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歪在房中的榻上, 眼看芝蘭把牀上的被單一樣樣弄得妥貼了。元昶半蹲在我旁邊，把手放在我已經(jīng)隆起許多的小腹上，聚精會神地等著什麼。
“哎呀, 動了動了！”元昶突然興奮地叫了一聲。
我和芝蘭相視一笑, 芝蘭福了福身, 轉(zhuǎn)身出去了。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心裡仍舊複雜得很。
“哦, 又動了！”元昶又一聲喊，把我的目光拉了回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元昶的目光, 不知什麼時候放在了我的身上。
“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安心？”元昶儘量耐心地道，“我不要那個丫頭, 玉兒, 相信我好不好......”他見我又要張口, 馬上又道，“我不管旁人怎麼說, 怎麼，我不納妾也成了罪過？”
眼看入了冬，十一月初，元昶才從江南迴來，而我的身子, 也已經(jīng)明顯地顯了形。故而孩子生下來之前, 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法伺候他的。而要他把芝蘭收房的事情, 也說了兩三次。可每說一次, 就和我急赤白臉地說一回。最後, 索性不等我開口，就將我的主意頂了回去。既然對我也無害, 我也不去再捅那個馬蜂窩了。
“我說什麼了？”我好笑地看著他，“又惹得你不高興了。”
“玉兒，”他攬住我的肩膀，“別老胡想了，言必行，行必果。這些，我還知道。”
我點點頭，心裡漾起一絲溫暖。
元昶的江南督察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小半年裡，爲(wèi)了不節(jié)外生枝。他只給我來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兩句詩——相顧便相識，何須懷采薇。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這一點比我想的要順利得多。
與此同時，我正足不出戶地生活在的晟親王府裡。每日只撥弄琴瑟，翻翻書籍而已。
儘管如此，宮中的消息還是從元昶安置好的各個眼線那裡傳了進(jìn)來——魏昭儀再獲榮寵，就連她身邊的侍女公孫氏都懷上了龍種，被封爲(wèi)婕妤；五皇子的婚事正在籌備，宋德妃正爲(wèi)了兒子的婚事忙碌；第二年的秀女大挑就要開始了，宮中的人都在拉攏自己的親信......
這些，都算不上什麼，真正讓我感到有些變數(shù)的，是兩件事：一是譚淑妃那裡，雖然恩寵並不見得升得有多快，但居然傳出了喜脈的訊息。這倒讓我頗爲(wèi)驚訝。二是太子那裡，儘管皇上明著說了不允許太子這麼早納妾，但是太子宮裡，還是有若干個侍女和太子有了牀第之實。按常理說，就算在平常的大戶人家，這也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但不知爲(wèi)何，皇上大爲(wèi)震怒，狠狠訓(xùn)斥了太子。
宮裡風(fēng)雲(yún)突變，我的確想進(jìn)宮探一探究竟，怎奈晟親王府上下都怕極了元昶。我不過是玩笑地提出想去宮裡看一看譚淑妃，竟攪得一屋子的丫環(huán)嬤嬤跪了一地——下人說：王爺走的時候留下了話，誰敢把正有身孕的王妃放出去，就活扒了他的皮。自此，我只得苦笑一下，便再不提什麼進(jìn)宮的事。
轉(zhuǎn)眼進(jìn)了臘月，這纔是我和元昶最提心吊膽的一個月——宮中開始大肆慶賀，各式各樣的春節(jié)慶典肯定是推託不了的，而偏偏，我們的孩子就要在這個月前後降生了。
臘月二十，這天我和元昶議定，說什麼也要進(jìn)一次宮——萬一孩子生在大年下，我的禮數(shù)也缺的太多了。
“哎喲喲，”太后見我在芝蘭和三個侍女的攙扶下進(jìn)了孝儀宮，連忙叫道，“你這孩子，這會子還到這裡來請安。好了，別行禮了。仔細(xì)動了胎氣。賜坐。快，春雪，冬婷，趕緊扶王妃坐下。”
“太后，”我儘量擺出一副謙和的笑容，身上時有時無的疼痛弄得我腦門上一個勁兒地冒冷汗，“玉兒身子還好著呢，您別擔(dān)心。便實在不方便，禮數(shù)，也不能少了。”
“也虧你這孝心虔了。罷了，稍微歇一歇，趕緊回府裡吧。這天寒地凍的，看傷了身體。”太后道，“再過幾日，等你父親進(jìn)宮了，你再來行禮也不遲。”
我愣了一下，方纔想起，各地的封王是要在年末進(jìn)京的。說也奇怪，出閣之後，我想得最多的，竟不是爹和姨娘，而是元昶。
閒話了一會子，太后便讓人快攙我回去。然而我還是先依禮去了皇后和譚淑妃那裡。無一遺漏之後，下人們才簇?fù)碇彝醺摺?
