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已經(jīng)很久沒這麼緊張了,自從東疆戰(zhàn)亂之後,其實他的隊伍一直處在後方。蓬萊島一戰(zhàn)雖然打出了沐府兵的氣勢,也打出了漢人的驕傲,可也讓很多沐府將領(lǐng)感覺到了無力和驚懼。
就連沐廣陵的心態(tài)都開始有了變化,更別說他們這些人。
其實人與人沒有太大的差別。
當中原亂起來之後,朝廷接連下令調(diào)集地方駐防的戰(zhàn)兵,可是那些大將軍有幾個聽從調(diào)遣上了戰(zhàn)場的?他們能看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卻不得不爲自己的利益而侷限於一步之前。如果他們奉命去戰(zhàn)場,那麼自己手裡的兵未必保的住。在那個時候,幾乎大部分手裡有兵權(quán)的人想的都是一件事。
不管亂成什麼樣,只要自己手裡有兵權(quán),將來就還有機會。
魏安現(xiàn)在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雖然他還沒有反叛沐府之心,但他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分量有多重完全不是取決於沐廣陵對自己有多重視,而是自己手裡的兵權(quán)。現(xiàn)在東疆地方上已經(jīng)有很多家族不再接受沐府節(jié)制,曾經(jīng)依附於沐府的那些綠林兵也逐漸和沐府漸行漸遠。
魏安擔心的,是自己手裡的兵一旦打沒了,那自己的地位也一樣沒了。
所以,哪怕是沐廣陵嚴令他調(diào)派精銳接管馬欄山關(guān),他終究還是沒有那樣去做。他很清楚受馬欄山關(guān)的人都會死,怎麼可能捨得把自己的隊伍派進去?如果放在以前,那個叫岑善的拿出那麼大一筆銀子,魏安甚至可以在軍中給他安排一個從四品郎將的位子。
但是現(xiàn)在,那筆銀子連一條活路都買不來。
“大將軍,斥候剛剛回來,說是洋人的隊伍已經(jīng)距離馬欄山關(guān)不足七十里了。”
魏安手下親信將領(lǐng)馬奎山道:“這次來的洋人軍隊,不是那個叫修倫斯的人,而是一個纔來東疆沒多久的年輕洋人將軍,叫莫克思。他手裡至少有十幾萬洋人的正規(guī)軍隊,還有不下二十幾萬的東楚降兵。毫無疑問,這次,這些東楚降兵肯定是要打頭陣的。”
魏安聽完之後冷哼了一聲:“我和那個叫修倫斯的老傢伙打過交道,他曾經(jīng)派人來見我,讓我投降,還給我開出了保留現(xiàn)在權(quán)勢地位的條件。那個老東西,太狡猾。國公爺這次派人給他報信,讓他帶兵進攻黑旗軍。他卻自己躲在後面,讓那個新來的跑到前邊來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修倫斯這頭老狐貍必然在後面聞著血腥味,一旦戰(zhàn)局快結(jié)束,他立刻就會帶著人馬撲上來。”
“咱們呢?”
馬奎山問:“國公爺?shù)囊馑际牵綍r候讓咱們帶兵封住馬欄山關(guān)的南邊,把進入關(guān)隘的黑旗軍堵死在裡面。可是如此一來,到時候咱們就要面對修倫斯和莫克思的兩面夾攻了。莫克思帶兵攻打馬欄山關(guān),咱們封住道路,莫克思察覺肯定會反撲。咱們身後還有一個修倫斯......前者手裡至少有近四十萬大軍。後者手裡有至少二十五萬洋人軍隊......可咱們,只有不到十五萬人。”
魏安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還能怎麼樣?到時候如果咱們放開一條路,國公爺豈會饒了咱們?國公爺這是一石二鳥之計,讓黑旗軍和洋人血拼,咱們坐收漁翁之利。一旦咱們這邊出了漏子,整個計劃就都完了。”
“除非國公爺還有後手!”
馬奎山道:“不然咱們肯定守不住!”
魏安苦笑:“應該有的吧?這麼大的舉動,國公爺應該會調(diào)集其他人馬過來。只不過,現(xiàn)在馬欄山南邊隊伍最大的就是我麾下這十五萬人馬,然後就是在十里峽一帶牽制鳳凰臺黑旗軍的沐鐸,他手裡有差不多十萬人馬......可是他一動,鳳凰臺那邊的黑旗軍失去了牽制,也能立刻從他身後殺過來。”
“北邊呢?”
馬奎山想了想:“國公爺在馬欄山北邊,雖然沒有帶出來沐府城的人馬,但手裡最少應該也有二十萬人,北邊諸城的隊伍差不多都調(diào)集過來了。”
“北邊?”
魏安道:“你想都別想,到時候一旦開戰(zhàn),黑旗軍要是守不住馬欄山關(guān)會往哪兒退?肯定是往北而不是往南。據(jù)說北邊有黑旗軍的大隊人馬,那個叫吳一道的領(lǐng)著至少幾十萬黑旗軍就在山海關(guān)以南,動作快的話,用不了半個月就能殺到馬欄山。到時候國公爺都兇多吉少,會有心思管咱們?”
“這麼說......”
馬奎山臉上變色:“這麼說,國公爺根本就是在玩火啊!”
“你以爲不是?”
魏安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國公爺一心想殺了方解,然後最好還能把洋人在東疆北半步所有的兵力都牽扯出去,這一戰(zhàn)如果按照國公爺?shù)南敕ù蚝昧耍屈N黑旗軍完了,洋人也完了,到時候國公爺就能舒舒服服的收拾殘局。可是誰是傻子?”
