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正刻(中午十二點後)
馬球場中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人騎馬擊球。
場邊大帳後方,隨著各色蒸籠被掀開,不時有白色的蒸汽飄到半空中消散。
幾家的女使則在管事嬤嬤的指揮下,端著托盤陸續朝帳子裡走著。
帳內,
喬九郎看著端上來的蒸熟螯蟹,起身笑道:“諸位兄弟,這些是我讓家中管事精心挑選的大蟹,顧二哥和我說的時候,這些大蟹子就已經在清水中吐了兩日的泥沙。”
“中秋那日開始,又餵了些醬醋給這些大蟹,驅了驅寒。”
“當然,除了餵食了醬醋外,這些大蟹和送到諸位兄弟府上的一般無二。”
聽著喬九郎的話,帳中在座的人裡,有人嚥了口口水。
原因無他,自然是嘗過美味的大蟹,此時心中回想著大蟹的滋味。
一旁的顧廷燁點頭,朝著喬九郎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後道:“九郎有心了!”
“諸位都知道螯蟹性寒,所以昨日我便特地去竇家買了幾壇極好的黃酒!搬上來吧!”
顧廷燁說完,顧家僕從便將有著水漬的成壇黃酒端了過來。
那水漬是熱水溫酒的痕跡。
長楓探頭看著黃酒酒罈,眼中有些驚訝的說道:“顧二哥哥,這竇家正店產的頂級黃酒可是不好買呢!我家管事也去問過,說是新酒剛出來那日便已售罄。”
顧廷燁笑了笑:“長楓,竇家黃酒可是搶手的很!我也是走了親戚的關係,這纔拿到了幾壇。”
“原來如此!”長楓點頭道。
坐在徐載靖身邊的代哥兒,好奇的看了眼徐載靖:“小叔,顧二叔和輔國公家有什麼親戚呀?”
徐載靖側身低聲道:“你顧二叔有位嫁到楊家的姑姑,這位的大姑姐便是竇家的一位大娘子。”
“哦”小腦袋裡捋著關係的代哥兒點了點頭。
說著話,
有女使端著托盤走了過來,將托盤上用細布裹著的東西,挨個放到了衆人的桌上。
徐載靖隨手打開,卻是簡略版的,用來吃螯蟹的金屬物件。
衆人本就是聚會,沒有什麼主賓之說。
一陣叮叮噹噹的動靜後,衆人開始吃起了大蟹。
有兩個侄兒在身邊,徐載靖吃的不多,拆下來的蟹肉大部分都給了他倆。
當然,
一幫子公侯勳貴子弟,用這些物件吃蟹就是圖個樂趣,大頭還是帳後大廚精心料理的各色菜品。
將蟹肉在滿是醬醋薑末的蘸料裡浸了浸,徐載靖將其放到了興仲的碗碟中。
看著舉起酒杯顧廷燁,帳中衆人紛紛舉杯,飲了一口黃酒。
“嘖!真是好酒!”齊衡瞇著眼睛感嘆道。
瞧著齊衡的樣子,徐載靖身邊兩個侄兒,眼中紛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昨日中秋,他倆在家中就嘗過載章分給他們的黃酒,他倆覺著還沒有糖水好喝。
這時,
有幾個女使捧著幾盤糟蟹擺在了衆人桌上。
放下酒杯的喬九郎看著桌上的糟蟹,不知爲何,就搖頭笑了起來。
“九郎,何故發笑?”長楓嘴裡咬著蟹腿問道。
看著衆人看過來的眼神,喬九郎笑著搖頭::“也沒什麼,就是看到這糟蟹,就想到住在京中的濮州李家的一位哥哥。”
“濮州李家?”長柏聽到此話,眼中滿是思緒的問道:“可是先皇在位時,狀元及第的李大相公家?”
喬九郎豎起大拇指:“盛二哥哥所言不錯,就是狀元李大相公家,那位哥哥是李大相公的族曾孫,叫李倢的。”
“平日裡這位哥哥與我交情不錯,之前他成親我還去吃過席。”
“既是這種關係,九郎你怎麼想到他就發笑?”齊衡疑惑道。
喬九郎笑著搖頭:“實在是這位哥哥平生最好吃這糟蟹,娶了個婆娘也同樣愛吃!我家那邊的水產鋪子,這大蟹有四五成都被他家包圓了。”
聽聞此言,徐載靖等人對視了一眼。
“嘶!這麼一說,這一對夫妻可真夠愛吃的!”長楓嘆道。
“然後.哈哈哈哈。”
話沒說完,喬九郎又搖頭笑了起來。
一旁的樑晗蹙眉道:“嘖!我說九郎,今天你到底怎麼了?話說了一半,就跟個傻子似的傻笑?”
