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 重簡來了時缺房裡,時缺正靠在牀頭低著頭玩著手機,嘴脣抿作一條線, 眉眼間有濃重的灰暗, 看到重簡進來了, 他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稍微坐直了身子。
“腿上的傷很嚴重?”重簡皺著眉問。
時缺的臉色很蒼白, 昨晚魏白在他大腿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然後按響了警報鈴就迅速離開了,聽到鈴聲飛快趕來的僕人沒有看到消失的魏白, 反倒是被趴在牀上腿上開了條傷口的時缺嚇了個夠嗆。
萬幸魏白沒有在時缺身上留下什麼可疑的痕跡,不然在包紮傷口時時缺絕對會氣昏過去。時缺沒有說出來人是魏白, 只說是被一個不認識的人偷襲了, 他實在是擔心魏白被抓之後會不知廉恥的把他強抱自己的事情也說出來。
昨天他才決定要加入獵殺親手了結(jié)那幾個人的命, 現(xiàn)在腿上卻纏了厚厚的繃帶,動的幅度一大就是鑽心的痛, 根本沒有辦法像計劃那樣行動。
“不太好移動。”時缺沉默一陣,回答,“傷口的位置不太好。”
重簡的眉頭皺的更深了,瞇著眼看了時缺好半天,才煩躁的吐了一口煙, 說:“也是, 傷在那裡的確很不好動——明天的獵殺你還是在外圍行動吧, 反正只要人死了, 也沒差太多。”
時缺點點頭, 他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辦法和除魏白外的八個人對抗,所以即使對這種安排感到無奈, 也只能認栽。
重簡把煙掐滅在了菸灰缸裡,他在牀邊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在時缺面前緩緩攤開。
“這是那棟別墅的地圖。”重簡拿了一支筆,在紙上房子的東北方向劃了一道槓,“這裡是一個觀光點,到時候會有幾個高層人在這裡監(jiān)看全程。”
他在離觀光點不遠的地方點了點,說:“你潛伏在這個地方,雖然離他們近,不過這是除那個觀光點外你唯一可以瞄準大門出口的地方——槍我今晚給你,因爲一直到獵殺正式開始都會有人進出別墅處理一些細節(jié),所以你今天晚上就要拿著槍在這裡藏起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殺最後一個出來的人?”時缺問。
重簡笑笑,把筆放回了口袋裡,“你知道魏白是怎麼在一夜之間就從moral底層爬到高層的位置上的嗎?”
時缺沒接口,重簡也沒準備得到他的回答,徑直接了下去,“那一次的獵殺,他代替一個臨陣脫逃的高層上場參加,用一個底層棋子的身份,殺死了所有參加獵殺的高層。”
時缺微微睜大了雙眼,他完全沒有想到魏白居然強悍到了那種地步,雖然在他心裡,魏白能夠一直跟著並阻止要追殺他的穆唯一,就已經(jīng)說明魏白的能力也不差了。
“明天的參加獵殺的人比兩年前的強了很多,魏白的勝算雖然小,不過這個可能性也不能忽視。”頓了頓,重簡補充了一句,“如果明天最後活下來的人不是名單上的四個人中的任意一個,你可以選擇不開槍。”
時缺低著頭,仔細的看著面前的地圖,重簡等了一會,隱約猜到時缺沉默是代表默許,就繼續(xù)說道:“moral的人並不重視人命,參加了獵殺的人能不能活下來組織裡的人並不會在意。就算是最後的勝利者,只要他沒有走出大門,那麼他的死活也不會有人在意。”
“如果最後活下來的是你要殺的人,你可以大膽的開槍,組織裡的人會當他是被別墅裡的人臨死射殺的,不會多說什麼。”
重簡撇著嘴脣笑了笑,像是在嘲笑moral裡那些對認命漠不關(guān)心的人一樣。時缺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大腿上的傷口又開始發(fā)痛,他低低的吸了口氣,額頭上出了些冷汗。
“……還真是沒有什麼人性的組織。”他低聲笑著,問,“獵殺結(jié)束之後,我要怎麼離開?”
