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之上，現世與混沌的界限模糊不清。

於蒼聽完淵墟的一番話，便不由得陷入了震驚之中。

詞條記錄儀……是他自己的天賦嗎……

並且，他不是唯一的，眼前的淵墟，也正是同樣擁有“詞條記錄儀”的存在！

不，可能他的那個，就不叫詞條記錄儀了，而是別的名字。

於蒼有聽星塵說起過，百億年前，無名帝國的第十六位治主，名字叫做“寰宙·埃宇天諾拉”。

正是這位雄主，創造了製作與操縱靈子的技術。

在他之前，無名帝國的主要能力，還是直接操縱識蟲進行戰鬥，也正是從寰宙之後，無名帝國的科技纔開始飛快進步。

也因此，寰宙是無名帝國最重要的一位君主，他的名字，直接成爲了無名帝國皇室的中間名。

就像現在，星塵的全名是“星塵·寰宙·埃宇天諾拉”。

但星塵也曾經說過……其實，據野史記載，在當初靈子科技大規模完善的時候，其實出力最大的，並非寰宙自己，而是他的弟弟——也就是眼前的淵墟！

那時候，淵墟的聲望一時無兩，各方面的成就都遠勝於他的哥哥，但不知道爲什麼，最後，他沒有選擇成爲無名帝國的君主，而是將這個位置，讓給了寰宙。

然後，他便直接投身混沌，不再管無名帝國的事務。

那之後過了幾億年，寰宙就因爲無聊而自殺成爲了天體，無名帝國之後有了新的君王，而淵墟……就一直待在了混沌之外。

在荒爆發之前，無名帝國也有根據這個關係，和淵墟進行過一些與混沌雲霧的交易，但是受限於混沌雲霧的特殊性，也沒有。

畢竟，如此漫長的時間過去，淵墟與無名帝國之間的關係，已經稱不上親暱了。

這些都是星塵和他分享的無名帝國趣事，當時他也只是當成故事來聽，畢竟，這是野史。

星塵說過，淵墟的身世似乎關係到無名帝國的一些隱秘，所以，並沒有太過詳盡的記載，只有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

而現在看來……

那淵墟所做的一切，不正和自己很像嗎？

以一己之力，推動整個文明的進步！

淵墟那個年代，無名帝國的文明還非常稚嫩，治主也只到十六代，根本沒有過去太久……甚至那個時候，有沒有被帝星選中，成爲“主宰文明”都還兩說。

並且那時，就連整個星界，也不過是剛剛進入新紀元沒有多久罷了。

在這種時候，誕生靈子這種超模科技，是相當不合理的……就算靈子的基礎，是上個紀元文明的核心“識蟲”也一樣！

正常來講，這種科技，定然是需要經過無數時代的迭代才能誕生，而淵墟，幾乎是靠自己。

這不就如同自己一樣嗎？

自己用詞條記錄儀，推動整個魂卡體系發展，而淵墟在做的，也正是這樣的事。

看現在這個情況，看淵墟那一臉自信的樣子，他所依靠的，大概正是他身後的那個虛數王宮了。

……哦不。

於蒼沉默片刻。

而後擡起頭，看向淵墟。

“你的意思是，那名爲虛數王宮的混沌造物，是你的天賦？”

“無法理解嗎。”

淵墟似乎沒有意外。

他解答道：

“於蒼，在你眼中，混沌造物是什麼？”

於蒼：“……是誕生在混沌之中的土著魂靈？”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理解的。

而他所見到的那些混沌造物，也都符合這個定義。

大多數混沌造物腦子都不怎麼好使，在很長的時間裡都在渾渾噩噩。

就連這其中的最強者，創造了星界的原初，也沒有太聰明。

不然也不會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母親執著了這麼久，還在最後被帝星騙走了真名。

面對於蒼的回答，淵墟似乎一笑。

“是嗎——那，你又如何定義混沌呢？”

