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柳芳喬下班後和三兩同事吃了頓涮鍋,變態辣加冰啤,爽到魂遊九天。
飯店就在家附近, 道別同事後她步行回家, 出電梯嚇了一大跳:家門口立著一隻行李箱, 上面坐了一個垂頭散發的女人, 臉被遮得嚴嚴實實, 偏樓道燈壞了,昏暗中她誤以爲碰到女鬼了。
正想喊一聲給自己壯膽,“女鬼”豎起了腦袋:“回來了。”
“……我的媽呀!”
廚房響起抽油煙機的轟鳴, 陶筠抱著龜殼抱枕窩在沙發,神情呆滯。
陶筠前一陣累壞了, 好不容易高考結束, 在家休息了幾日緩了過來, 昨天出了趟門,誰知麻煩就來了。
去菜市場買菜, 在賣竹筍的攤位前,遇到了張阿姨。張阿姨憤憤告訴她,冉靖自從第一天開課露了面,後邊就再沒去聽過課。“哎呀,都怪我忘了留你的手電話, 不然早告訴你了!”
氣歸氣, 理智並沒下線, 陶筠悶不做聲忍到了今天。
下午, 她打車去了冉靖公司。去之前專門打了個電話, 他說他在街道辦上課。
一進公司就被前臺攔下了,她正不知怎麼辦纔好, 就見大廳電梯開了,一男一女並行出來,女的婀娜妖嬈,男的……
她默默望了一眼,轉身就走。
“陶筠!陶筠!”冉靖匆忙追了出來,握住她的手,宛如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
她十分冷靜地抽回手:“你最好什麼都不要說,我想一個人靜靜。”
然後,她一根一根掰掉了他的手指。
那是一個長長的慢鏡頭,纖毫都印在腦子裡,在以後的日子裡,怎麼都無法從腦海中揮走。此刻,陶筠摸著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他的指溫。
柳芳喬給她煮了碗麪,她餓壞了,風捲殘雲,一大碗麪很快見底,連湯都一滴不剩。
“多——謝!”她打著嗝道著謝。
柳芳喬忍不住捂嘴:“打住,你一懂禮貌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就現在我這兒住著吧,你也別想太多,又不是有小三了……這兩個人吧,只要不是感情出了問題,其他都好解決。”
她不說還好,一提小三,陶筠立刻想起了下午見到的那個女人。
*
謊言的代價是要無數的謊言去圓。這條金科玉律在自己身上起效時,悔之晚矣。
冉靖又失眠了,傻傻望著天花板,眼都酸死了就是不肯合上。手機又叫起來,他漫不經心瞥一眼,又掛斷……最後實在不勝其擾,按了接聽鍵,聲音不輕不重:“你有完沒完?”該說的都已經說清楚了,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執著。
寧稚榮沒接話茬,轉而問道:“你猜爲什麼臨陣換人,讓我來代替寧磊?”
冉靖呼吸一沉。
寧稚榮有了更大的把握,繼續攻心戰:“其實你比我更明白,林滔既要用你,又要防你。他一直以爲你和那個女人早斷了,手裡沒有能制衡你的牌,所以我就派上用場了。”
她刻意等了會兒,電話裡沒響起他的聲音,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聲。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我給你點時間,把麻煩解決掉。如果林滔知道了……”
這不是提醒,而是威脅。
冉靖厲聲警告:“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寧稚榮咯咯笑:“我是怕你做蠢事!冉先生,你聽好了,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三天後你仍然無動於衷,我就保證不了我手上那份東西會不會傳到林滔耳朵裡,噢,還有你的陶筠。”
冉靖翻身下牀,從抽屜裡扒出一盒煙,打開一看,都潮了。強行點上,吸了兩口就不住咳嗽起來,忙又掐滅。
清理完菸灰,冷不丁看見半開的抽屜裡躺著的那隻舊匣。掀開,手指撥弄幾下,捏住一張兩寸照片。照片上了年紀,斑斑黃點擦也擦不掉,那上面的少年倒是永遠留住了青蔥稚嫩的模樣,帶著嬰兒肥的臉暴露於昏黃的光線裡,變得生動。看著看著,冉靖眼發酸,視線模糊。忽然,那少年腮幫子動了動,穿過時空隧道,向十多年後的自己眨了眨眼。他嚇了一跳,扔了照片。
隨即自嘲的笑起來,揉揉眼,把照片放回去,匣子重新鎖上。
初中生活沒給他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那幾年行政區域調整,學校也打亂了重新分片劃區,他都忘了初中三年換了兩個還是三個學校,每年教室裡坐的都是生面孔。他那會兒個子和成績一樣不高不低,不愛說話,沒什麼朋友,也沒什麼仇人。他自信當年的師友,應該沒誰還記得自己。何況,他已經不是冉博了,那個叫冉博的少年,只存在於十五年前。
“該處理的咱們全處理乾淨了,我敢保證江城知道你底細的人不會超過這個數。”深夜大排檔,馬成龍揚了揚油乎乎的五根指頭,接著繼續同大螃蟹鏖戰。忽然想起了什麼,不由斂色道,“還是說……”
冉靖拿筷子拄桌:“猜測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要見那個阿杜。”
馬成龍犯了難:“那小子牛得很,只見有錢人。我把他綁了?”
冉靖說不行。“不能硬碰硬,耗不起。”
“那咋辦?”
冉靖一拍桌子:“老唐!”