“獵殺結(jié)束之後所有人都會離開,沒有人會去清理屍體。”重簡在地圖上指了條線,“你可以從這條路回來,我會派人在這裡接應(yīng)你。”
時缺點點頭。
大致的事情談完之後,重簡又陸陸續(xù)續(xù)的給時缺說了一些要注意的小事情,時缺忍著痛仔細聽了,等到重簡說完,時間已經(jīng)過了將近兩個小時。
房間裡滿是煙味,重簡手邊的菸灰缸裡的菸頭幾乎要堆起來,時缺的手上也拿了一根重簡說到興起時塞進他手裡的煙。
“重少爺。”門外有人敲門,“有消息過來了。”
重簡收起地圖的動作一頓,又飛速的把它塞進了口袋裡,起身走到了門前,不知道是不是時缺的錯覺,他總覺得重簡聽到話之後臉色瞬間陰沉了起來。
“宮先生最後出現(xiàn)在……”僕人的聲音小了些,大概是不好讓時缺聽到,重簡拿過他手上的文件夾,沉著聲音說了幾句,扭頭看向了時缺。
“事情說完了,我先離開。”
時缺瞇起眼,“宮鳴瑯怎麼了?”
重簡表情不變,語氣倒是變得嘲諷了起來,“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吧?”
“也是。”時缺毫不在意的答了,“慢走。”
重簡冷冷笑笑,捏著文件走了。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時缺拿上了重簡送來的槍和地圖,悄悄的從房子裡離開了。
在時缺剛在灌木叢裡僞裝好的時候,大腿上先前用止痛針暫時抑制住的疼痛又開始叫囂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時缺額頭上滾落了下來,他咬著牙打開了提包,將裡面散落的部件一個一個組裝了起來。
組裝完之後,時缺把提包塞進了一邊的灌叢裡,大腿上已經(jīng)痛得快要麻木了,他咬著牙,看了看四周。
不遠處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兩個,三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一個個朝著前方的別墅走了過去。不得不說重簡這個位置的確選的很好,時缺趴在灌叢裡,根本沒有人發(fā)現(xiàn),而他卻能看見所有朝著別墅走去的人。
這些重簡之前提到過的會來別墅裡清理細節(jié)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很多,他們來回走動了不下十次,不知道在別墅裡動了什麼手腳,時缺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的隱藏著,大腦開始選擇性的遺忘身上的疼痛。
夜晚似乎變得格外的漫長,等到來回走動的男人終於少了,天空也慢慢亮了起來,時缺無意識的摩擦著槍身,看著前方,很快,一排人出現(xiàn)在了視線裡。
魏白走在最前方,他的手被反綁在背後,背挺的很直,後面跟著兩個拿槍對準他的男人,然後是八個穿著背心和七分褲的男人,時缺正瞇起眼仔細辨認起裡面提出獵殺他的另外三個人斜後方就傳來了笑聲。
時缺沒有回頭,要參加獵殺的人已經(jīng)到達,後面跟來的不用多想,必定是重簡說過會來監(jiān)看的高層們,他在這裡僞裝起來前去過觀光點看過,那裡並看不到他這個被一個小坡?lián)踝×说男〉胤健?
很快,魏白一行人都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前,鐵門前站著的兩個男人走到魏白身後,解開了他手上的手-銬,魏白朝著他們笑笑,搖了搖頭。
觀光點上傳來一聲響亮的槍聲。
魏白朝著觀光點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視線就朝著時缺潛伏著的地方掃了過來,時缺心底一驚,正要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就看到魏白被後面的高層之一推了一把。
那個人手上拿著槍,伸手指了指被打開的鐵門,示意魏白進去,魏白難得的沒有發(fā)火,視線在時缺這個方向掃了一圈之後還是收了回去。
他走進了鐵門,守著大門的兩個男人站在門前,和押送魏白來的兩個人談起了話,剩下的八個高層則紛紛拿出了槍開始裝上子彈。
時缺手一緊。
魏白的身上並沒有帶槍!
