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看過這篇日記幾次,她始終覺得她爺爺是怕她這個學(xué)渣、文盲看不懂,纔會說得如此淺顯。
老一輩說皮肉生意應(yīng)該不這麼叫,有更隱晦的說法。
然而,她爺爺寫這個不是爲(wèi)了賣弄自己的文法與文學(xué)素養(yǎng),而是給自家子孫看,以看懂爲(wèi)第一要素,而非把一篇日記寫得文才斐然,讓人感慨。
而在記錄承諾入殮一千人的記事本中,並沒有記錄爺爺入葬的女人。
在爺爺?shù)男难e,他入殮她是應(yīng)該,更多是愧疚。
如果不是爲(wèi)了給後人警醒,他根本不必單獨(dú)做記錄。
他人在困難之中,外人伸出援手是情份,不伸是本份。
然而,與一個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相遇,沒有伸手拉一把。
那是再多的懊惱與悔恨都無濟(jì)於事的,斯人已逝,有價值的就是記錄下來,讓後人別再做同樣的事。
常青合上老舊的記事本,在心裡把最後一絲猶豫消除了。
時代不同,外人的語言通過網(wǎng)絡(luò)隨時隨地能攻擊別人。
她害怕過,別人也同樣害怕。
在網(wǎng)絡(luò)上大肆地說著難聽的話、帶著一身戾氣,也會慢慢帶到生活裡。
因別人的話而死的人很多,如果可以她願意在能力所及的地方做點(diǎn)事情。
餘祿見他姐一回家就待在書房裡,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他敲了幾次門他姐都不應(yīng),索性就推門進(jìn)來了。
常青情緒還不太穩(wěn),見他進(jìn)來,想了想把爺爺記的陸姓女子的那一頁翻出來給他看。
餘祿看完連續(xù)“臥槽”了好幾聲,才說道:“她家人這麼渣,她爲(wèi)什麼要死?是我就在家住,找?guī)讉€相好的拿點(diǎn)錢,打聽好他們搬到的地方時不時的噁心他們。都什麼人啊,找人拿錢的時候不嫌惡心,i不嫌人家毀名譽(yù)?不缺錢的時候,一腳把人給踢開,還嫌人家名聲不好,一家子人渣。”
“那姑娘也真是的。她13歲去酒樓,在酒樓賣唱多久不清楚,陪酒10年的話,最多也就30歲。在聲色場所待了這麼長時間,爲(wèi)什麼還這麼蠢?不會給自己留點(diǎn)錢防身嗎?都給她家人了?她眼這麼瞎是怎麼陪酒陪十年還不被人打死的?”
常青:“……”
這個角度看問題也是絕了。
餘祿他姐有種要動手的意思,連忙放下筆記本,很會見風(fēng)使舵地說道:“那會兒女人名聲不好都得沉塘、浸豬籠的,她沒別的路走了,要麼繼續(xù)陪酒,要麼死。”
常青把筆記本收好,“過來讓我抱一下。”
“給錢嗎?給錢就讓抱。”
“給。”
餘祿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彎腰抱了抱她。
小傢伙已經(jīng)有一米五了,抱人的時候不能再把他當(dāng)成小孩子。
常青閉了閉眼睛,“小祿,謝謝你願意跟姐姐回來。等把你入學(xué)的事處理好了,我們再問問媽的意思,把她也接回來。”
“我聽你的,媽媽雖然挺煩,可誰讓她是媽媽呢,煩就煩吧。”
常青聞言笑了,她也早點(diǎn)把幾代人的承諾達(dá)成。
到了那時候她媽媽要是再反對,她也不用非得讓她媽媽適應(yīng),她改行也行。
她要跟陸名湛一直走下去,他的家人也未必待見她的工作。
他們要是高興,她換個職業(yè)就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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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萬年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一天一夜,任憑李鳳萍怎麼敲門,餘萬年也不予理會。
李鳳萍索性就坐在書房門口的木地板上。
她沉默地看著自己身上寬鬆的麻料衣裙以及手腕上的手鐲。
過去常懷恩也給她買鐲子、首飾,從嫁給他起他就每年都買,有了常青之後,就多買了一份。
常懷恩老說他是個粗人,不懂疼惜人。
可家裡的大小事他都跟她商量,都以她的意見爲(wèi)重。
別人都以爲(wèi)她嫁了個晦氣的男人,只有她知道她很幸運(yùn),在三十幾歲的時候讓她遇上這麼好的人。
無論裡裡外外的重活累活,他都不讓她幹,有了常青也是如此。
她要幹這些活,還得揹著他。
過往二十幾年的時光如流水一般滑過她的眼前,最終剩下了眼前淺白的木地板和她的衣裙、手鐲。
這些都是餘萬年給的。
他認(rèn)爲(wèi)她喜歡的東西。
事實(shí)上,她這一輩子除了嫁給常懷恩那天穿過裙子之外,沒有哪一天穿過。
她不愛穿裙子,更不愛隨時戴首飾。
常懷恩給她買的首飾很多,她也在特殊的日子戴過,其他的日子戴著累贅,還容易掉。
她捨不得戴。
如今,她每天都戴這些。
李鳳萍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書房裡的男人還有多久露出馬腳?
她卻是覺得累了。
常青已經(jīng)有了可以保護(hù)她的人,她也能像個大人一要撐起家,小祿跟著她也不會吃苦。
就是常青跟她爸一樣,都不記仇,也不記恨。
這世上像他們兩個的人太少了,他們難免有得罪小人的時候。
李鳳萍想得專注,書房的門打開了。
餘萬年臉上陰鷙的表情在看到李鳳萍坐在地板上時,收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你怎麼坐在這裡?”
“你不出來,我不放心。是不是生意上出問題了?要是生意不好,我們就把房子賣掉,我這些首飾也可以賣,你別爲(wèi)難。”李鳳萍把剛纔所有的情緒收拾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笑得很溫和。
餘萬年銳利又不失溫柔的目光緊緊盯著李鳳萍,想看出她真實(shí)的想法。
看了許久,她依舊是滿眼的關(guān)心,就像多年她滿心信任地把所有的錢都給她,那時她的眼神也是這般關(guān)心。
餘萬年收回目光,“你吃過飯沒有?”
“你不出來,我不吃。”
“我給你做飯,別把身體搞壞了。”餘萬年說著就往廚房走。
李鳳萍沒有跟上去,而是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故意說得很大聲,“我想在書房設(shè)張桌子,以後你加班熬夜的時候能陪陪你。以前有小祿成天佔(zhàn)用我時間,現(xiàn)在他走了,我有更多的時間陪你。”
“書房又悶又不透氣,我不讓你遭這個罪。”餘萬年的腳步在廚房門口停下。
“可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說。你出國之後的事我不懂,我前夫死了你第一時間回到我身邊,你不嫌棄我,還給我這麼好的生活。你的事我什麼都不瞭解。”李鳳萍很不喜歡用這種幼稚的說話方式,明明一大把年紀(jì)還裝嫩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