我在轎輦上有氣無力地歪著，這會子，下身疼得更厲害了。
“芝蘭......”我剛想開口，忽然聽到轎子外邊飄傳來幾句話——“不......您......這是......”
這聲音好生耳熟，我挑開轎簾，想看個究竟。卻被轎外的芝蘭給擋了回來——“小姐別掀開，仔細(xì)進(jìn)了風(fēng)。”
“這會子走到哪裡了？”我隔簾問道。
“剛過了闌珊館。”
闌珊館，是端敬賢妃的故居。是原來的崇義宮，端敬賢妃去世後，皇帝將其改成了闌珊館。
這個時候，闌珊館怎麼會有人呢？
沒容我多想，下身的疼痛開始一陣重似一陣了。
“芝蘭，”我把住轎子的小窗，“還有多久纔到府裡？”
“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就出宮城了，小姐，您不舒服麼？”
“快著些，快著些......”我咬著牙道。
後面的記憶變得模糊了起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進(jìn)的府，進(jìn)的屋。那日裡所有的事情，都淹沒在刻骨銘心的疼痛中。記憶中，嘈雜的腳步，尖聲的叫喊，元昶不安而忐忑的聲音，終於被一聲嬰兒的啼哭平靜了下來。我疲憊地躺在牀榻上，滿身都是汗水。
“芝蘭。”我輕輕地叫道，“我想沐浴。”
“小姐，這可不成，這還在月子裡呢，可不敢隨便擦洗。”芝蘭嗔道，“不信，您問陳嬤嬤。”
陳嬤嬤，是元昶的乳孃。
“可不是，夫人可別心急，這月子裡，是最嬌貴的。”陳嬤嬤安慰地道。
“可我這一屋子，又是汗氣，又是血氣，一會兒王爺怎麼進(jìn)來呢？”
“王爺這會子，自然是不能進(jìn)......”陳嬤嬤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了元昶帶著惱怒的聲音——“......晦氣晦氣，都生了兒子，還說晦氣！你們再不讓本王進(jìn)去，那才真是晦氣呢！”
“罷了罷了，”陳嬤嬤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她是知道元昶的脾性的，於是便又好笑又好氣地吩咐道，“芝蘭，再多拿四五個火盆進(jìn)來，把屋子裡薰得暖暖的，給夫人擦擦身子。還有，拿幾牀新的被褥，再把養(yǎng)榮香拿來。對了，記得跟王爺說，教他再等上兩刻。看這急脾氣，再嚇著夫人和小王爺......”
說是兩刻，可擦身子，換被褥，薰屋子，扶我坐穩(wěn)，抱來麟兒——直弄了快半個時辰，這才停當(dāng)。元昶在外頭也不知催了多少回，這才被放了進(jìn)來。
“真真是有驚無險，”這就是元昶坐在牀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差點就生在大門口了。”
我低頭不語，只看著懷裡的孩子。心裡既希望他進(jìn)來，又不希望他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模樣。
“擡起頭來，瞧瞧我啊。”元昶道，“眼睛離不開兒子吶。”
“我不。”我低低的回答。
“怎麼？”
“芳華不再了，”我有些哀怨地答道，“我再不是以前的相貌了。”
“胡說，你當(dāng)我是什麼。”元昶的聲音有些生硬，繼而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柔柔地說，“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以色侍人的小妾。怎麼，還不相信我？”
我微微揚起了臉，他看著我，嚴(yán)肅地道：“果然和先前不一樣了。”
“啊？”我有些不解。
“你的面容啊，怪道你不肯擡頭，果然不是先前的樣子了。”
我聽罷，有些黯然地低了頭。
“可是，”他緊緊地攬住我，“卻是更加嫵媚了，以前是一顧傾城，再故傾國。如今，只需一顧，便可傾國。”
我輕輕地笑出了聲：“真的？”
“本王何曾說過假話？”元昶故作生氣地反問，瞬間，聲音又柔和了下來，“辛苦你了，真是個兒子呢。”
“取名兒了麼？”我問道。
“父皇說了，這一輩的孩子，按‘承’字排輩。後一個字還沒定呢。”
“承？”我笑道，“這不重了你的封號？”
“不打緊，寫出來差得多呢。”元昶臉上倒沒有一絲抑鬱之色，“你說，後面用個什麼字好呢？”
“我哪裡懂這個，宮裡面是什麼意思麼？”
“母妃倒是提了一句。”元昶道，“我聽說你生他的時候，正趕上在母妃那裡，她好像說了句什麼‘承天命，降福瑞，以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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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豐年？”我皺了皺眉，“你是說下雪了？”
“是啊，那會子剛下，現(xiàn)在已然下緊了。”
“既是這麼著，取一個瑞字就好了。你說呢？”我問道。
“所見略同。”元昶笑著撥弄著兒子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