喬九郎擺手:“六郎,你聽我說完!就是前兩年這哥哥找我弄了個半人高的大甕。”
喬九郎比劃著那大甕有多大,繼續道:“說是專門用來醃糟蟹,聽管事說進了我家數百枚螯蟹放裡面,醃好了後,這哥哥他就和他娘子每日吃上幾個。”
徐載靖等人沒有插話,看著喬九郎靜待下文。
“但,兩人太愛吃了,數百枚螯蟹一來二去,便只剩下一個!”
“去年秋社李家大娘子回孃家前,和這哥哥相約,等她回家兩人一起平分螯蟹!”
“結果等李家大娘子回府,卻發現大甕中已經空無一物!一問這哥哥,這哥哥說.”
喬九郎憋笑道:“說,他本想把那僅剩的螯蟹撈出來,放碟子裡看著可沒想到,噗嗤.”
喬九郎忍不住噴笑了一下:“沒想到,那醃製了多日的螯蟹,居然趁他不注意從碟子裡跳出來,呲溜一聲,腳步飛快的跑出了屋子,眨眼間就消失在院中”
“吭哧!”
“哈哈!”
大帳內,徐載靖等人也紛紛笑了起來。
就連平日裡不茍言笑的長柏,嘴角也上揚了起來。
“哈哈哈,怪不得九郎你忍不住!”樑晗笑著說道:“瞧著,應該是那李家哥哥自己忍不住美食誘惑,給吃了獨食。”
喬九郎笑著點頭。
徐載靖也笑著,舉起酒杯道:“來,咱們爲九郎的這個趣聞,乾一杯!”
“來!”衆人紛紛附和舉杯。
喝完酒,
徐載靖放下酒杯,看著吃菜的喬九郎道:“九郎,說起來這也是後院的事兒,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喬九郎放下筷子張口欲言,樑晗擺手道:“九郎,你先別說,讓我猜猜!可是家裡的女使婆子透出來的消息?”
嚥下嘴裡的菜餚,喬九郎搖頭,笑著道:“非也非也,是.”
喬九郎抿了下嘴忍下笑意,道:“李大娘子也不是蠢笨的,自然不信李家哥哥的說法,認定李家哥哥是自己偷吃了!”
“李家哥哥卻死不認賬,說是聽過有醃製的螯蟹,醒過酒後逃跑的事情。”
“夫婦二人就這麼拉扯著找到了我家的水產鋪子,李家哥哥非要我家管事給他作證,說發生過這事兒,這才”
“那日鋪子裡客人不少,可是鬧了個笑話。”
衆人聞言紛紛輕聲笑了起來。
這時,腳步聲響起,
又有數名女使端著托盤進帳上菜。
本來在和樑晗說話的齊衡,隨意的朝進帳的女使看去。
忽的,
齊衡本來就要掃過的視線猛然停住。
“小公爺,這菜我之前在吳樓嘗過,味道很是不錯!”樑晗在旁笑道。
愣了片刻,齊衡緩過神。
“哦!六郎如此說,那我是得嚐嚐了。”說著,齊衡視線又在離去的衆女使身上掃了掃。
察覺齊衡異樣的樑晗,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也朝著女使看了看。
用了飯,
衆人喝了消食的飲子,修葺了兩刻鐘後,又在馬球場中溜了溜馬。
期間,幾個如興仲這般年歲不大,不好騎乘奔馬的小孩兒,還在衆人的照看下在場中轉了好幾圈。
待到日頭西斜,
衆人便帶著親隨僕從,一起騎馬朝著馬球場門口走去。
出了馬球場,
快到城門口,
臨分開前,
徐載靖看著坐在長柏鞍前的興仲,囑咐道:“仲哥兒,路上可要聽你舅舅的話!”
