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雅的絕望
她邀請顧澤曜陪她吃最後的一頓早餐，顧澤曜自然不會拒絕。兩人一前一後地從電梯間裡走出來，剛剛起牀的傭人瞧見這一幕，連忙迎上前。
“早餐做好了嗎？”雖然一晚上沒有睡，但是官思雅臉上並沒有倦容。微笑著擡頭看了一眼迎上前的傭人，低聲問道。
“正在做，小姐現在要吃嗎，我去催催他們？”傭人見官思雅的面上沒有任何的異色，心裡嘀咕了一聲後，連忙說道。
“我去瞧瞧吧？”官思雅微笑著，回答完傭人的話語後，便按著開關。輪椅很快，緩緩地朝著廚房的方向駛去。vepc。
廚房裡的廚師，正忙著熱火朝天。平常因爲她嘴刁，所以官恩城專程去請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的廚師回來做飯。她向來喜歡烹飪，尤其喜歡看著顧澤曜吃她做的食物。奈何身體並不怎麼好，只能做一些簡單的煲湯。
進了廚房後，她沒說話。安靜地坐在那邊，看著那個大廚站在燃氣竈前，做著各式各樣的糕點。腦子裡，同時閃現出過往的一幕幕……
“大小姐，你不要難過了，也不要折磨自己的身體，好嗎？”
那是十多年前，離發生車禍過去已經有小半年了。但是，她仍是無法接受自己沒有一雙腿了。每天晚上，她都在做同樣的一個夢。夢見自己還像以前一樣，能跑能跳。但是一醒過來，看見牀上被截止的雙腿。她就控制不住地陷入歇斯底里，拼命地尖叫摔東西。
那段時間是她最難熬的，也是她最痛苦的。官恩城給她請了名醫給她治療，安排最好的手術醫生。可是這些，都無法挽救被截肢的命運。之後，她的身體創傷開始癒合。可是心靈上的傷口，卻愈見嚴重。她自殺過幾回，但是都被及時救下來。官恩城怕她一直想不開，找人看著她的同時，還給她找了最好的心理醫生開導她。
然後，對前途和未來徹底絕望的她，根本不想聽那些心理醫生說教。她拒絕吃藥，拒絕看心理醫生。但是這些，都無法讓官恩城和駱家的人放棄她。她只能天天哭鬧，用這種方法讓他們厭煩她。
看著滿屋子狼藉，一直伺候她長大的秀姨連忙跑進房間。瞧見哭的已經滿臉是淚的官思雅後，秀姨心疼地大聲說道：“大小姐，你別這樣。這世上是沒什麼過不去的坎的，你想開一點自然也就能想通了。這樣折磨你自己，不值得啊？”
“秀姨，嗚嗚……你讓我死吧，你讓我死吧……”那時，求死不能的她緊緊地抓著秀姨的雙手，哭的泣不成聲。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殘破的自己，看見自己軀體上的殘破，想著曾經完美的自己，她就覺得天塌下來了。這麼殘忍的事情，怎麼會被她遇到，怎麼會被她遇到啊……
“大小姐，你別這樣。你想想小少爺，再想想老爺啊……”秀姨抱著官思雅，聲音同樣地悲切不已。官思雅從小到大都是官恩城的掌上明珠，再加上有駱家那層關係。自然是呼風喚雨，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了。只是一朝罹難，駱少爺也確實把大小姐的下半身給毀了。
官思雅並沒有秀姨的解圍而有半分的剋制，仍是嚎啕大哭著。秀姨抱了她一會兒，直到看她哭的嗓子眼都啞了。眼睛，更是乾澀的擠不出眼淚。心疼地鬆開她，讓護工將她抱出去，散散心。
醫院樓下的花園內，花木扶疏。正是十月的時候，花壇裡的一棵桂花樹開的正好。剛剛出病房樓，就聞到一股芬芳的桂花香。
花香馥郁，怡人心扉。曾經的官家大小姐心姓開朗豁達，會因爲花開而欣喜萬分。但如今，這場車禍，也讓官思雅內心蒙上一層陰影。她不再是那個懂得欣賞美的女孩了，她現在陰鬱而消極。一心，只想著怎麼樣最快速地死去。
“大小姐，你等一下，我回房給你拿條毯子去？”秀姨瞧見屋外突然間颳起風來，怕官思雅虛弱的身體受涼。所以將她推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之後，便轉身腳步匆匆地回了病房樓。
她沒有說什麼，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內心在下著大雨，她根本無心去管外界什麼事。直到，一個足球踢到她的腳下。