“靠,瞧我這腦袋,怎麼把這土財主忘了!”
阿杜的公司名叫木土信息顧問有限公司,公司業務全是針對有錢人的,所以一接到電話,阿杜沒耽擱就去見僱主。
阿杜跑江湖這麼些年,對本市地界的古董行當有所瞭解,這個老唐他知道,在圈子裡小有名氣,古玩街老人。毫無疑問這是趟美差。阿杜打開了音樂,美滋滋地跟著哼起來。
老唐的鋪子在古玩街最裡面,不好停車,阿杜便把車停在街口,步行進入。
老唐親切地將阿杜迎進門:“杜先生辛苦,不瞞你說,是我一朋友託我請你來幫個忙。”
“這樣啊,那他人呢?”
“已經來了。”
阿杜跟著他七拐八拐進了一間不大的隔間,裡面有兩個人。
“這位朋友,怎麼稱呼?”阿杜剛招呼完,門就關上了。一扭頭,老唐已經沒影了。
“你就是阿杜?”坐著的那個人慢條斯理開口。
阿杜下意識想回答是,忽覺有什麼不對,他把兩隻瞇瞇眼瞇得更狠了,瞧清楚那個人,脖子一縮,準備開溜。
很顯然,他想多了。他剛轉了個身,馬成龍就捏住了他脖子:“一言不發就想走,嫌哥們沒錢?”
“哪、哪能啊。”他舌頭都不會打彎了。
阿杜接了寧稚榮的單後,上天入地的本事都使了出來,寧稚榮卻一個勁say no.
“你查的這些我早看過了,我要看不一樣的!”
阿杜硬著頭皮說:“那您究竟要看什麼?”
寧稚榮嗤笑:“看他不想讓別人看的事。杜先生,你是本城第一神探,相信不會讓我失望的。”
阿杜原本要說,他殺過人坐過牢這還不算嗎?一品她的話,必是早已知悉,那就只能接著查了。
無巧不成書。
阿杜有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從外地回來,抽空來看他,見了他桌上的照片就一直盯著發愣。
“怎麼,認識?”
朋友彈了下照片:“有點像,不知道是不是,十好幾年了。”
阿杜看到了一絲希望,立刻抓住他刨根問底,煞有介事稱這關係他一筆大生意。
“萬一不是呢?”
“別娘們唧唧的,快說!”
“十好幾年了,初三吧應該,畢業前班裡轉來個妞,忒好看,我流了一個月口水沒忍住給人寫了封情書,頭回寫情書,激動地名字都忘了寫。結果,沒寫名字反倒救了我一回。不知道怎麼搞的那情書落班主任手裡了,他認識我的字,把我揪到辦公室一頓臭罵,我怕請家長,就說不是我寫的,是冉博讓我替他寫的……”
“等等,你說他叫什麼?”
“冉博啊!”
“確定?沒記錯?”
“錯不了,坐了一學期前後桌,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名字不可能記錯。想想還挺對不住這哥們,你有他聯繫方式沒?初中一畢業就失聯了,那會兒慫,現在還挺想見見他,讓他揍兩下也成……”
阿杜激動不已揪揪耳朵:“你有他照片沒?”
“好像有一張畢業照吧。”
一星線索都不能放棄,阿杜立即去了朋友家,朋友挺夠意思,一頭扎進雜物堆疊的房間,撅屁股翻東翻西。
阿杜不想做吸塵器,在門口候著。
“找到了!”朋友頂著一頭灰舉著一張照片從一堆破爛中跑出來。“呶,就是這哥們,後面有名字……第三排,右四,冉博!邊這個好像是那個妞,叫什麼……哦,寧稚榮。”
……
馬成龍走前順了老唐一大袋山竹揣懷裡,氣得唐老闆追到門口罵:“吃不死你!”
馬成龍拋了個飛吻回贈。
“段子都沒這麼編的。你信嗎?”他追上冉靖,問。
冉靖沒有回答,而是微笑著看著街邊那些奮力吆喝的小販,表情十分愜意。
“你說這些哥們一天能賺多少?”
“這誰說得準,純粹是隨機事件,碰運氣唄。碰上個大傻子,就賺大發了。”
冉靖把車鑰匙拋著玩。“對啊,人生,就是隨機事件集合體。而哪一天哪個人碰上哪一件,就要看它心情了。”他豎起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蒼穹。
“情書”事件在冉靖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實實在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渺小到根本不能稱之爲“事”。乍聽,他覺得寧稚榮是瘋了,而且瘋的不輕,都到了馬上就要進瘋人院的程度。而她亮出那張照片,他整個人都傻掉了。但就是絞盡腦汁也回憶不出,那是何年何夕的事情。
恰巧,那個從非洲回來的路輝出現,替他把那段消失的記憶找了回來。
馬成龍打完一個電話,啓動車。“那小子太不厚道,什麼玩意。後來怎麼樣了?”他印象裡,初中那會兒的班主任以老頭子居多,抓早戀跟抓特務似的。
冉靖把空調對準了自己,解了袖釦。“能怎麼樣,不是我做的當然不承認,他不信也不能把我怎樣,鄙人身份特殊,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師——不對,確切說是上大學之前,一律對我網開一面。”
馬成龍看了他一眼,繞開了話題:“明新一中……撤掉的明新縣?寧稚榮這種富家千金,跑郊區唸書?”
冉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等阿杜的調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