兩年前魏白的確憑一個人的力量殺死了所有高層,但是那時候他手上必定是有槍的,眼下他連槍都沒有,對付起比兩年前更厲害的對手們,能成功的機率小到都不用多想的地步。
或許魏白身上有前一晚偷襲他時的麻醉槍?
時缺抿緊了嘴脣。
魏白進了別墅一段時間後,四個工作人員看了看手錶,示意剩下的八個高層可以進去了,於是鐵門再一次打開,關(guān)上。時缺完全可以想象出來那幾個人臉上會有的激動,moral裡的人不重視性命,也包括自己的,拿生命來賭博這種事,他們只會覺得刺激。
這種人死了也沒有什麼可惜的。時缺不由想到。
陽光漸漸烈了。
除了大腿上已經(jīng)習慣了的疼痛,空腹感也襲來了,時缺感覺眼前有些發(fā)花,但是他沒有動手揉眼睛,周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有moral的人在來回巡視,他不能驚動他們。
鐵門後的槍聲已經(jīng)響了七次,僅剩下的兩個人沒有人知道是誰,時缺心裡隱隱有了魏白已經(jīng)可能死去的自覺,扣著扳機的手不由得鬆了些。
魏白從來沒有對他做過什麼好的事情。
讓時家四分五裂,害死他的父親,將他作爲獵物劫持,從來做事隨心所欲絲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佔有慾強的驚人,甚至在不久之前還強行X了他,這樣的人,死了纔是最好的。
鐵門後傳來了最後一聲槍響。
時缺的拇指緩緩的摩擦過了槍身。
只要開了這一槍,所有的事情都會結(jié)束。
只要一槍。
……
觀光點上傳來了一陣驚呼聲。
時缺僵硬著,瞄準鏡裡看到的人影讓他整個大腦都快停止思考。
鐵門後,魏白一跛一跛的向外走著,他的右手肘像是被折斷了,無力的垂在身側(cè),除了額頭上流著血,他的小腹上開了個血口,血還在不斷的往下流著,沿著他走過的路留下了一道鮮紅的痕跡。
他喘著粗氣,似乎累得連表情都擺不出來了,每走幾步就要停一停,像是在積蓄力氣。
時缺驚愣著,手指停在扳機上半天沒有動。
魏白走到了門前,擡起左手,猛的推開了鐵門。
重簡說過,只要最後一個人沒有走出大門,那麼,他的生死不會有人在意,而一旦他邁出了大門,那麼,他就成爲了moral不得不維護的重要人員。
時缺咬著牙,慢慢扣緊了扳機。
但是下一秒,魏白卻在門前停了下來。
他站在門裡,勉強睜大了被血糊住了一半的眼睛,朝著時缺的方向看了過去,視線在看到時缺藏匿的灌木叢後,瞬間變得熱烈了。
他笑了笑,知道時缺在那裡潛伏著一樣,笑的無比的稚氣。然後他張開了嘴,朝著時缺無聲的說了句話。
不開槍?
時缺身子像被定住了,完全動不了,他磨著牙看著魏白,一股衝上去把魏白的大腦解剖開來看看裡面究竟在想什麼的衝動涌了出來。
我出來了哦。
魏白笑瞇起了雙眼,志得意滿的擡起了腳。
那一瞬間,重簡的話閃過了時缺的腦海。
“你會不會捨不得殺魏白?”
“如果魏白真的活下來了,他以往的過錯會被一筆勾銷,他的權(quán)力會比之前更大。”
“你應(yīng)該想的出來,在他實力比以前更強之後,你就什麼都沒辦法對他做了,我也不可能再幫你。”
“魏白必須死。”
魏白必須死。
他做過那麼多錯事,魏白之於他,是殺父仇人,是殺了他的犯人。
他們之間,本就該只有仇恨。
……
血液從魏白心口涌出的那一瞬,魏白倒了下去。
時缺面無表情的掰斷了瞄準鏡,後方的驚歎聲他沒有聽進去,所有人離開原地的聲音他也沒有聽進去。
他看著魏白躺著的方向,想,自己和重簡做的約定終於兌現(xiàn)了,他成功的在魏白心口開了一槍,瞭解了以往所有的恩怨,那些該死的人都死了。
什麼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