“小叔,仲兒知道。”
“仲哥兒向來聽說懂事!”一旁的長楓笑著稱讚道。
駐馬在旁邊的齊衡笑了笑。
徐載靖頷首,回頭看著跟在長柏身後的徐家馬車,馬車中坐著華蘭的貼身媽媽翠蟬和徐家女使。
“翠蟬,你和雲錦看著點,要是路上仲哥兒困了,就把他抱進車裡。”“是,五公子,奴婢省的。”翠蟬同雲錦點頭說道。
說話的時候,齊衡準備再看一眼雲錦的時候,一旁的不爲出聲道:“小公爺,小人瞧著兩位公子也困了。”
齊衡回頭看去,發現撩開車簾的馬車中,他的兩個小舅舅正在打著哈欠。
隨後,
衆人拱手告別,長柏一行人朝著南邊走去。
走了半刻鐘,
興仲本就瘋玩了大半日有些累,馬兒走路也一上一下的顛簸著,很快長柏身前仲哥兒便被顛的的眼皮打起了架。
長柏便叫停了車馬,將仲哥兒遞到了馬車上的翠蟬手中。
跟著坐車的雲錦,趕忙伸手相助。
待翠蟬進到車內,陪著騎馬的長槙,在雲錦臉上掃了一下後,便繼續握著繮繩騎馬前行。
走了一會兒,
“七郎,想什麼呢?”長柏笑著道。
長槙年紀不大眼神卻沉穩,和長柏對視了一眼,道:“二哥哥,弟弟在想,今日球場中去的公子們。”
長柏一愣。
一旁的長楓笑道:“七郎,年歲不大,但是想的卻多。不錯!今日咱們認識這些公子,等咱們中舉入仕,便是不可多得的珍貴人脈!”
“七郎,你也是這麼想的?”長柏笑著問道。
長槙點頭又搖頭:“二哥哥,我想到的不止三哥哥說的這些。弟弟在想,要是沒有莊學究這般名師,咱們兄弟能否結識那幾位同窗。”
長柏笑了笑:“七郎,大姐夫和五郎他們是咱家親戚,自然是會結識!但如兩位小公爺及其他幾位,可能沒什麼機會認識。”
長槙點了下頭。
“那幾位可都是公侯府裡的嫡子,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長楓在一旁附和道,說話的同時,眼中滿是暢想的神色。
“但,結識歸結識,能否長久的交往下去,還是要看你自己以及父親和家族!”長柏看著兩個弟弟囑咐道。
“二哥哥說的是,弟弟謹記在心。”長槙點頭。
長楓抿了下嘴,道:“二哥哥,朋友之間交情好了,有時也不看家世吧?像徐五哥,他不是介紹了不少人進到軍中麼?聽說一個個的都步步高昇呢!”
長柏似乎預料到長楓的話語,淡然道:“那如今,讓你和康家表弟交好,你可願意?”
“康晉?”長楓撇嘴搖頭:“那還是算了吧,康姨夫不上進,康晉他年紀不小了居然還沒中舉,有時和他說話,都感覺”
說著,長楓訕訕的閉了嘴。
“三郎,咱家和康家還有親戚呢,不比你說的朋友之間的交情關係重?這樣你都嫌棄,何況其他?”
聽著長柏說完,長楓點了點頭。
“方纔你說的靖哥兒如何,他是介紹了不少人進到軍中,但軍中是要用性命本事搏前程的,沒聽姐夫和你說的那些戰歿的將士?”
“若是沒有好出身,讀書又不成,便是有人給你舉薦什麼差事,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塊兒敲門磚?”
“若有人真心給你謀前程,你卻無法升任惹了禍事,豈不是辜負了別人的良苦用心。”
長柏說完,直直的看著長楓。
長楓低頭道:“二哥哥說的是,是弟弟想岔了。不論關係如何,首先還得是自己有本事。”
“唔。”
車聲轔轔,
一行人進了城門,朝著積英巷走去。
到了盛家,
下了馬車,雲錦跟在翠蟬身後,朝著壽安堂走去。
因明日秋社,華蘭和載章提前來積英巷,就是爲了明日能待在徐家,招待回孃家的平梅和安梅。
所以,今日便準備住在盛家,明早回曲園街。
壽安堂,
王若弗蹙眉看著載章,道:“姑爺,你這和友人飲宴,也是要注意身體的,怎麼能喝這麼多呢?”
