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在若樑市隨便找了一家當地特色的餐廳吃了飯，大家再一次暢談一番，便回了酒店。

雖然是十一個人的團體，但是出了餐廳以後，一邊散步一邊閒聊，形式上卻是不太可能像餐廳裡那般所有人聚精會神地談論著一個話題，而是三三兩兩地分開了，各自說著話。

易陽走在中間，他的前面是邱果然和駱落月，兩個女生一高一矮，從背影可以看到，她們關係依舊要好，不知道聊到了什麼有趣的話題，邱果然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讓人有些意外，駱落月的志願竟然是公安類的大學，或者說得再直白一點，她想去的是他父親的大學。

邱果然成績沒有那麼好，大抵處於一種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乾巴巴地等高考分數出爐，再在分數劃定的那個圈圈裡儘量找一個好一點的大學……如此狀態。

回過頭，距離他最近的是馬思雨和邢穎丹。

馬思雨最喜歡的大學就是邢穎丹如今所在的漢寧大學，此時邢穎丹耐心地給馬思雨講述著大學裡的種種趣事，易陽心想著，大概今天過後馬思雨就會更喜歡那座大學了吧。

在後面，大家都是三三兩兩地各自聊天，互相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挺好的。

至少每一個人都有一條模模糊糊的方向。

但不知道爲什麼……易陽擡起頭，看了看天空。

漆黑的夜空依舊那麼深邃，若樑自治州空氣乾淨，使得在這裡仰望天空，看到的星辰更加明亮，那片星空彷彿是要將人的靈魂都墜入裡面去了。

他莫名覺得有些……寂寞。

……

易陽剛剛躺下，就響起了敲門聲。

“誰？”

“我。”

是羅冰的聲音。

易陽開了麼，便轉身往裡走了，一面調笑：“你還真忍心讓你的小女朋友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啊。”

“在房間裡面什麼都不能做，反而煎熬……你不幫我一把？”

易陽回頭，這纔看到羅冰的手裡竟然提著一塑料口袋的啤酒。

“你還真是打算跟我喝酒啊？”

易陽感到有些好笑，伸手幫羅冰分擔了一點，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房間的茶幾邊上。

將酒瓶子放下，羅冰從塑料口袋裡取出來花生米，然後開了兩瓶啤酒，給易陽擺上。

易陽穿著拖鞋走到對面坐下，看了一眼塑料口袋，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袋子裡還有兩個塑料酒杯。

羅冰也拿出來給擺上了。

易陽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說：“有些不可思議，感覺你這傢伙完全變了一個人。”

羅冰微微一笑：“你不喜歡現在的我嗎？”

易陽說：“呃……噁心。”

羅冰哈哈大笑，便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輕碰了碰易陽的杯子，說：“總是要變的嘛，你知道我是一個很理性的人，我只是覺得，我選擇的專業也好，還是接下來可能的生活，理性都告訴我這樣的爲人處世方式會更加適合。”

易陽將杯中的酒一口而盡，說：“聽起來就像是你被迫被社會氛圍給改變了一樣。”

“哈哈……”羅冰大有深意地笑了笑：“其實，可能是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呢？你以爲你初中見到的我就是真實的我嗎？”

易陽愣了愣，給自己把酒倒上，說：“有道理，人只會讓別人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模樣，如果對方看到自己真實的一面了，大概率是變成很親密的人了。”

“來，幹。”

又碰，又幹。

易陽不由得想起當初當初，一事無成的自己和光芒萬丈的羅冰，也在一個地方喝啤酒的場景，如今的羅冰已經跟那個時候的羅冰很像了……果然，每一個在學生時代看上去像書呆子的傢伙，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完成知識的原始積累後，能蛻變成什麼樣的模樣。

喝了一陣，又亂七八糟地聊了一陣，什麼都聊，易陽能感受到羅冰的成長。

易陽覺得情商高的人其實分兩種，一種是模仿得來的情商，父母也好，身邊某個很親密的人也好，如果幸運地有一個情商很高的人一直與你相處，並且他擁有絕對的話語權，那麼他平時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場景做什麼樣的事情，就會成爲模板，久而久之，你會模仿他們的說話、處事方式，時間長了就能潛移默化地獲得相類似的能力。

還有一種就是靠智商獲得的情商，極度聰明的人，如果真的有心要鑽研情商這玩意兒，是很容易看透本質的，人與人交往的規律，都是可以總結的，在不斷分析和鍛鍊的過程中，獲得看透人心的能力。