“姐姐，你能幫我踢過來嗎？”
她循聲擡起頭，瞧見一個腦袋上綁著紗布的小男孩笑瞇瞇地看著她。那孩子正在換牙，兩顆門牙都掉了。露齒一笑，相當的滑稽。也是習慣姓地被這個笑容感染，她彎下身去撿足球。誰知，剛彎下身，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下身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淚流滿面。與此同時，周遭有些人因爲這一幕，嚇得驚呼了一聲。
內心自卑的官思雅直覺是因爲他們看到自己沒有腿，所以纔會對她指指點點。不管是那些人同情或者惋惜的眼神，在她眼中都是赤*裸裸的惡意嘲諷。想她堂堂官家大小姐，身邊環繞的從來都是在各種豔羨和愛慕的眼神。哪像現在，會落魄成這樣呢？
她想抓起身下的泥土，把自己埋了。她真的恨不得自己去死，她在心裡一個勁地罵自己。廢物，廢物，她現在連撿個足球都撿不起來了，廢物，她還活著做什麼啊，廢物……
有人想要靠上前把她抱起來，可是她卻尖叫著。她抗拒那些人來碰她，更排斥承認自己連球都不能撿的廢物……
直到，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間伸到她的腋窩下，他強而有力地一把將她抱起。然後，也不顧她是否排斥和抗拒，快速地將她重新安置在輪椅上。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讓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等她擡起頭望去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男子已經撿起地上蓋腿的毛毯走過來，輕輕地披在她的下半身。
隔著淚霧，她看見那個有一張極其俊秀的面孔，雙眼淡漠的少年。在他眼中，她捕捉不到常人看她的那種嫌惡或者同情。尤其是，在幫她蓋毛毯的時候，面對她被繃帶包紮的可怖傷口，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媽雙腿也不便利？”幫她蓋上毛毯後，年輕的男子擡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陳述著這樣一件事情。
她訝異，眼淚嗦嗦掉下的時候，眼瞳中閃過一抹不解。
“其實習慣就好？”他跟她說話，不過就這兩句話。說完之後便走了，但是這兩句話，卻莫名地成了一種力量。之後，一直支撐她走過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小姐……”突然間，一聲輕喚從前方傳來。
官思雅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她緩緩擡起頭來。待看見對面已經空了的椅子後，眼瞳瞬間暗了下去。
“我走了……”這時，顧澤曜已經手裡提著行李箱，走到餐桌前。目光沉靄地看了一眼官思雅，低聲說道。
“好，走好？”她勾脣，目光依舊是那麼溫溫淡淡地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
顧澤曜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但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快步走出了豪宅。
“小姐，你爲什麼不留下姑爺呢？”瞧見這一幕後，一旁的傭人忍不住，焦急地說道。
不管怎麼樣，她都覺得官思雅需要挽留一下。而且看方纔姑爺欲言又止的樣子，應該是有話說。可是官思雅神情太過清冷平靜了，姑爺是硬生生地把話給吞下去了。
你看自樣。“他心不在這裡，我怎麼留？？”官思雅淡淡地看了一眼忐忑的傭人，神情淡淡地回道。