“混沌是星界之外的……”話說到這，於蒼便忽然頓住。

星界之外的，自然就是混沌。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認爲的。

這個定義，也非常合適。

但，這是以一個星界人的角度去定義的。

如果將視角擴大，如果從更廣袤的尺度去看呢？

那幾乎無限大的星界，也不過是混沌的一隅罷了。

也只不過是……混沌中的某個混沌造物，誕生後的身體罷了……

以前，在於蒼的認知之中，那些混沌雲霧，是星界的小世界毀滅之後被“排入”混沌，崩碎而來。

正因如此，所以混沌雲霧是極其豐饒的資源，掌握了混沌雲霧就可以做到無中生有……但，這個認知卻是倒因爲果了。

是因爲星界萬物本就是由混沌雲霧所創造，其毀滅之後，才能重新變成混沌雲霧。

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混沌雲霧從來沒有變化過，從雲霧到雲霧，中間的星界萬物形態，也不過是混沌雲霧的一個狀態而已。

正如同水昇華成霧，霧又回落成水，霧只是水的一種狀態，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這樣來看，他所生存的星界，本身……就是混沌的一部分啊……

什麼“混沌造物是誕生在混沌中的土著”，星界難道就不是混沌了嗎？

之前，混沌造物之所以無法進入星界，不過是因爲世界惡意——也就是原初遺留下來的意志在作祟。

究其根本，這種意志，也只是類似於人類的“免疫系統”一樣的東西，在本能地抗拒一切外來者罷了。

那麼，淵墟的意思是……

於蒼瞇起眼。

自己，以及淵墟，就是誕生在星界之中的混沌造物嗎……

這讓他不由得看向了身後，那拱衛在羲黎名字旁邊的巨大混沌造物。

按照這個邏輯，似乎也可以解釋那個大傢伙是怎麼來的。

可能，羲黎也是類似的存在？

似乎是知道於蒼在想什麼，淵墟又道：“別看了，他不一樣——他只是名爲帝星的傢伙，對我進行的一次拙劣模仿罷了。”

於蒼：“……你那個時候就在看著藍星了嗎？”

“那倒不是，我只不過注意了藍星半年左右——只是對於我來說，很多事情，一眼即明。於蒼，你也將會如此。”

於蒼定了定神。

而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實，我們都是混沌造物？”

“是，也不是。”淵墟張開手，他道，“於蒼，‘混沌造物’，是向上的才能，亦是可以向他人的光。我們有光，就可以用光庇護同類——你已經見過燃執了，你覺得，我的不朽秘法，是什麼原理？”

於蒼：“……不知道。”

“一如原初塑造原始天體，我也這樣塑造他們——但，於蒼，我失敗了。”

話說到這，淵墟停頓了下來。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波動，沉默許久後，他才道：

“我還在星界時，就已經發覺了荒的存在，也意識到了原初的本質。所以，在一切妥當之後，我邁出了那一步——我前往混沌，要在那裡，完成我作爲混沌造物的‘創世’。

“我要用這新世界，成爲庇護我同類的樂園，帶領他們走出一次次紀元的循環往復，但……我將這一切，想的太過輕鬆了。

“創世所需求的太多，也太全面，我拼盡全力，也無法補足，我以爲我準備的已經足夠多，但，我的才能侷限了我的思考。”

淵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只能在混沌中，給予他們這樣畸形的不朽，而沒辦法給予他們作爲生命的真正輪迴。”

聽到這，於蒼已經明白了一切。

淵墟，是一位失敗的創世者。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身後的虛數王宮，宏大、不朽、浩瀚，可以容納混沌中的無數魂靈落腳，給他們提供生命的錨點與寄託——也就是不朽秘法。