魏安道:“國公爺以爲方解會上當,以爲洋人會上當......當然,洋人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機會決戰(zhàn),他們早就希望能有這樣一場決戰(zhàn)儘快解決東疆北方戰(zhàn)事。黑旗軍估摸著也盼著大大打上一仗來揚威,所以看起來他們都上當了,都過來了......可是,真的會繼續(xù)按照國公爺?shù)陌才抛呦氯幔俊?
馬奎山想了想,勸:“以卑職看,不如留些餘地?”
魏安想了想吩咐道:“一開始還是得硬扛著,到時候如果風向不對,咱們立刻撤出來就是了。讓黑旗軍往北跑,讓洋人往被去追,國公爺也在那邊,讓他們打去吧......到時候,國公爺哪裡還有心思責備我?就算有,他也沒那個時間!”
“報!”
一個傳令兵大步走進帳篷,行了一個軍禮後對莫克思大聲報告:“尊敬的將軍,先鋒部隊在前面三十里左右發(fā)現(xiàn)了漢人的隊伍,不過看起來對咱們沒有什麼敵意。在看到咱們的隊伍之後,那些守住大路的漢人隊伍開始撤走,將道路讓了出來。先鋒部隊的將軍擔心有什麼危險,所以派人回來請示,要不要繼續(xù)前進?”
“大路的漢人軍隊穿什麼樣的衣服,打什麼旗號?”
莫克思問。
“是沐府兵。”
傳令兵回答。
“那就無妨。”
莫克思笑著擺了擺手:“告訴前面的隊伍繼續(xù)前進,在距離馬欄山三十里的地方停下來等待大隊人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馬欄山關(guān)裡面已經(jīng)是黑旗軍的人了。漢人總是這樣互相攻擊削弱己方的實力,甚至會和敵人聯(lián)手鏟除異己......這樣的民族,真不知道是怎麼創(chuàng)造出如此輝煌的文化的。”
“遵命!”
傳令兵不懂他在感慨什麼,所以應了一聲立刻回去覆命。
修倫斯打開地圖看了看,視線停留在馬欄山關(guān)。
“真是一個要緊的地方。”
他自言自語:“這樣的地方一旦拿下來,就能把漢人的隊伍從中間一刀分開。只是......此地如此要緊,爲什麼修倫斯之前一直不肯打?”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用紅色鉛筆在地圖上把修倫斯的位置標註了出來。
他半閉著眼睛沉思,過了很久之後終於想明白,爲什麼修倫斯這兩三年來對馬欄山關(guān)一直沒有進攻的緣故。
“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說。
這是他新學來的一句漢人的話,他運用的很不錯。
“哥哥,你的意思是?”
站在一側(cè)的年輕將領(lǐng)看起來英俊挺拔,放在奧普魯?shù)蹏^對是個多情胚子。高鼻樑,闊額頭,眼睛甚大,臉型棱角分明。他是莫克思的弟弟大衛(wèi)博明朗,大衛(wèi)家族這一代的男人中被寄予厚望的年輕人。他和大衛(wèi)莫克思的父親堅定的認爲,博明朗將來會比莫克思更有前途。
當然,外人都知道,那只是父親對最小孩子的溺愛罷了。
但是博明朗從小就很尊敬自己的大哥,他認爲大哥是真正的男子漢。所以,不管什麼事,他都願意請教莫克思。在他看來,莫克思對人彬彬有禮,謙遜雅緻,絕對是個紳士。而到了戰(zhàn)場上,莫克思就變成了一頭雄獅,充滿了暴烈的侵略性。
其實,很多做弟弟的,都把自己的大哥視爲偶像。
“之所以修倫斯不打馬欄山關(guān)......”
想明白之後,莫克思的臉色反而更沉重起來:“是因爲這裡太要緊了,這幾年來沐廣陵都是在消極抵抗,修倫斯甚至認爲再過幾年沐廣陵就是下一個楊順會。可一旦修倫斯對馬欄山關(guān)進攻的話,沐廣陵就不得不傾盡全力和修倫斯決戰(zhàn)了。因爲丟了馬欄山關(guān),他的沐府城也就直接暴露在帝國軍隊面前。”
“修倫斯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一直沒有對馬欄山關(guān)動兵。尤其是在之前,我還沒有帶兵來東疆,整個東疆戰(zhàn)場上帝國的軍隊不超過四十萬人,修倫斯不敢拿這四十萬去拼一座馬欄山關(guān)。勝了,肯定是慘勝。敗了,陛下不會放過他......這個老狐貍!”
莫克思罵了一句,然後下令:“派人追上前面的先鋒隊伍,讓他們立刻停下來!”
他將手裡的鉛筆折斷,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修倫斯是故意讓咱們先過來的,他肯定知道這次沐廣陵和黑旗軍都是要拼盡全力的。他自己不來,是他捨不得他的實力。他想讓咱們來先來打,打到差不多的時候他再帶兵上來!”
聽到這番話,博明朗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可是哥哥,現(xiàn)在咱們已經(jīng)到了這兒,還能退回去嗎?現(xiàn)在能爲咱們做主的只有陛下,但陛下還遠在鳳凰臺東邊!”
“讓我想想。”
莫克思的眉頭皺的好像兩道山樑。
他重新把半截鉛筆拿起來,開始在地圖上繪製出各方勢力。
“沐廣陵應該在這裡,魏安在這裡,黑旗軍一部在這裡,另一部在這裡,修倫斯在我身後......”
很快,地圖上各方勢力都被標註了出來。
“混亂!”
這是莫克思的評語。
“這纔是真的牽一髮而動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