坐在老夫人膝前的華蘭,同樣有些嗔怪的瞪了載章一眼。
正喝著解酒湯的載章笑了笑:“岳母,小婿記住了。”
瞧著載章和華蘭夫妻二人的‘互動’,和劉媽媽一起侍立在旁的衛恕意也笑了起來。
王若弗點頭,朝著屋外方向看了眼,道:“柏兒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一旁的如蘭撇嘴,道:“母親,我看你想二哥哥是假,想仲兒纔是真吧?”
聞言,王若弗組轉頭瞪著如蘭,點了點如蘭的額頭後,數落道:“就你話多!”
坐在華蘭外側的明蘭,也捂嘴笑了笑。
“二哥兒三哥兒他們回來了。”屋外,小女使通傳道。
屋內衆人便朝門口看去。
片刻後,
長柏兄弟三人同抱著孩子的翠蟬一起進到了屋子裡。
“祖母,母親,孩兒回來了。”長柏三人行禮道。
王若弗點點頭,起身走到翠蟬身前,看著翠蟬懷裡抱著的興仲,輕聲道:“怎麼,路上睡著了?”
翠蟬笑著點頭。
“抱了一路也累了,讓我來吧。”
“是,大娘子。”胳膊有些酸的翠蟬,笑著將興仲遞給了王若弗。
“哎喲,仲兒,我的小心肝兒喲!”王若弗頗爲幸福的摟著外孫喚道。
看著懷裡困眼矇矓的興仲,王若弗咧嘴一笑:“仲兒,醒啦?看看到哪兒了?困了就繼續睡,有外祖母在呢。”
“外祖母。”興仲迷糊的叫了一聲,繼續瞇眼睡了過去。
抱著外孫坐在椅子上,王若弗身後的劉媽媽和衛恕意,都笑著探身看了看,看完後也都笑了起來。
劉媽媽自不多說,衛恕意自進了盛家門,華蘭便一直對她很好,她自然盼著華蘭能幸福。
看著王若弗的樣子,衆人說話紛紛壓低了聲音。
長楓介紹了一番今日馬球場的衆人,長槙則在華蘭的詢問下,說了兄弟三人打馬球的事情。
聽到馬球,明蘭眼睛一亮,看向了長槙。
老夫人的視線,則不時的看向和翠蟬站在一起的雲錦。
察覺到自家祖母的視線,華蘭趁著話隙,笑道:“雲錦,來這邊。”
待雲錦走到中間,朝著衆人福了一禮後。
華蘭道:“祖母,你瞧侯府的這位女使像誰?”
“像六妹妹。”如蘭有些笑著說道。
雲錦趕忙低頭:“奴婢相貌不揚,奴婢慚愧,這容貌如何能和六姑娘相比。”
“容貌都是爹孃生養的,能有些像的地方,那也是緣分。”王若弗笑著道。
堂中衆人紛紛點頭。
老夫人笑著道:“大娘子此話說的在理。”
華蘭笑了笑,道:“祖母,母親,之前小五他送的並蒂蓮花,多是雲錦的兄長尋到的呢!”
“喲!”
“哦?”
老夫人和王若弗驚呼出聲。
兩個蘭和長柏三人也都驚訝的看向雲錦。
衛恕意眼中更滿是不可思議,今安齋中可是養過不少並蒂蓮,沒想到居然和眼前的這個女使有關係。
“能有如此本事,看來賢兄妹都是有福之人啊!我等也是沾了福氣的。”老夫人笑著點頭道。
雲錦趕忙說道:“老夫人謬讚了。奴婢和哥哥是託了侯府的福,這才能夠如此。如今哥哥在水軍中,有了份長久的差事,奴婢感謝五公子還來不及呢。”
華蘭在老夫人身旁,細細的說了幾句。
“也是個苦出身的,知道給父母分擔的好孩子!”老夫人沉聲道。
“老夫人謬讚了。”雲錦福了一禮再次說道。
聽著衆人對話的小桃,看了看自家姑娘又看了看雲錦,有些驚訝的和一旁的丹橘低聲道:“丹橘姐姐,這人的眼睛和姑娘真像。”
丹橘點頭:“但也只有眼睛了,別處不像,而且個子不如咱們姑娘,膚色也有些黑。”
小桃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