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竹在各大書架裡穿梭流連，細細地查看著每本書的編號。她不急也不燥，腳步隨意散漫，偶爾遇見擺放雜亂的書籍都會停下腳步把書理好。她走路微微有些蹦跳，臉上掛著掩藏不住的笑容。

宋唐望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遞了如山高的圖書給她。以竹莞爾一笑，臉上酒窩若隱若現，給宋唐敬了個禮，無聲地表示“保證完成任務”，便接過了那堆書。

宋唐擡頭看了看她，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那瘦小的身影，卻倔強地抱著那一大堆書籍不願鬆手，即使筋疲力盡卻仍是笑容淺淺，莫非這便是你喜歡做的事情？

長達四小時的工作，手機調成靜音，學業拋諸腦後，以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久久不願醒來。圖書館內的玄色窗戶映著淡淡燈光，讓人分不清晝與夜，予人舒適悠閒之意，恍神間似是忘卻凡塵，遠離俗世。若不是宋唐過來提醒她圖書館要關門了，恐怕她仍是無法抽離。

宋唐低沉的嗓音響起，問以竹：“你餓嗎？”

以竹細細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發現是有一點空蕩蕩地，便說：“還好吧。”

“一起去吃飯吧。”宋唐很紳士地推開了圖書館的門，看著皓月當空，點點繁星的景象，她才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她久久回不過神來，訝道：“已經是晚上了嗎？”

宋唐也不理瞠目結舌的以竹，向前走去：“莫不是你現在才意識到你已經在裡面待了四個小時了嗎？”

以竹回過神來， 半蹦半跳地走下樓梯跟上宋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圖書館白天和晚上都是一個樣的啊！”

宋唐淡然道：“看來你很享受在這裡當義工嘛。我從沒見過你露出那樣滿意的笑容。”

以竹盈盈一笑，道：“是啊！但是我平時也常常笑的啊！”

“那不一樣。”宋唐的話讓以竹愣了愣，以竹輕笑，問：“哪裡不一樣？”

宋唐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以竹，神色略顯嚴肅認真，“就像你現在一樣，笑得還不如哭呢。”

以竹啞然失笑，她用手半掩著嘴，試圖藏起那一絲尷尬慌亂，“可我哭不出來啊。”

“你笑容中的苦澀是爲了什麼？你笑容中的禮貌是掩飾著什麼？你練出一身虛僞的面具是爲了什麼？”宋唐眉頭微微皺起，似是有些心疼，“別裝了，在野餐的時候我便看出來了。你這樣的神情，我再熟悉不過了。”

以竹終是笑出淚來， 似有幾分癲狂，“如果我說我沒有在裝呢？如果我說我已經活成了一副虛僞的面具呢……”

“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孤獨？”宋唐仍是眉頭緊皺，似是多了幾分心疼。

以竹只覺眼眶乾澀得難受，仍是掛著笑容搖了搖頭：“說了又有何用？沒有人會懂。”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懂。”宋唐低著頭，緩緩道：“在我小時候，母親就逼著我學與我年齡不符的知識，強迫我讀我不愛的科目，殘忍地摧毀我的童年，要我在學業中處處爭做第一。身邊的人都視我爲異類，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敬而遠之，不願與我親近。但那時我正值孩提時期，又怎麼受得了無人與我玩樂呢？但我又有何辦法？漸漸地，我的性格也被扭曲，別人稱之爲難相處。即使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卻礙於本身的性情與著普羅大衆不同，又再次被孤立。”宋唐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有因便有果。母親在我幼時種下的因，卻不想我需要用一輩子去還，不知如果她早知道會影響我的一生，會不會後悔曾那樣對我呢？”

以竹聽到這時，已經是泣不成聲，她聲音軟軟的，略帶著些鼻音：“十五歲的我，有一幫令人誇羨的朋友，愛笑愛鬧。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我唯一驕傲的便是這羣摯友，可不知爲什麼……我們說好，畢業後仍是最好的朋友的……我們說好，要常回去母校看看的……爲什麼要騙我呢……”明明是質問的話語，卻是如此地疲憊無力，“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們就那麼失散了……在忙忙碌碌的日子裡就弄丟了彼此……只因爲我去了一間與你們相隔千里的學校嗎……但爲什麼要在臨走前給我希望呢……還是我太傻……這些話，不該當真吧……”

以竹低著頭， 疲倦地笑著：“爲什麼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是因爲我挑錯了高中嗎？是因爲我認識了沈爾嵐嗎？是因爲我被人拋棄拋棄到怕了嗎……是因爲我不招人喜歡嗎……是因爲我本來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嗎……我躲起來還不可以嗎……我自己一個人還不可以嗎……或許你們都覺得我很自私任性，永遠活在自己世界裡……對啊，我的世界很小，只裝得下自己……你們都不在乎我，我在乎我自己還不可以嗎……”

“我有時候也很討厭自己……爲什麼在同一個班裡，別人能過得那麼快樂，我卻如同個跳樑小醜般仇視著這個世界， 怨恨著他們的快樂……但明明是我的錯啊！明明是我自己融不進去他們的世界裡，又怎麼能怪他們容不下我呢？每每看著他們生日有人陪伴，受傷有人噓寒問暖，快樂有人共同嬉鬧，我就很羨慕啊……但我能怎麼樣呢？除了羨慕，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想逃啊，我能逃去哪裡呢……有可能我的存在，對他們而言，就是個負擔累贅吧……我的不合羣，就把那團結友愛的整體破壞了吧……或許我就不該存在，不該去沾污他們的快樂……好幾次我都想了此殘生了，但還是沒勇氣啊……”她仍笑著，搖了搖頭，眼神卻是絕望空洞，“我是不是很窩囊，連死都不敢？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小題大做了，太矯情，這點小事也算痛苦，都沒死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對吧？”

“衆生皆苦，只是每個人煩惱的事情都不同罷了。”宋唐推了推眼睛，“你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可我已經變成這樣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以竹擡頭看了眼宋唐，又低下頭看著凹凸不平的沙礫石，“我只想離大家遠遠地，安安靜靜地做個旁觀者，我不想破壞大家的和諧，但我只想……一個人待著就好。真的，我真的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人陪，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我只想看著其他人都好好的，就可以了。”

宋唐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掃了掃她的背，“你活得這麼卑微是爲了什麼？你其實值得擁有幸福的。”

“不是的。”以竹搖了搖頭“我想要東西很少，現在就很好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再奢求了，我不值得。現在的一切，也像是老天賜予我的美夢，我好希望這夢不會醒，那些黑暗的日子不會再席捲而來，足夠了。”

“像你成績這麼好的人，還會如我一般自卑嗎？”以竹深深地凝視著宋唐，似乎帶著一絲期待，卻看上去那麼絕望。

宋唐低下頭推了推眼鏡，重新對上以竹的目光，淡淡地道：“不會。”

聽到答案後，以竹又是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看上去那麼自然，又那麼苦澀。

“對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我怎麼還要問呢？”以竹自嘲地搖了搖頭，又擡頭看著宋唐，真誠道：“真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