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鈺笑著跟在後邊，從迴廊掃眼望去，這一片酒樓加花園後院，少說也有二十來畝。在這皇城西街的地界，還真沒幾個人拿得出的大手筆！

進了包間，果然極大，地上鋪呈著做工精緻的棗紅金線鑲邊地毯，繡著誇張變形的祥草瑞花圖案，按著尺寸打製的桌椅案榻一應(yīng)俱全，清一色的黃花梨木。壁上平牆嵌著瓶爐尊鼎各種裝飾，錯落有致，富麗卻不流於媚俗。一壁則是通天貼牆的十二扇巨幅屏風(fēng)，上繡著精美鮮豔的折枝花卉蟲鳥圖案，配著打磨得光滑程亮的紫檀雕鏤邊框，典雅大方。

樑玉中請甄鈺坐下，便有四名俏麗的丫環(huán)從外捧著茶水果盤點心進來，一一呈上。

樑玉中頗爲(wèi)得意，往闊大的圈椅中一靠，笑道：“我這兒不錯吧？”

甄鈺微笑點頭：“是不錯！”

樑玉中一躍起身至窗前，倚著窗向下說道：“這池子裡頭我還預(yù)備建一個水法呢！已派人從南邊請了師傅了！”

“水法？”甄鈺眼睛一亮，笑道：“有創(chuàng)意！只不過，這假山有些大，豈非喧賓奪主了？”

樑玉中一怔，端詳端詳，點頭嘆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是！”

爲(wèi)了給自己酒樓的水景池找一塊合適的假山石，他將母親儀寧長公主的花園、別苑什麼的翻了個遍，死賴活磨才弄來了這塊既大又漂亮的極品太湖石。可沒想到這酒樓留景之地哪兒能跟長公主的別苑相比？安置在這池子中，活生生佔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地界！再弄個水法（噴泉），還真有點——

樑玉中的眉頭挑了挑，顯然心裡在天人交戰(zhàn)，取捨兩難。

“小公爺，應(yīng)該不要緊吧？小人覺得，這也挺好的嘛！”秦五陪笑開口表示支持。

“你懂什麼！”樑玉中沒好氣。向甄鈺道：“甄鈺，依你之見如何？”

甄鈺笑道：“簡單，當(dāng)然是舍掉太湖石了！這太湖石雖是難得的精品，但畢竟太大，放在這裡倒顯擁擠呆板了，且前後無別的山石樹木相映相襯，更顯單調(diào)。我覺得倒不如只餘一片水面來的開闊，到時在中間做了水法，水珠高高噴起，灑落水面。既充滿生氣又顯靈動，且瞧著眼界也朗闊清亮！若嫌單調(diào)。可在池子中間放置一尊小巧的雕塑權(quán)當(dāng)點綴，池中可多養(yǎng)錦鯉，又是一景！”

樑玉中大喜，笑道：“你說的很對。就這麼辦！”說著扭頭向秦五道：“記住了？馬上叫人來將這太湖石弄走！”

秦五隻好答應(yīng)，隨即又一臉爲(wèi)難陪笑道：“可是小公爺，這太湖石太大了，咱們的門太小，它、它出不去呀！”

樑玉中一怔。指著右面說道：“這是什麼難事！把那邊的圍牆拆了！”

“是，還是小公爺有主意！”秦五隻能陪笑，心裡卻直心疼。

秋朗不禁暗暗搖頭。低聲嘟囔道：“勞財傷民啊！”

樑玉中聽見了，朝她笑了笑，說道：“小爺我勞自個家的財，傷自個家的民，打什麼緊！”

秋心忙向秋朗使了個眼色，甄鈺微笑了笑不語。她贊同秋朗的說法，可是樑玉中說的也不錯。

樑玉中又指著右邊迴廊往右那片空地向甄鈺笑道：“那邊我還沒想好種什麼花呢，甄鈺你說什麼好？”

秦五瞅了一眼那凌亂的空地，心道幸虧沒種上，不然這太湖石壓過去，還不得死一大片，長公主園子裡的花木多麼矜貴，她知道了被兒子這麼糟蹋指不定多心疼呢！

甄鈺想了想，說道：“你這兒是酒樓，又不是花園，種一些大衆(zhòng)化的花草就好。我覺得像晚香玉、紅玫瑰就不錯，再栽植一些櫻桃、柿子、枇杷、石榴等果樹倒也別緻。”

樑玉中笑道：“對極了！你這個主意好，果子成熟了還能摘果子呢！老秦，記下了，照甄鈺說的做。”

“是，小公爺！過些日子天氣暖和些，奴才就安排。”秦五笑著答應(yīng)，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爲(wèi)長公主花園裡頭那些逃過一劫的名貴花木暗自慶幸，同時也爲(wèi)自己慶幸：長公主心疼奇花異卉，也心疼兒子，他們這些經(jīng)辦的奴才理所當(dāng)然成了她撒氣的對象！

“小公爺、甄公子，這兒風(fēng)大，還是回去坐下說話吧！”秦五生怕一會兒樑玉中再挑出點什麼不對來，他又得麻煩。

樑玉中瞅了甄鈺一眼，點頭笑道：“說的是，我疏忽了！”