但，那終究不是一方真正完整的世界，那只是一個殘次品。

以這樣的不朽秘法塑造自己後，那一刻的情緒、慾望等等一切，都會永遠凝固，此後，任憑混沌消磨，也不會減少半分。

但，也同樣不會增多半分。

魂靈，變成了一個毫無生機的片段……似乎，有些像陷入循環的太雛。

在混沌之中，慾望與執念是生存的必須，但若是隻有這些，那與死亡也沒有什麼區別。

那……魂靈是怎麼來的呢？

原初，一個偉岸到無以言說的存在，在混沌中睜開眼，同時，便創造了一方世界。

而後，祂將自己的智慧分了出去，便形成了原始天體與諸生靈。

智慧與記憶無法在混沌之中存在，只有裹上執念的外衣，才能涉足混沌，但也會被逐漸消磨。

按照淵墟的理論，原初所創造的原始天體與諸生靈，也是“混沌造物”的一種，只不過沒有“向上的才能”，無法庇護同類。

在於蒼思索的時候，淵墟又道：

“於蒼，在你第一次從識界中開闢通往混沌的通道時，我便注意到了你，那時，我只以爲你是與我一樣的存在，但現在看來，你的才能比我更甚，我沒有完成的，或許，你可以完成。”

星天視域，是原初的“記憶”。

一般來說，是不會和混沌接壤的。

因爲，混沌會磨損記憶，無論原初再怎麼誤會自己，都肯定會將記憶深深埋藏在遠離混沌的最深處。

而能夠做到從星天視域開闢通往混沌通道的人，一定是特例中的特例，不但對混沌、對星界都要有足夠的理解，也一定得到了原初的寵愛與允許。

能做到這一點的，一定是像淵墟一樣的人。

不過當時，他也只是感知到了而已，並不能精準定位於蒼，也無法判斷於蒼的水平如何。

只能派出其他的魂靈，在混沌之中用地毯式尋找的方式，尋找於蒼的蹤影。

而在燃執第一次見到於蒼的時候，淵墟就已經察覺到了於蒼的存在——畢竟，燃執與淵墟的關係，是原始天體與原初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擁有著極深層的綁定關係，燃執就算想要隱瞞，也沒有任何成功的辦法。

燃執見到了於蒼，就等於是淵墟也見到了於蒼。

但，那個時候，淵墟並沒有輕舉妄動。

他先是躲在暗中，藉助燃執的目光，對於蒼進行觀察。

畢竟，他也知道，自己身爲至高存在，貿然出現，絕對會嚇到於蒼，以於蒼的實力，和自己這樣的存在接觸，還太早了。

這一看，屬實是讓他也暗自心驚。

於蒼的天賦，好的可怕。

他的虛數王宮在於蒼的詞條記錄儀面前，稚嫩的像個孩子，那一刻他就知道，於蒼的上限，絕對遠勝於自己，或許，能夠完成他沒有做到的事。

一直看到了現在，他才終於在這個時候選擇出面，與於蒼見面。

於蒼：“……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

“你……也是‘原初少弟’？”

聽到這句話，淵墟一愣。

而後，笑了一聲：“這個稱呼……我大概懂了。不過，我並不是——我在認識到原初存在的時候，就曾經向其發起過求索，但是祂並沒有迴應我，可能……我的才能，還不足以被原初承認吧。”

於蒼：“這樣嗎……”

他猶豫片刻，而後，開口道：“那——今天，你爲什麼要和我見面？”

淵墟輕輕點頭，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自然是有求於你。”

“……是想要讓我完成一次創世嗎？”

“當然。”淵墟頓了頓，而後道，“當初，追隨我離開星界的人有很多，但現在他們早已承受不住漫長時光的侵蝕，如今還陪在我身旁的，只剩下了一人，但即便是一人，我也要對他負責。

“創世並非毫無代價，我已經無法再重新回到星界，也無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重新開始了，所以，只能仰賴後來者——也就是你，能創造真正的世界，容納我等。”

於蒼眼神閃動：“既然你說創世需要代價，你你怎麼確定，我會照做？”

對此，淵墟只是一笑：

“你當然會，因爲我們是同類——於蒼，你會辜負你的同類、你的族人的期待嗎？”

於蒼：“……”

確實。

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