羅冰就是靠著智商成了一個看什麼事情都很透徹的人。

但是易陽有些得意地想，在這方面上，羅冰段位比他還是要差那麼一點點的，沒過多久，話題就被他主導了。

一開始本來聊的是關於未來、大學、專業這些高大上的話題，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大概是易陽說了一句：“如果你去了首都，池小歡沒去成，那你們兩個不就是異地戀了嗎？”話題就偏離方向了。

“盡全力去維持這段關係，剩下的交給緣分。”羅冰說。

“你信緣分嗎？”

“這個詞語在我這裡只是描述一種既定狀態的，沒什麼信不信的。”羅冰倒是很坦然且淡定：“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嗯。”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喜歡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女生？爲什麼會說……只能遠遠地看著她？”

說到這個話題了，易陽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啤酒，場面變得寂靜了些許。

羅冰也不著急，剝了幾顆瓜子吃。

放下杯子，易陽說：“有阻力。”

“說說看，萬一你是當局者迷呢？我幫你分析分析吧。”

“不好說。”

羅冰笑了起來，“你這樣反而讓我更好奇了，說一點好說的怎麼樣？”

“好說的？”

“爲什麼不試試追一下呢？”

易陽想了想，放下酒杯，沉默一陣，說：“不敢。”

“不敢？爲什麼？”羅冰表情有些意外。

“如果追不到的話……連朋友都沒有辦法做了吧，那樣子的話，我會很痛苦。”易陽有些平靜地說。

羅冰愣了愣，拿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放下後，身體前傾，摸著下巴，一臉古怪地看著易陽。

“怎麼？”

“我剛纔想過幾種可能，你在意的問題……但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在擔心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有什麼問題？”

羅搖了搖頭，一臉坦誠。“別傻了，怎麼會有你追不到的女生？”

“啊？”

易陽愣了愣，下意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覺寡淡無味，但一時半會兒沒有要放下杯子的意思，像是在認真品味羅冰的這句話。

終於，易陽將杯子放下了，表情有些複雜地看了看羅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羅冰笑了笑，“說實話，無論是什麼樣的女生，只要她是一個女生，連你都追不到的話，我想象不到什麼樣的男生能追到。”

易陽有些無奈：“話別說的這麼絕對啊……比如，有些富婆阿姨，或者明星什麼的……”

“從生物進化論的角度上來說，無論哪個年齡段的女性都會更傾向於年輕的肉體，因爲年輕的肉體意味著更好的遺傳基因……只是呢，爲了讓下一代獲得更好生存條件，所有動物界的雌性生物又會慕強，這是爲了讓基因繁衍更順利而刻在生物DNA裡的密碼，沒有辦法違背的。而只是放在人類社會裡，女性對於強者的定義並不僅限於身體強壯……地位、財富。”

羅冰笑了笑：“你，能持續地給女性提供情緒價值，身體強壯，並且有很大概率成爲強者，這些條件，如果你真的認真去追某一個你目前能接觸到的圈層裡的女生，我想不出來你追不到的那種，是什麼形狀。”

“而且，既然是你會喜歡上的女生，應該不會是那種奇奇怪怪的女生吧？”

易陽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你說的太噁心了，我信你就完了。”

羅冰見到易陽竟然被他說得有些窘困，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碰杯，幹掉。

羅冰認真地說：“總而言之呢，如果你有喜歡的女生，去追吧，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的。”

易陽又給自己到了一杯酒，沒有碰杯，直接幹了，也沒有說話，目光流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

將時間往前推一個小時，九寨溝。

姜黎黎和王桑檸上了一輛出租車，照著楊如柳給的地址去了。

“漳扎鎮……”

“好。”

車子啓動了。

王桑檸突然說，“姐，我右眼皮在跳。”

姜黎黎隨意地說：“哦，右眼皮跳跳，好事要來到，你馬上要撞大運了。”