坐下又向甄鈺笑道：“我這裡所需一切簾隴帳幔桌布椅搭之類的還欠缺著呢，不如，跟你們玉霞記做這筆生意？”

甄鈺眼睛一亮，跟樑玉中做了生意，對玉霞記的名聲和地位都有好處，於是笑道：“這自然是好，只是我瞧著你這兒需要的數(shù)目不小呢，怕是時間趕不及。”

“還有大半個月呢！玉霞記那麼多繡娘難道趕不出來？”樑玉中一邊說著一邊問秦五要購置單子。秦五飛奔去拿了，恭恭敬敬遞給樑玉中，樑玉中將單子給了甄鈺。

甄鈺細(xì)細(xì)看了單子，心裡默默盤算，末了點頭笑道：“我今兒就跟我們大掌櫃說去，讓繡娘們趕一趕，臨時再多僱幾個人，三月之前必定交貨。”

“那就這麼說定了！”樑玉中笑道：“你們玉霞記的東西我信得過，不過，這麼大一筆生意，你總得給我優(yōu)惠點吧？打個折扣唄！”

不但秋朗、秋心，便是秦五也睜大了訝然的眼睛瞪著樑玉中，他、他、他，居然還會討價還價？

甄鈺雖然意外，但覺得這也是人之常情，倒沒顯出多麼驚詫，想了想微笑道：“給你打個九折！”

“太少了，起碼七五折！”樑玉中又加了一句：“以後，但凡上京城裡以及別的城市玉福樓分號開張，這些東西我都從你那兒訂做。”

甄鈺笑道：“若是用一般的料子、一般的做工，六折也可以打得起，可是，那怎麼配得上玉福樓的門面呢？帳幔用杭州皓紗或者泉州紗金線紗、簾隴用嘉興璞綢或蘇州縐綢、桌布用各種團花文錦、椅搭坐墊等用暗花軟羅、寶花錦綾等這些上好料子才能夠相當(dāng)啊，再加上設(shè)計、裁剪、做工，若不是看在咱們的交情上，我可是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便宜的！既然你說了往後還照顧我們玉霞記，索性我再送你一幅親手繡的繡卷，如何？”

樑玉中半響笑道：“聽起來，倒像我佔了便宜了？”

甄鈺點點頭：“是啊，這裡頭可是有交情的！”

樑玉中好笑，說道：“好吧！那就依了你就這麼辦！別忘了你親手繡的繡卷，恩，到時候我就掛在這間屋子裡頭！”

甄鈺微笑道：“忘不了，開張之前保管送到！”於是笑著起身：“出來這麼一會，我也該回去了！等會，我叫我們大掌櫃帶著設(shè)計的師傅過來看地方，聽聽你們的意見想要做成什麼樣式的！”

樑玉中亦起身，點頭笑道：“你們大掌櫃隨時都可以來！”說畢瞅了秦五一眼。

秦五猶自有些發(fā)傻，沒想到甄鈺小小年紀(jì)談起生意來純熟得頭頭是道，更沒想到的是自家小公爺那認(rèn)準(zhǔn)的事九頭牛拉不回的臭脾氣偏這麼輕易便同意他的話了！被樑玉中一個銳利的眼神驚得回神，忙陪笑道：“甄公子放心，小人會好好配合貴店大掌櫃的！”

至此無事。

二月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不知不覺又是七八日過去了，月洞窗前的繡架上，那幅長四尺、寬近兩尺的巨幅梅竹戲雀圖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青翠欲滴的細(xì)葉曲竹與潔白粉蕊的梅花交相輝映，相映成趣，五六隻小嘴小爪的麻雀活靈活現(xiàn)，或撲棱著翅膀正欲停枝，或立在枝頭回首梳理羽毛，或彎下腦袋輕啄梅蕊，或兩兩相對似在偶偶細(xì)語，或凝神遠望憨態(tài)可掬，整幅繡卷花葉翎毛無不細(xì)膩精緻、栩栩如生，一動一靜之間充滿著靈動的氣息。

這一日天氣正好，甄鈺低頭久了，脖子有點兒發(fā)酸，便擡手輕輕揉著後頸，一左一右偏著脖子活動活動。

一雙靈巧的手忽然接替了她的，輕輕按摩著頸部，只聽得槐葉笑道：“姑娘，您天天一坐便是大半天，出去散散步吧！再這麼著，夫人知道又該說了！”

甄鈺笑了笑，低頭瞧這繡品最多還有一天半天的功夫也可完成，擡頭望望外邊深深淺淺的綠意和陽光，驚訝道：“才幾日的功夫，樹葉子都綠了這麼多了！”

“再過幾日，咱們院子裡的玉蘭花都要開了呢！”正說著，秋心捧著茶水進來微笑道。

說著三人都笑了起來。

甄鈺接過茶水輕輕飲了一口，起身道：“秋心隨我去花園裡走走吧，槐葉叫人將繡架擡到一邊去，用輕紗蓋起來，便沾惹了灰塵！對了，秋朗和蓮子、桂圓她們呢？怎麼都不在？”

槐葉和秋心便相視一眼，有些無奈和哭笑不得的笑了笑。

甄鈺一怔，失笑道：“又在後院折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