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只聽坐在車轅上的茗煙咦地一聲,語氣詫異,“……這……這不是茜雪姐姐麼?”
賈瑋心念一動,這名字落在耳中,像是有些熟悉的樣子,掀起前面的車簾子,道,“茜雪?”
“就是原先在二爺屋中的那個茜雪啊,後來被攆出去了,二爺忘啦……二爺,你看,那個就是她……”茗煙指了指扶著張誠的那個苗條女子。
賈瑋怔了怔,結(jié)合書中的記載,以及融合的記憶,很快記起,這個茜雪,由於當(dāng)初楓露茶的事兒,無意間得罪了李嬤嬤,李嬤嬤是寶玉的奶孃,在老太太面前能說得上話兒,逮著機會誣告了茜雪一回,導(dǎo)致茜雪最終被攆。
說起來,此事跟寶玉不無關(guān)係,當(dāng)時年紀(jì)小,完全由著性子來,那天讓茜雪沏茶,沏的是楓露茶,這種茶要三四出纔出色的,結(jié)果茶讓李嬤嬤給喝了,後來寶玉回來沒有現(xiàn)成的楓露茶喝,茜雪道出緣由,寶玉不但對她大發(fā)脾氣,還嚷著要攆李嬤嬤,結(jié)果李嬤嬤自是沒攆成,但卻由此對茜雪生出怨恨,纔有後來在老太太面前的誣告。
這個孽障……賈瑋揉揉額角,很是無奈。
但不管怎樣,寶玉的過往,不論是好是壞,他總要承擔(dān)。
跳下車,他向巷口那邊走去,茗煙以及其他幾位長隨也跟過來。
長街空曠,馬車前懸著的風(fēng)燈透出暖黃的光暈,一行人就在這光暈中穿街而過,腳步聲叩擊著路面,背對著這邊的王霖、田宇二人掉過頭來,張誠和茜雪、以及那個肥胖高大女子也朝這邊張望。
“賈社長……”
王霖和田宇有些意外地喚了一聲,他們沒料到賈瑋會過來。
片刻後,張誠也喚了一聲。
賈瑋衝他們點點頭,視線一轉(zhuǎn),停留在茜雪身上,荊釵布裙,已婚小主婦的打扮,與融合記憶中的形象相對照,無疑寒酸了許多,模樣兒卻變化不大,依舊白皙秀麗,但少了幾分少女的活潑,多了幾分少婦的恬靜溫婉。
早在他看過來的時候,茜雪的視線已緊緊盯在他身上。
少爺……她壓根就沒想過,竟還有機會面對面地見到少爺,完全讓她猝不及防。
少爺長高了好些,目光沉靜,早不是當(dāng)初對她大發(fā)脾氣的少爺了……錦瑟也是他寫的,當(dāng)真是不一樣了。
“寶二爺……”茜雪終於開口,輕聲喚道。
視線碰了碰,賈瑋心中一跳,對方的眼神中分明帶著呵護,在襲人麝月那裡他是常看到的,毫不陌生……因爲(wèi)這眼神,他覺得跟對方的距離迅速拉近了。
“姐姐,不想竟在此見到你……過去的事……當(dāng)時不我懂事,讓你受委屈了。”
此時此景,有些話自然該由他替寶玉說出,儘管事情已無法挽回,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賈府當(dāng)丫鬟,但說出來總是遲到的慰籍。
茜雪低下頭去,袖子在臉上飛快一擦,隨即擡起頭來,眼角猶有淚痕,賈瑋這句話,讓她心情激盪。
見到倆人間這種情形,王霖、田宇互視一眼,難掩臉上的訝色,站在茜雪身邊的張誠看看自家娘子,又看看賈瑋,更是茫然得很。
茜雪這時稍稍寧定,察覺到相公的神色,忙爲(wèi)倆人相互介紹,“寶二爺,這位是我相公……相公,這位是……”張誠他們?nèi)藦鸟R車上下來時,她正同肥胖高大女子吵著,卻是沒留意,賈瑋走過來時,她整個心神都放在賈瑋身上,張誠叫了聲“賈社長”,她也沒聽到,因此,直到眼下,她還不知賈瑋和張誠倆人彼此間其實是認(rèn)識的。
不過,她這種相互介紹,涉及到她同倆人間的各自關(guān)係,就算賈瑋和張誠彼此認(rèn)識,也一樣可以這麼介紹。
不等她說完,賈瑋擡起手來,止住她的話,“……這個先不忙,姐姐,適才你跟這位大娘是怎麼回事?”說著,向一旁的肥胖高大女子瞥了一眼。
此前他不願多管這種鄰里糾紛,但既認(rèn)出茜雪,豈能不管?
