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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聞言,忍不住白了蘇彧一眼,然後對狗蛋說:“你瞧他,像吃人的妖怪嗎?”蘇彧生得好,眉目清俊,白白淨淨,往那一坐人模人樣的,怎麼也不能像妖怪。
可她話音一落,狗蛋就哭開了,扯著嗓子嚎:“像”
他一張嘴,剩下幾個便也都抖抖顫顫,欲哭不哭,皆露出了滿目驚惶來。再看小沙彌,卻仍舊抱著饅頭啃,只是兩條疏淡的眉毛緊緊皺了起來:“你們莫要害怕,他不是妖怪,他也不吃人?!?
狗蛋不相信,嚎雖不嚎了,眼淚珠子卻還在眼眶裡打著轉,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來。這羣小乞兒平素都是在外頭討日子的,見過的人跟事,不比個大人少,更不比若生這樣深宅里長大的姑娘少,按理只是蘇彧一句玩笑話,不應該叫他們怕成這樣。
若生拍拍蘇彧:“齜個牙?!?
蘇彧不滿,一晃腦袋避開了她的手,一臉不高興。
齜牙咧嘴是什麼德行,他纔不幹。
若生卻已招呼了狗蛋快看:“妖怪都長著獠牙,更別說是吃人的妖怪,可你看,他有獠牙嗎?”說著,她在蘇彧背後伸出指頭用力點了點他的背,“笑一個!”
“呵呵?!?
“還真沒有……”狗蛋雙手捂著眼睛,透過髒兮兮的指縫仔細盯著看了兩眼,驚喜地叫嚷起來,“真的沒有!”
若生道:“是不是,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妖怪,何況咱們還在寺裡。”她又笑瞇瞇去看仍在吃饅頭的小沙彌,“小師父。你說是不是?”
“善哉善哉,施主說得極是。”
狗蛋聽著他們說話,猛然扭頭朝後頭幾人看了一眼,隨即手腳並用爬到他們跟前來:“山下真的有妖怪!求你們同方丈好好說一說,讓他去捉妖成不成——”
蘇彧忽然伸手扶了他一把:“捉妖?”
小沙彌在旁站著,終於將最後一口饅頭給嚥了下去,連連擺手說:“方丈不會捉妖!”
世上本無妖魔。半山寺的住持方丈。也只是肉體凡胎,當然不會捉妖。小沙彌沒有說謊,也沒有說錯。幾個小乞兒卻炸開了鍋,狗蛋更是直接白了一張臉。
他面上原不乾淨,能叫人看出面色煞白來,可見臉色有多難看。
這幾個孩子怕是嚇糊塗了。
若生暗暗地想著。聽見狗蛋帶著哭腔說:“真的有妖怪……”
蘇彧斂目,沉下了聲音:“妖怪吃人?”
狗蛋卻只是哭。像是沒聽清他的話,唸叨著想要他們幫忙去求方丈。他們倆穿得衣裳雖是常服,但料子看著就不便宜,小乞兒也是有些眼力價的。知道自己去尋方丈,方丈心善,沒準也能見著面。但他們的話到底沒有說服力,靠不住。也難叫方丈相信。
幾個孩子除半山寺外,也沒進過別的廟宇,只聽人說過幾場書,大和尚捉白蛇精怪云云,一來二去就聽進了耳朵裡,信以爲真。
他哭哭啼啼沒個正形,嘴裡嘟嘟噥噥漸漸叫人聽不明白起來。
蘇彧叩了叩石桌,聲音又清又脆亮。若生聽著都覺得骨頭疼,他倒沒事人一樣,等著狗蛋慌慌張張安靜下來,又將方纔的話給問了一遍:“你說,有妖怪吃人?”
狗蛋慌不迭點頭,站在一旁的幾個小乞兒亦跟著點頭如搗蒜。
蘇彧問:“你們幾個都親眼瞧見了?”
“那倒沒有……”幾個孩子一塊兒搖了搖頭,聲音輕了下去。
蘇彧沒笑:“那你們怎麼知道有妖怪吃了人?”
初秋陽光透過樹梢枝椏,灑落在樹下幾人身上,可卻沒有半點暖意。
狗蛋更像是凍得厲害,哆嗦著身子,哆嗦著聲音:“大牙不見了,小老鼠不見了,二花妹妹也不見了……還有西街口的那幾個,也全都不見了……大人們說,是外頭有妖怪,專抓孩子吃,囫圇一口吞,連渣都不剩,所以大牙幾個纔跟一陣風似的,說不見就不見了,而且再也沒人瞧見過他們……”
小沙彌聽著,激靈靈打個寒顫:“阿彌陀佛,難道真有妖怪?”
狗蛋說不下去了,嗓子乾澀,像乾涸了的河流,發不出叮咚水聲來。
“全都找遍了?!碧K彧垂眸,吐出短短一句話來,聽似輕描淡寫的問話,可從頭至尾都是肯定的,他也已經翻找過一遍。
那幾個孩子的的確確是生不見人,活不見屍,像被妖怪一口囫圇吞了。
但他不相信世上有妖怪,所謂的妖魔,不過是人心:“不見了的那幾個,你們都認得?”
小乞兒們間,自有聯繫,也許不熟,但多半認得。狗蛋用力點了點頭:“我都認得!”
蘇彧不知何時掏出了自己的三塊骨牌來,置於指間把玩著,道:“我雖不是出家人,但我也是個法師?!彼趴诤a著,神色泰然,“不用勞煩方丈,這妖我去捉就可以了?!?
在場諸人,包括若生都怔了一怔纔回過神來。
樹蔭下,蘇彧的面孔愈發白淨,垂著眼眸,真顯出兩分仙氣來。
狗蛋抿著嘴,攥著小拳頭:“真的?”
“真的?!碧K彧說著謊,眼皮都不帶掀一下。
幾個孩子將信將疑,拿死馬當活馬醫,順著蘇彧的話,將事情前前後後都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小沙彌適時來到若生跟前,壓低了聲音瞥著蘇彧同她說:“連三小姐,他是不是……”他伸出肉嘟嘟的一根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頭。
“你知道我是誰?”若生原聽他施主施主的喊,以爲他不認得自己,沒想到根本就是知道的,“他說的,全是大實話?!?
小沙彌一愣。
若生問:“長生是誰?”
“長生,他數月前來的寺裡,但師父說他塵緣未盡,還不是出家的時候?!眻A胖胖的小沙彌一臉惋惜,“他原本該管我叫一聲師叔了!”
若生聲色不動:“你還小,將來有的是人管你叫師叔?!?
小沙彌一臉你不懂,搖搖腦袋走開了去。須臾,四周安靜下來,蘇彧走至若生身側,道:“我得先回去了?!鳖D了頓,他又說,“寺裡留了人。”
若生一臉淡定:“不用擔心我?!?
蘇彧聞言,卻像是貓被踩了尾巴,臉一別,聲調也失了平靜:“誰擔心你了。”說罷也不敢看她,迎著初秋的山風,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