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濃，晚間的風(fēng)徐徐流動著，穿過一個又一個山坳，漸漸地，有人煙嫋嫋而起。家家戶戶的房子都很低矮，就那麼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各處。
村子尾部是一片蘆葦河，靠著蘆葦河僅有一戶人家，四間的大屋，屋前用籬笆圍成了一個不小的院子。
院子裡，老婦人往小小的木邊窗戶裡探頭看了看，只是天色太暗，屋內(nèi)又沒有點燈，實在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阿孃我把雞殺好了！”謝凝拎著一隻雞從後院過來。
“你小聲點。”陳心婉嚇得連忙縮回腦袋，一邊接過殺好的雞，一邊囑咐道：“去看看你阿嫂醒了沒有。”
說完，她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又去忙了。
木邊窗戶小小的，上面貼著一個已經(jīng)褪色卷邊的紅雙喜，顯然是年輕夫妻的房間。
謝凝敲了下門，然後才小心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見自家阿嫂還躺在牀上，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阿嫂最愛乾淨(jìng)，尤其是生了茵茵之後。她雖也不是不講衛(wèi)生的人，但因著平日裡住學(xué)校的關(guān)係，頭上難免有蝨子。所以一般情況下，她都會避免進(jìn)阿嫂的房間。
也因爲(wèi)沒有走近，謝凝並沒有看到顧拙臉上的痛苦猙獰。
【顧拙，把身體給我！】
【我說把身體給我，你聽到?jīng)]有？】
【你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活在世上有什麼用？你已經(jīng)沒了丈夫，難道還要連女兒都害死嗎？】
【你當(dāng)你還能活嗎？你本來就要死了，要是不趕緊將身體讓出來，你的身體就會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到時候我們誰都得不了好。】
【你要是把身體讓給我，我會救你的女兒，改變她早夭的命運！我來自未來，知道今後幾十年的時代變化，我是大學(xué)生，成爲(wèi)你之後我也會考上大學(xué)，風(fēng)風(fēng)光光走出這個小山村，我會讓所有人提起顧拙都豎起大拇指！讓你女兒也成爲(wèi)天之驕女！】
……
陌生靈魂的聲音正喋喋不休地叫囂，顧拙卻前所未有地冷靜。
她知道這個陌生靈魂叫顧敏，知道她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知道自己是她看過的幾本年代文中的配角。
不，連配角都談不上。
準(zhǔn)確說是炮灰，是工具人。
捫心自問，如果是22歲的顧拙。在剛剛收到謝凜的噩耗，萬念俱灰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事情，確實是會選擇讓出自己的身體的。
一來她這時候只是個沒有什麼見識的山村女孩，遇到這樣的鬼神之事，很難不害怕恐懼，也很難有勇氣去質(zhì)疑對方；
二來她此時確實有輕生的想法的；
三來……她本就是一個以己度人的人。
顧敏說她會救茵茵，會對茵茵好，她會信的。
但是看過那本書的顧拙卻是知道，顧敏根本就沒有救她的茵茵。
所以……
【你休想！】
【啊啊啊啊啊——顧拙你幹什麼？你個文盲村婦，你會後悔的！】
顧拙猛地坐起身，一邊大喘著氣，一邊轉(zhuǎn)頭四顧。
石灰牆面，地面是壓硬實的泥土，木板牀旁邊是一個刷了紅漆的鬥櫃，門邊則是一個同樣刷了紅漆的衣櫥，牀尾是一張薑黃色的寫字檯。
是了，當(dāng)年自己和謝凜的新房就是這樣的。
她真的回來了！
顧不上其他，顧拙手軟腳軟地下了牀，穿上布鞋衝了出去。
“阿嫂？”
謝凝聽到動靜過來，驚喜道：“阿嫂你終於醒了！”
顧拙推開她往外跑去，她穿過院子，徑直往蘆葦河而去。
正在院子裡切豬草的陳心婉嚇了一跳，“七秀？”正好謝凝追出來，她抓住閨女問道：“剛剛跑出去的是你阿嫂？”
“對！”謝凝急得滿頭都是汗，“咱快去看看，我看阿嫂滿臉通紅，熱根本還沒退下來。”
陳心婉頓時拍大腿，“七秀跟凜子的感情向來好，凜子沒了，她可不就受刺激了嗎？”
謝凝卻不管她，徑自追了上去。
謝家旁邊的蘆葦河很大，顧拙顧不上其他，直接淌進(jìn)河裡喊了起來。
“茵茵！茵茵你在哪？回答媽媽！”
“茵茵，茵茵，茵茵……”她一聲聲地喊著，喊到後面都快要絕望了。
事實上，那本書中關(guān)於茵茵的死亡並沒有多提，只顧敏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提到茵茵是在蘆葦河中淹死的。
難道自己已經(jīng)來晚了？
這麼想著，顧拙的聲音越發(fā)淒厲嘶啞。
“阿嫂你是找茵茵嗎？茵茵在村裡玩呢，你別急，我這就去把人找回來，你趕緊上來。”謝凝追到岸邊，大聲勸道。
她不會游泳，所以不敢下河。
村裡的人也被驚動了。
鄰居劉大娘跑過來一看，大驚道：“七秀你正發(fā)著熱呢，咋跑河裡去了？趕緊上來，便是這天再熱，身子也要受不住的。”
顧拙置若罔聞，依舊一聲聲喊著女兒的名字。
“這肯定是夢魘魘到了，趕緊把茵茵找來，不看到孩子，七秀怕是醒不過神來。”石二奶奶被孫媳婦攙扶著過來，一看她的樣子連忙道。
衆(zhòng)人一聽，趕忙去找孩子。
一時間，小小的山坳裡到處都是喊著“茵茵”的聲音。
嘩啦——
細(xì)小的水花聲突然鑽入耳中，顧拙轉(zhuǎn)頭看去，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下水。
是不是茵茵？
她奮力往聲音傳來地方向游去。
見她還往蘆葦深處游去，岸邊的衆(zhòng)人紛紛有些急。
“七秀你別去啊，那邊水太深了，你雖水性好，但這會正病著……”他們紛紛勸道。
顧拙哪裡會聽。
近了，聲音更近了！
拂開一片蘆葦，就看到河面一片晃盪，有一撮頭髮和紅頭繩正飄蕩在上面。
“茵茵！”
顧拙猛地潛下水，一把將小小的孩童抱出水面。
正有村民趕過來，看到這一幕，紛紛驚了。
“茵茵真的落水了？”
“這……七秀是怎麼知道的？”
“難不成是祖宗託夢告訴她的？”
“你胡說什麼呢？管住自己的嘴！”
……
顧拙抱著孩子往岸邊游去，然而她到底在病中，卻是越遊越慢，眼看著要力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