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桌子的人並不是楚王熊良夫。
像熊良夫這樣的國君，其實很少通過拍桌子來表示自己的憤怒，只要一張嘴就足夠定人生死了。
除了熊良夫之外，敢在這樣的情況下拍桌子的人，其實不是很多。
不是誰都有資格拍這個桌子的。
在大王和外國使者都在場的情況下拍桌子，很多時候並不是勇氣的體現，而是愚蠢的表露。
但昭奚恤就不同，因爲昭奚恤是楚國令尹，是楚國最大家族景氏的家主，他有這個資格在楚王熊良夫的面前拍桌子。
而這個桌子也確實是昭奚恤拍的。
昭奚恤臉色不豫，雙目如鷹隼一般注視著吳傑：“使者此言，未免言過其實了吧？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天下大勢，那麼昭奚恤在這裡倒是想要請教一番使者，究竟什麼纔是真正的天下大勢？難道這所謂的天下大勢，就是由使者這一張口舌隨意所言不成？”
昭奚恤這一開口，不少在場的楚國大臣就暗暗點頭。
令尹這一番話，妙啊。
不得不說，吳傑剛纔那一番張口天下大勢，閉口國之將亡，還真的是嚇到了不少人。
對於這些人來說，楚國可是自家攀附的大樹啊，這大樹一倒，那大家就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可是如今一聽昭奚恤的反駁，纔回過神來。
感情，咱們差點就被吳傑給忽悠了？
於是，不少人對吳傑怒目而視。
騙子！
江乙整個人躍躍欲試，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站出來，痛斥一番吳傑的這種無恥行徑了。
坐在上首的熊良夫也是若有所思，不過這位楚王畢竟是一國之君，心思深沉，也沒有馬上開口說話。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吳傑的身上。
面對著昭奚恤的詰難，吳傑絲毫沒有任何的緊張，心中卻有些可惜。
早知道應該帶把摺扇來的，這個時候摺扇一搖，諸葛亮舌戰羣臣的氣勢不就出來了……
吳傑清了清嗓子，道：“令尹此言差矣，若是我對著天下大勢一無所知，今日又如何敢在大王面前說出這樣的一番話？既然令尹想要知道一番天下大勢，那麼吳傑今日便來好好的跟令尹分說一番吧。”
昭奚恤哈哈一笑，道：“正要請使者教我。”
吳傑道：“如今之天下，諸侯混戰。若是輪到國力之強，理當以魏國爲首，這一點想必令尹不會反對吧？”
昭奚恤點頭道：“此乃事實，如何反對？”
吳傑道：“魏國自文侯魏斯立國以來，至今已近百年時間。這百年來魏國作爲中原霸主，東征西討南征北戰，魏武卒堪稱舉世無敵，這也是沒錯的吧？”
昭奚恤再次點頭。
吳傑道：“那麼令尹可曾想過，既然魏國的國勢如此強盛，魏武卒如此天下難當，那麼爲何這近百年來魏國的擴張並不算太過順利，反而還丟掉了中山國這麼一大塊地盤呢？”
昭奚恤皺眉，道：“想必這就是使者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吳傑笑道：“正是。魏國雖強絕天下，但爲何百年來卻只能夠困在中原一隅之地，至今不能夠消滅其他諸侯，甚至連一統三晉都無法做到呢？答案其實很簡單，就在這天下大勢。何謂天下大勢？說白了，就是由這天下許許多多的諸侯國，在刻意和不經意之間聯合推動起來的整個走勢。想要了解天下大勢，就要了解這些諸侯們的想法。”
昭奚恤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使者不會想要告訴我們，這天下數十諸侯心中的念頭和想法，都盡在使者的掌控之中吧？”
大殿之中楚國羣臣回過神來，也是一陣鬨笑。
到了這個時候，許多楚國大臣們心中已經篤定，這個吳傑多少就是靠著一張嘴皮子忽悠人了。
說了半天也沒點乾貨，誰信你啊！
楚王熊良夫依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面對著一張張帶著譏諷的臉龐，吳傑依舊十分鎮定，緩聲道：“令尹說笑了，這天下數十諸侯，性格年紀各異，我吳傑所見過的也不過是其中那麼一部分，又如何能夠對他們的念頭全部掌控住呢？但是，這些諸侯無論國土大小人口多寡，總還是有一個共同點的。”
昭奚恤笑道：“什麼共同點？”
吳傑擡起頭，看了坐在上首的熊良夫一眼，道：“這個共同點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讓自己的國家，延續下去，活下去！”
昭奚恤臉色微微一變。
吳傑繼續道：“當年商朝無道，武王伐商紂，周天子之仁德自此澤被四海。在座的所有人皆受武王和周天子之恩德，這一點我沒有說錯吧？”
沒有人反駁吳傑的這句話。
現在是戰國時代了，周天子早就不被人當回事了。
但說起來，大家還確實都還是在周朝的那一套框架法制之中，即便是一直不被中原承認的楚國也是如此。
吳傑繼續道：“周武王當年滅商之後，分封了一千諸侯。如今不過幾百年的時間，一千諸侯只剩下二十多個，說是百不存一，也不算誇張吧？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一名國君沒有一些危機意識，不把自己國家的存亡放在心上，令尹覺得可能嗎？”
昭奚恤沉默了。
這位令尹突然有點明白，接下來吳傑想要說些什麼了。
想明白了之後，昭奚恤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妙。
完了，被吳傑這個傢伙套路了。
可昭奚恤明白了，並不代表其他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江乙看到吳傑似乎聲勢又要再起，心中不由大急，當下忍不住開口道：“你說了這半天，又和當下的大楚有什麼關係？”
江乙這句話一說出來，昭奚恤身體就是一震，隨後用目光死死的瞪著江乙，眼神之中滿是殺氣。
這個傢伙，簡直就是……豬隊友啊。
吳傑聽到了江乙的這番話，心情也是爲之一振。
果然是我的好世叔，關鍵時刻，這個捧哏就是靠譜！
吳傑氣定神閒的開口了。
“自然是有關係的，而且……還是有大大的關係！”