透出絲絲慈祥的他緩步走向身著戎裝的維蒂。十五歲的維蒂已經(jīng)亭亭玉立,不同於孩童時的嬌小可愛,此時的她已經(jīng)成長爲了不遜色於粉紅薔薇的絕色佳人。
一句“恭喜你,孩子”,彷彿五年前恨之入骨的毒打如過眼雲(yún)煙般縹緲虛幻,竟令人覺得之前的記憶是如此的空洞。在蒼老的雙手託著鑲金的銅質(zhì)勳章向前推移時,美豔的面龐下一記重重的巴掌砸在了家主因興奮而有些顫抖的雙手上。勳章脫手落地,清脆的迴音響徹在寂靜的會場中如棄婦的哀號般,蒼涼、悽靜。
隨著一陣焚熱的風,維蒂撿起落在地上的青銅龍勳章,拋下會場中所有在場的嘉賓,隨鬼炎消失在了浩瀚的藍天中。事後,當維蒂的上峰詢問她青銅龍勳章的下落之時,維蒂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在它應有的主人那裡”便再也不做其他的解釋。
許多年之後,一名退役的老兵在一片荒野的大樹下休息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枚刻有龍型圖案的鑲金銅質(zhì)勳章。它被懸掛在一個粗糙的石板上,石板上一行被劍戟刻過的痕跡依稀可見——慈母 薩菲娜?坎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