誰說她沒有留，昨晚開始，她一直在留。可是顧澤曜去意已決，她知道她不管說什麼，顧澤曜都不會留下來的。如此，還不如不留。
“可是……”傭人嘆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官思雅沒有再說話，她安靜地用著早餐。
桌上的食物很豐盛，她一點一點慢慢地用著。旁人站在旁邊，看不出絲毫的意思。可是跟她久了就會知道，這位官家的大小姐。心裡越是忐忑難受，面上表現的就越是平靜。
用罷早餐後，屋子裡空蕩蕩的。
官思雅推著輪椅，在屋子裡緩緩地轉了一圈。傭人看她這樣，知曉她心中也很難受。嘆了一口氣後，想起一件事情來，連忙快步地走上前。
“小姐，去年栽種的那株海棠已經開花了。開的還很豔麗，我給你端過來看看啊？”那盆海棠，還是去年官思雅高價從外面的花市上買回來的。一直放在花房內精心地養著，這會兒正好開花。傭人想討官思雅歡心，所以說完那話之後，連忙轉身去花房搬那株海棠。
很快，一株開的正豔的海棠被搬進了大廳。
這株海棠花瓣呈嫩粉色，累累花瓣集結在樹枝上。摻雜著綠色的小葉子，有一種亂枝縱橫的美感。
“很漂亮……”官思雅微笑著，腦子裡卻想起很久之前，與顧澤曜一起在荼蘼花下散步的那一幕。內心好似被什麼紮了一下，她痛地下意識地雙手握拳。面上的笑容微有龜裂，但向來善於掩藏的她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看見官思雅笑的如此真誠，傭人也喜笑顏開。大小姐這麼好的人，姑爺怎麼就……唉，沒有辦法，誰讓大小姐沒有雙腿呢，如果她有雙腿的話，也斷然不會變成現今這個樣子。
傭人眼中的惋惜和同情，似刀子一般。官思雅看著，內心的傷痛越來越痛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同情的眼神了。她覺得，雖然沒有了腿，但是她過得並不比任何人差。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有這麼多人喜歡用那種近乎是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好像，她真的就是一個廢人……
此刻，即使海棠花開得有多豔麗，她都沒有再看一眼的慾望了。
擡起手撥動輪椅，她獨自進了電梯間。傭人也不知道怎麼了，官思雅怎麼會默不作聲地就走了。看著官思雅的後腦勺，她忍不住想要開口喚住她。
可是，官思雅卻已經不管這些。手裡推動著輪椅，快速地進了電梯間。
回到二樓上，房間的擺設還是原樣。她下意識地走到衣帽間，原本右邊一排是顧澤曜的位置。只是，現在衣架子上的衣服已經全部被人收拾掉了。只是，就算收拾地再幹淨，也總會有遺漏。
她愣愣地看著已經人去樓空的衣帽間，心口就像被人鑿出了一個大洞。
她推著輪椅，到了衣櫥前，伸手拿著顧澤曜沒有帶走的那件白襯衫。握著衣服的小口，她湊上前貪婪地吸了一口上面的味道。
那是顧澤曜的味道，是她深愛的味道。完完全全屬於顧澤曜，她愛的……
緊緊地揪著衣袖，心口的那個漏洞越來越大。她剋制不住地開始掉眼淚，那種難以言說的苦悶讓她想要嚎啕大哭一場。
“小姐……”傭人不放心地上樓看了一下，瞧見官思雅待在衣帽間裡默默掉眼淚後，心疼地想要上前勸說她。但最後想想，還是給官思雅一個獨立的思考空間吧。
最後，安靜地拉上房門，緩步退了出去。
屋子裡，還是如顧澤曜離開時那麼整潔乾淨。官思雅枯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暖風吹拂開她柔軟的秀髮，風乾了她臉頰上的眼淚。漸漸地，原本溫柔的眼神，變成深井一般，死寂的眼神。
好半晌，她才伸出手，掏出手機。按下一個鍵後，她緩緩地舉至到自己的耳朵旁，面無表情地說道：“殺了他？”
說這話的時候，握著手機的雙手，微微有幾分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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