這女子顯然兇悍,二話不說就將張誠推倒,有這樣的惡鄰,總是後患,不解決此事,他也不放心離去。
肥胖高大女子原本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陡然見到賈瑋這樣一個華服公子帶著一幫隨從過來,與茜雪敘起舊,不由發(fā)愣,此刻賈瑋又問到這件事,並向她瞥來,讓她添了幾分忐忑,當(dāng)下腳底抹油,便想一走了之,誰知剛走出兩步,茗煙幾個長隨便將她堵住了,也只得陪著笑臉,退了回來。
這邊,茜雪有了少爺?shù)囊姓蹋職獗对觯瑢⑹虑橐晃逡粚嵉氐莱鰜怼?
這女子便是東街雜貨鋪的唐嫂,茜雪在巷口等相公歸來,恰好她路過,茜雪便問她借款轉(zhuǎn)抵之事,並質(zhì)問她是否受了謝恭的吩咐,有意設(shè)下圈套,唐嫂本就不把茜雪放在眼裡,見謝添已經(jīng)說了,便也毫無顧忌地認(rèn)下來,如此說著,一來二去,唐嫂態(tài)度蠻橫,茜雪心情悲憤,倆人便吵起來。
靜靜聽著,將事情瞭解清楚,賈瑋面色沉了下來,指了指唐嫂,“你這惡婦,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麼……算了,先不跟你說這些……我是榮府的,茜雪是我舊婢,這件事我管定了……現(xiàn)下我放你走,你去將那個謝恭給我叫來,我在茜雪家等著你們,你們要跑,也由得你們,只是最好跑出京城去,否則別想著安生……”
聞言,唐嫂神情驚惶,渾身打顫,她哪裡能想得到此事會發(fā)展到眼下這個地步,早知如此,她打死也不圖那些個便宜,爲(wèi)謝恭做這等齷齪事了。
榮府哪是她惹得起的,就算是謝家,在榮府面前,也是不值一提……天殺的,這小賤人是榮府舊婢也就罷了,這小少爺還是個護短的,竟揚言要管定此事……
“原來是榮府的賈公子……奴家這便去尋了謝大爺來,都是他害了奴家啊……”唐嫂半句不敢爭辯,立刻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下來。
唐嫂離開後,氣氛稍稍沉靜,王霖、田宇、張誠三人神情精彩,不要說王、田二人,就是張誠,原先也不知茜雪曾是榮府舊婢,還是賈瑋屋中的,而賈瑋如此表現(xiàn),管定此事,更讓他們始料不及。
王、田二人先前對茜雪也是有幾分眼饞的,此時暗暗拭了把冷汗,慶幸自己有賊心無賊膽。
他們這時站在一旁,也不知是走是留,眼下氛圍複雜,既有尚未解決的謝恭、唐嫂之事,又有賈瑋同茜雪間的久別重逢,這其中,雙方定然有許多話要說,他們畢竟只是因試聘與賈瑋剛剛認(rèn)識,並且還是他的僱員,不能不注意分寸,因此沉吟了一下,皆選擇識趣地向賈瑋告辭,隨後同張誠茜雪夫婦倆相互微笑點頭,便提前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