“是嗎？”王桑檸沒有多說什麼了。

開車的師傅是一個沉默的中年人，看上去技術老練，駕駛時專注，坐這樣的出租車，便會有十分踏實點感覺。

沿途的公路依山旁河而建，一面說一條河，一面則是山，公路雖然沒有辦法跟城市比寬闊，但路質良好，能夠看出來上面鋪的都是最好的瀝青。

姜黎黎想楊如柳有些出神。

今天在九寨溝景區的時候，雖然她沒有主動問，但楊如柳卻講了幾件關於她那個小男朋友的事情。

阿立是楊如柳閨蜜的孩子。

楊如柳一直沒有男朋友，而阿立父母離異，楊如柳便在他們家住了很長時間。

可以說，阿立是楊如柳看著長大的。

但在阿立15歲的時候，楊如柳因爲事業的原因去了另一個城市生活。

當阿立19歲那年，高考結束後，考到了她所在城市的大學，爲了方便生活，便自然而然地住到了她家裡。

隨後，兩人單獨相處了一年，在阿立20歲的時候，對楊如柳表白了，用楊如柳的話來說就是：“突然被表白了，然後摟著我……”

“那是除了高中時代初戀對象，第一次被一個男生這樣抱著，我鬼使神差地接受了。”

“後來，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到了他大學畢業。”

“本來以爲，他對我是青春期男孩對異性的好奇，他畢業以後我就勸他分手，但他不同意，後來又經歷了很多亂七八糟地事情，拉扯了三四年……”

“總算是到現在這個狀態了……哈。”

回憶著楊如柳的話，姜黎黎不免有些感慨，雖然說得清淡簡單，但她大概能夠想到其中的曲折和艱難。

就在思緒邈遠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剎車聲突然將姜黎黎給拉回了現實，巨大的慣性讓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往前猛探，好在這臺出租車後排兩個位置上也是有安全帶的，而上車第一件事就是系安全帶已經成了她的本能，所以當意外發生的一刻，她感覺自己胸口被猛拽了一下。

此時才慌忙去看前面，只見對面對側來車是一排重卡車隊，一輛越野車正在超車，卻沒有管這裡是一個彎道，姜黎黎所在的出租車剛剛過彎，就迎面看到了正在超車的越野車。

此時左側是重卡，正前方是那臺對向而來的越野車，旁邊的空間也不足以避開，司機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一腳剎車踩到底，同時按死了喇叭。

“滴——！”

“嗤——”

尖銳的剎車聲和刺耳的鳴笛聲交織在一起，宛若指甲硬刮金屬。

姜黎黎此時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面的車子越來越近。

慣性將人往前甩，又被安全帶緊緊拉住，姜黎黎的胸悶得難受，心臟也跳得飛快，終於腦子閃現了幾個可怕的鏡頭，就在這時……停了。

慣性回落，姜黎黎又感覺自己被甩了回去，重重撞在座椅上。

此時再從這個視角看過去，出租車幾乎已經跟對面的車子貼在了一起，但萬幸的是車子確實是停了下來，沒有撞到。

姜黎黎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突然想到什麼，趕緊轉過臉看了一眼王桑檸，只見她臉色也有些蒼白，有些茫然地望了過來。

兩人對視了一下。

姜黎黎迅速解開安全帶，抱了抱王桑檸，拍拍她的背：“沒事沒事……我們先下車。”

姜黎黎拉著王桑檸下了車，此時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莫大心悸，但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不斷拍著王桑檸的背。

出租車司機早就罵罵咧咧地下了車，對面的越野車上也下來兩個人，出租車司機卻是二話不說，一拳頭便揮在了越野車駕駛員的臉上，隨後現場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兩個女生又往別處退了一點距離。

此時王桑檸望了一眼姜黎黎，突然就開始哭了起來……

“姐……”

“沒事了……沒事了……”姜黎黎溫柔地拍著王桑檸的背。

如此一鬧，自然沒有心情再去吃藏餐了，兩人跟楊如柳說了一聲，便早早回了酒店。

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一點零食，王桑檸的情緒看上去平靜了不少，回到酒店後便跳上了自己的牀發著短信，姜黎黎又安慰了兩句，她露出一個笑容：“姐，我沒事了。”

姜黎黎這才笑著點點頭

去了一趟衛生間，她洗了一把臉，腦子裡忍不住回想……假如，假如駕駛員反應再慢一點……

一想到那副場景，她的心就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懼。

鏡子裡的她，臉上清水滴滴落下。

她凝望了鏡中的自己良久，突然取出了手機，沒有絲毫猶豫，找到了那個熟悉的頭像，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我想見你。”

隨後，她定定地望著那條消息，大概只過了十幾秒，臉上又露出驚慌和後悔的表情，趕緊選擇撤回……

但就在這時，對面卻發來了三個字。

“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